第118章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正文完)

“城主大人。”赛科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地下城的仆从们听说城主大人醒来了,都迫不及待地要来见您。”

余赦走出去,见赛科利带着几个人站在黑暗殿堂的阶梯下面。

“噢噢噢噢!这就是城主大人吗!”一个男人说着摇了摇像扫帚一样的长尾巴。

“城主大人看起来好温柔!”一个双手由触须代替的女人捧着心说。

“城主大人的脸好水灵。”一个舌头分成两半的人舔了舔嘴角。

“……”余赦沉默了半晌,“赛科利他们是?”

“城主大人,他们和鄙人一样,都是侥幸活过四千年前那场变故,并且顺利从沉睡中苏醒的地下城仆从。”赛科利解释道,“由于斯坦斯大人的复苏,地下城的所有区域都解封了,他们也因此能够来到内城。”

“城主大人,外城还有许多人苏醒的人,他们十分迫切地想一睹您的风采。”双手是触须的女人说,“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进入内城的,您闲暇之余,若是能来外城看看,他们一定很高兴。”

余赦有些疑惑,若说赛科利推崇他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这些才苏醒的地下城仆从的殷勤又不知是从何来。

但他们实在太热情,如果冷漠的拒绝,就太令人寒心。

“我现在就去。”他点头答应

“我们这就回去通知大伙做好准备。”这三人纷纷露出喜悦之色。

“不用了,我跟着你们随便看看就好。”余赦说。

“城主大人,鄙人陪同您一起──”赛科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余赦打断。

“赛科利,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我有他们带路就好。”

其实他现在不需要任何人带路。因为整个地下城的布局像被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一样。

比起在这里居住了多年的居民们,他或许更加熟悉地下城的每一个角落。

除去所有的照明都是依靠燃烧恐惧石以外,城中甚至有许多商铺,还有公共设施,外城和其他城市没有太大区别。

至少比起余赦想象中那种弥漫着恐怖气氛的地下城好了太多。

一来到外城,就有许多地下城仆从夹道欢迎。

他们一见余赦出来,就伸出手试图够到余赦的衣服边缘。

余赦被他们的热情惊到了,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出席活动现场的大明星,在门口被粉丝们围追堵截一般。

“城主大人,他们被您的魅力震惊了。”双手是触须的女人似乎看出余赦的窘迫解释道,“如果您愿意和他们身体接触,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

“身体接触?”余赦脸色都变了,“哪种接触?”

他来之前没有人提醒他啊。

最好不要是他想象的那种。

“嚯嚯,城主大人您多虑了,只要您的小指头碰到他们,他们甚至可能永远不会清洗那个部位,以保存您的气息。”女人笑着说。

余赦被她一说,更加不安了。

还永远不洗,她说的不就是痴汉吗。

这比他想象的那种更加生猛啊!

余赦尝试着用手碰到一只伸过来的手后,那只手的主人就抱着自己的手原地打转,还一边发出快乐的叫喊声。

“为什么会这样?”余赦不解地问。

难道之前庭慕也是过的这种日子?

怪不得复苏之后,也不把城主之位收回去。

“城主大人难道不知道吗?”双手长着触须的女人说,“您现在已经成为了恐惧之源,大家当然会崇拜您。”

“我成为了恐惧之源?”余赦的脚步一顿,“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女人理所应当地说:“您现在浑身散发着恐惧之源的气息,只要靠近您,我们就能得到增补,如果能触碰到您,更是受益无穷。”

见余赦依然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女人继续说:“并且在您身边,我们不会感觉到恐惧之源的压迫力。因为您非常仁慈,并没有使用恐惧之源的力量来命令我们。”

余赦终于反应过来,他突然好像明白为什么地下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好像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或许跟他的苏醒有关系。

不行。

他需要马上得到证实。

“城主大人,您要去哪里?”女人叫了一声。

“对不起,我想起还有一些急事要做。”余赦对她说,又看向周围的地下城居民,“我改天再来看望大家。”

众人顿时念念不舍地看着他,直到他从城门处离开。

余赦进入内城之后,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他出现在赛科利面前。

比起刚才,他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在进化。

现在他不仅只是对地下城的布局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他甚至对地下城中的人的行踪,也清晰可见。

就好像他拿到了一张能显示所有人位置的地图一样,但是这张地图是画在他心中的。

发现这一点,余赦已经远没有刚才吃惊。他能感觉到这种能力还在不断地变化,并且这种变化还没有彻底停止。

“城主大人,您不是和他们去外城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赛科利看到他后有些吃惊。

“赛科利,我的伤究竟是怎么治好的?”余赦问。

赛科利闻言,脸上再次露出为难的神色。

“您之前就问过鄙人一次。”他说,“是斯坦斯大人让您恢复的,鄙人不太清楚。”

“赛科利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脸上的小动作特别多。”余赦的目光仿佛看穿了赛科利。

实际上赛科利根本没有任何表情,他的面部肌肉就像是一块焊死的铁板。

“请城主大人赎罪。”赛科利依然板着脸说,“斯坦斯大人让鄙人闭嘴。”

“究竟祂是城主还是我是城主?”余赦立刻装出恼怒的模样。

赛科利垂下头,闭着眼睛,在睁眼时眼中有一丝纠结闪过。

余赦见状有些于心不忍。他知道赛科利对他十分忠心,不告诉他的原因,只可能是自身无法反抗邪神,只能听命行事。

但是他不得不去逼问,因为庭慕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在这座地下城中,现在唯一知道答案的,也只可能是赛科利。

“赛科利,回答我。”余赦厉声说。

“其实您刚回到地下城的时候,看上去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过了半晌,赛科利终于开口,“您的上半身几乎被打碎,所有的器官中只剩下心脏还能维持基本的跳动。”

“我的情况有这么糟糕?”余赦诧异。

“相当的糟糕,鄙人看见您的时候,都开始考虑城主大人葬礼上的各种事情了。”赛科利说,“您当时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斯坦斯大人用恐惧之源稳定着您的心跳,后来又将您放进了那口水晶棺中。”

余赦想起,之前数次去黑暗殿堂汇报任务情况的时候,看到邪神躺在那水晶棺中。

不知怎么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庭慕站在水晶棺前看着他的画面。

明明那时候他应该正昏迷不醒,这个场景却真实的好像他亲眼看到过。

“水晶棺稳住了您的性命。”赛科利说。

“我是被水晶棺治好的?”余赦问。

“您并不是被水晶棺治好的。”赛科利说,“您在水晶棺中躺了一段时间,但是一直没有好转,斯坦斯大人还因此大发雷霆。”

赛科利想起庭慕那日的神情,心中还有些发悸。

圣翼城也因此被毁于一旦。

如果不是他听了缪斯说了他们在圣翼城时发生的事情,知道圣翼城中仍然有无辜之人,然后自作主张把公爵一脉以及圣翼城城主的女儿保了下来,恐怕整个圣翼城真的要从历史上抹灭了。

“眼见着您的气息越发微弱,鄙人以为就算是水晶棺也无法保持您生命的流逝时,斯坦斯大人将您带到了洁净之庭。”赛科利继续说。

“祂怎么救的我?”余赦问。

“祂或许做了一些仪式。”赛科利不太确定地说。

“仪式?”余赦脑海中顿时想起了极炎之神为了复活极寒之神,所做的献祭仪式。

“斯坦斯大人让鄙人准备了一些仪式所需要使用的道具。”赛科利说,“但是鄙人把道具给祂之后,祂并没有让鄙人留下来观看这个过程。”

“所以鄙人也不清楚斯坦斯大人究竟如何将您复活的。”赛科利继续说,“但是那天起,恐惧之源从那天起产生的变化,斯坦斯大人也同样产生的变化,脱离危险的您也一样。”

“你是指,在我的身上,能感觉到恐惧之源?”余赦问。

赛科利闻言点点头。

“以前你们同样能感受到恐惧之源。”余赦闭了闭眼,“我曾经可以驱使恐惧之源的力量,让魔怪们惧怕,并且控制它们。”

“城主大人,您也说了,您以前是驱使恐惧之源,但是现在您就是恐惧之源本身。”赛科利说。

“那块石头破了,是因为这个原因?”余赦喃喃自语地说。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庭慕用恐惧之源的全部力量救活他,是不是说明地下城存在的根源已经不复存在,或者说它现在已经存在于他的身体中。

整个不可言之域其实是恐惧之源的衍生物,怪不得他醒过来后,不可言之域在他心中,就像是一张一丝不苟的地图。

余赦忽然想起一件事——庭慕曾经说过,祂诞生于不可言之域。

“祂究竟算什么,恐惧之源的衍生物?”

余赦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安,但他也不知道这种心情究竟从何而来。

他抱着等庭慕回来找祂问清楚的想法等待了几天,没想到却一直不见对方踪影。

不管是赛科利还是地下城的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庭慕的行踪。

与此同时,奎纳的伤势也在这几日得到了好转,祂终于从自愈导致的沉眠中苏醒过来。

祂休眠的地方,在地下城的一个洞穴中,就像是鸟类特意为自己筑的巢。

祂的身体仍然没有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不是人形也不是顶着猫头鹰脑袋的半人半鸟。

祂保持着巨鸟的形态,曲着脖子将头埋在羽毛中。身上有几片羽毛颜色暗淡,精神状况依然萎靡。

听到巢穴外的动静,奎纳才抬起头来。

“奎纳你还好吗?”余赦问。

“谢谢城主大人关心,今天老夫已经结束了休眠,接下来就能继续为城主大人效力了。”看到余赦来了,奎纳的精神状况顿时好了许多,但仍然能看出来这是祂强撑着的结果。

“你好好养伤,地下城暂时还没有需要你出马的事。”余赦安慰道。

“都是因为老夫,城主大人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奎纳眼圈一红,其中一只翅膀狠狠的挥到墙上,洞穴内激起一阵旋风,“您不该来找老夫的,是老夫拖累了您。”

“这不是你的错。”余赦说,“当时我们都不知道生之神已经进入了圣翼城。”

“可是老夫明明已经成为了神级,却轻而易举地被祂捉住。”奎纳恨恨地说,原本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变得黯淡无光。

“生之神在四千年前就成为了神级,更何况祂拥有光之神和死之神的神力。你只是得到了极炎之神残存的神力,这才晋升神级的,要如何战胜生之神。”余赦说,“你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打起精神早点恢复。”

“城主大人说得是。”奎纳巨大的脑袋点了点,“老夫争取早日好起来,手刃生之神报仇雪恨。”

余赦闻言,心想生之神早就被庭慕打伤,现在恐怕正苟延残喘,什么时候庭慕不高兴了,就直接将祂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

“城主大人,您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奎纳突然说。

“我有吗?”余赦一愣。

“您一来老夫就察觉到了。”奎纳说,“城主大人您在犹豫一件事,您正在需要做出抉择的端口。”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余赦顿了顿,欲盖弥彰地说,“没想其他的。”

“城主大人,老夫没有资格劝说您。但是老夫想说,无论城主大人做出什么选择,老夫都会支持你。”奎纳说,“所以您在选择的时候,一定要遵从内心。”

“内心……”余赦叹了口气。

“老夫年轻的时候固执己见,做出了违背本心的选择,以至于到现在都无法挽回。”奎纳说,“直到这次半死不活之时,才想明白老夫当初多么愚蠢。”

“城主大人,希望您将来某一天突然想起今日,不会像老夫一样后悔。”奎纳说完后,那双铜铃一样的眼睛多了几分神采。

“谢谢你,我会仔细思考你的话。”余赦话音刚落,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心脏就像被短路的电流冲击过,胸膛处变得酥酥麻麻。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触摸那一块地方,只觉得指尖碰到的地方竟然滚烫。

自从他醒来,身体像得到了新生,比起受伤之前,它变得更加强壮,几乎刀枪不入,为什么突然间会产生这种感觉。

虽然余赦没有表现出来,但奎纳察觉出了他神情的变化。

“城主大人,您怎么了?”

“没什么。”余赦说,“大概今天站太久,累了。”

奎纳连忙仰起脖子催促余赦离开。

余赦不想继续在祂面前失态,于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在走出奎纳洞穴的那一瞬间,他的双腿一软膝盖跪在地上,一只手扒着山壁,一只手捂住心脏,脸色煞白如同宣纸,冷汗迅速地挂在了他的下巴上。

他痛苦地闭上眼,黑暗中看到了光怪陆离的画面。

那里好像是片一望无际的海面,中间有一座荒凉的岛屿。

这座小岛的面积不大,也没有崎岖的地形,一眼望去就能看清岛上的所有东西。

是一座小山,甚至不能算作小山,它更像是一块天外之物降临于此地,极其突兀地坐落在这座小岛上。

山壁呈现出半透明的玉色,其中有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余赦只觉得那个影子看上去极其眼熟,但是山壁挡住了他的视线,令他无法看清楚。

画面越来越模糊,但余赦不知为何心中憋着鼓劲,将感觉自己的视线突破了山壁。

在那一瞬间,半透明玉色下的人也睁开了双眼。

余赦猛地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依然置身于地下城中。

刚才他甚至忘记了所在何地,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被困在那座岛上。

那双眼睛是蓝色的,像是月色下最平静的大海。

余赦确定,对方睁眼的那一刻一定看见了他。

*

离开地下城后,余赦出现在了一片光秃秃的山上。入眼是一片被烧毁的废墟,房屋焦黑,断壁残垣。地上还有小小的火星,随时都有复燃的危险。

余赦根据这座被摧毁的城市看出,他应该还在圣翼城,只是这座城市此时已被摧毁。

山顶上的宫殿更是彻底被烧尽,只留下了一堆黑色的残渣。

悬崖宅邸旁边那几根能够用来上下行的绳索也被大火烧毁,剩下拧巴成一小坨的金属头。

连石头都烧成了灰,这里更不可能有无轮车的存在。

但余赦完全忘记了自己没有办法下山,他几乎凭借本能地跳下山崖,在半空中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在落到地上之前,他的身体意外地悬浮在了半空,双脚离地面之剩下半米的高度。

余赦见状,比起发现自己下意识跳崖更加惊讶。

但是他很快地冷静下来,让自己缓缓落到地上。

城市里烧焦的味道更加明显,房屋基本上没发住人,有几栋看上去还没有垮塌的房子也摇摇欲坠。余赦走过去的时候,有石头掉在他脚边。没有人的尸体,因为居民们早就连肉带骨被烧成了灰烬。

怎么看圣翼城都不像是能继续住人的地方。

不仅不能住人,连魔怪都没有看到。

可见当时庭慕对这里的打击多么猛烈。

他感觉到从另一个人身上传递过来的痛苦后,于是离开了地下城。

在地下城的时候,感觉不明显。但是出了地下城,他好像找到了一个明确的坐标。

根据那个坐标,他就能找到庭慕。

生之域,一片无法望到尽头的海上,出现了一片如同落叶的偏舟。

仔细看去,它其实悬浮在半空中,以无轮车的方式前进着。

这是余赦从海边找到的一只被遗弃的船。

生之域虽然有这样一片汪洋大海,但是这里的人并没有探索这里的想法。

他们对这片海有天然的恐惧,甚至连船只都极其少见。

这种小船最多能搭载一个人,更不能支撑远航。

生之域的原住民告诉余赦,这片海是活着的,它甚至能够主动吞食人类。

他们的祖先最初想要探索这里时,连人带船凭空消失在了海面上。

前赴后继的人都因为这片海失踪后,人们便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虽然他们看不到,但余赦却看见远处有一个类似于罩子一样的东西,凌驾于海面上。

只要这些人出海,离岸边一定距离后,就会进入罩子的区域。

想必他们就是因为进入了这个罩子,外人看来才凭空消失了。

余赦感应到庭慕就在被挡住的那一边,毅然地驾驶着这艘船撞进了其中。

因为担心小船在水中行进会发生意外,余赦让这艘船飞到了半空。

距离苏醒的时间越长,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越得心应手。

那种仿佛已经实验过千百遍的感觉甚至令他不安,他的身体好像非常熟悉这种力量。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座如同记忆碎片涌现时出现在眼前的岛屿。

岛屿的布局和他恍惚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那面山壁上。

山壁不出意外的也是玉色,但以他现在的距离看过去,外面仿佛隔了数层密度浓厚的液体,以至于完全不能看清。

余赦让小船落在山壁前,那层液体一样的物体,越来越扭曲,让山壁看上去像是一副光怪陆离的画面。

正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山壁之中,有一股难风以阻挡的吸力,正不顾一切地想将他拖入其中。

余赦果断地用恐惧之源的力量,将这股吸力斩断。

与此同时,那些液状物体瞬间凝结成了冰晶。

它们凝固之后,余赦看到那个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影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当人影靠近他的时候,冰晶全部纷纷扬扬地洒开,弥漫在半空中,像闪烁的星辰,折射着光芒。

庭慕站在他面前,但是他们中间还隔着玉石一样的山壁。

“你怎么进去的?!”余赦瞳孔收缩,忘记了两人之前的不愉快,连忙问道。

“你不用管我。”庭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硬邦邦地说,“快点走。”

“既然你不要我管,又为什么要给我托梦。”余赦指着自己的心脏,“我又一次心痛了,难道不是你搞得鬼?”

他说完,就看到庭慕皱起眉头,眼睛也闭了起来。

“看到我你就这么难受吗。”余赦问道,只是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庭慕站着的地上有一滩难以忽视的血迹。

并且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还有新鲜的血液不断地从庭慕的身上流下来。

余赦这才发现祂的身上竟然全部都是伤,只是因为祂穿着黑色的软甲,所以他刚才没有注意到。

余赦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更痛了。

庭慕看到他脸色煞白地抓住胸口的衣服,原本冷硬的神色一变,一只手扶在山壁上,似乎想要从里面出来,但却被无情地挡住。

“为什么会这样?”余赦缓了一会儿,抬起头问道。

庭慕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你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是因为我吗?”余赦看上去十分冷静,“是因为你把恐惧之源给我的原因?”

他又摇了摇头:“但是仅仅把恐惧之源给我,我为什么又会在冥冥中看到你看到的画面。”

余赦凝神看着他:“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已经被生发现了。”庭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且催促道,“现在赶紧离开。”

“好不容易才把他吸引到这里,怎么可能让他轻易离开。”一个声音在虚空中响起,余赦回过头,看到身后出现了一个扭曲的光团。

一个雌雄莫辨的人从光团中走出来,祂正弯着嘴角,用一副悲悯的神情看着余赦。

“看到我还活着,你很震惊吧。”余赦发现自己完全不像之前看到生之神时那般恐惧。

“我已经惊讶过了。”生之神面色不改地说,“在看到斯坦斯大人的瞬间,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祂见余赦面露疑色,脸上顿时出现跃跃欲试捉弄有趣生物的表情。

“你难道不知道,祂将自己的一半生命给了你?”生之神好奇地问。

“一半的生命?”余赦猛地回过头,“难道不是恐惧之源吗?”

“哈哈哈,看来你被彻底蒙在鼓中。斯坦斯大人本身其实就是恐惧之源,那块石头不过是一个载体而已。”生之神说,“当斯坦斯大人死后,恐惧之源就会回到那块载体上。”

“我们之所以想要寻找不可言之域,就是为了找到载体。”生之神说,“没想到祂竟然设下了这样一个圈套,沉睡了几千年后重新复苏。”

“不过斯坦斯大人的复苏并没有完全按照祂的计划进行。在最关键的时候,祂选择了以残缺的形态重现。”生之神微笑着对余赦说,“这都多亏了你。”

余赦震惊中,突然想起庭慕复苏的时候,地下城核心碎片并没有集齐。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庭慕完全可以等到碎片集齐后才复苏。

而因为他的缘故,庭慕复苏的时候就等同于受了重伤。

再加上为了救他,庭慕还把一半的生命分给了他。

这个总是对他威逼利诱,又将他蒙在一层一层的谎言中的家伙,何至于为他做到这一步。

余赦攥紧手指,不知名的情绪在胸口炸开,如燎原的星火,像是怒火,却又将整个胸膛烘烤的暖融融。

他的目光落在庭慕脸上,但对方却垂着眸,一副油盐不进又冷若冰霜的模样。

“如果不是你,就算祂没有完美的复苏,我也只有死路一条。”生之神说,“但祂救了你后,就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生之神的心情很好,祂毫不吝啬言语,就像一位亲切的老友。

“你对祂一定很重要,真是一个奇妙的人类。”生之神眼底闪过一道嫉妒之色,“如果斯坦斯大人看到好不容易复活的你死在面前,一定会很难过吧。”

生之神说着,笑盈盈地抬起一只手。

正在这时,余赦听到身后的山壁破碎,一条胳膊揽在他的腰上,他的身体瞬间被带到半空中。

他回过头,看见庭慕随风凌乱的白发下冷俊的侧脸。

祂将余赦带到海岛的边缘。

“离开这里,现在。”祂松开禁锢着余赦的手臂,面无表情地说。

“你是复读机吗?”余赦一把抓住祂,“要走一起走!”

他想带着庭慕回到地下城,就和以往每一次一样。

但之前在悬崖宅邸中出现过的情况再次发生。

“上次让你将人送走,这次难道还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生之神紧随其后,已经重新接近他们,“在这片海域之内,所有人都没办法跨越空间。”

庭慕不着痕迹地将余赦挡在身后。

“你一个人可以离开海域。”祂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商榷的武断。

“闭嘴。”余赦闻言,抓住祂手腕的力气变得更大。

“我等会儿就来。”庭慕眉头一皱,想要把余赦推开。

“斯坦斯大人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如果您能轻而易举地离开我精心准备的牢笼,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不这样做呢?”生之神说。

“我只想看看你这条爱咬主人的狗,究竟想要做什么。”庭慕的嘴角勾起,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生之神。

余赦却十分清楚庭慕已经岌岌可危,因为他握住的那只手臂正在微微颤抖。

果然庭慕话音刚落,身体就如高空抛物般往下坠,若不是被余赦拉住,地上一定会被撞击出一个巨大的坑。

生之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抬手鼓起了掌。

“能看到斯坦斯大人如今的这幅模样,也不枉我做了这么多准备。”生之神突然双目猩红,“被曾经的仆人第二次杀死,您一定非常愤怒吧。”

余赦抱着庭慕跪坐在地上,只觉得怀中的身体越发冰凉,就像第一次在水晶棺中摸到邪神的身体时一样。

“庭慕,我有一个办法……”余赦压低声音在祂耳边说。

远处的生之神看见庭慕毫不提防靠在余赦身上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更显扭曲。

“我本以为所有仆从在您眼中都没有高低之分,您从来不会真正的信任我们,没想到竟然有一个例外。”生之神近乎癫狂地笑道,“不过,这个例外即将为您陪葬。”

在生之神靠近的瞬间,余赦的面前突然多出了四块石板。

生之神的脚步顿住,祂看到石板后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为什么能够触碰这些石板?”

“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余赦说着将庭慕的一只手放在石板的另一端。

石板能够传递并转换能量。

信仰可以通过石板变成恢复地下城核心的力量,那么他也可以将自己身体中的恐惧之源重新还给庭慕。

在石板被触发之时,余赦感觉到身体内源源不断的能量在消失。

生之神想要上前,石板前端出现的一面如同幕布的屏障阻挡住了祂。

四块屏障成型,将庭慕包裹在其中。

余赦见庭慕被屏障困在其中,担心有变,想要将祂拉出来,却逐渐遗忘了刚开始的想法,目光被屏障上的画面吸引。

那是被霓虹灯笼罩的城市,夜晚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街上的行人,有的脚步匆匆,急着回家。

有的三五成群,嬉笑怒骂。

有的手上拿着路边摊买来的小食,遇到橱窗中心仪的商品,驻足停下。

他背着电脑包,刚离开回家的地铁,手上还拿着一份甲方临时加的需求。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好像是烦躁地在心中将甲方骂了一百遍。

这时商场外墙上的大屏幕刚刚播完当红偶像录制的广告,熟悉的女生报时说现在是2018年8月8日晚上8点。

余赦觉得有些奇怪,抱着不安的心情,他回到家中。

然而家里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多出了一个白蒙蒙的像是光晕一样的东西。

房间里的东西开始不断变化,就像是快进的画面,一切飞速的运转,城市从钢筋水泥变成了一片焦土,这片焦土又重新长出了苍天大树。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那一团淡淡的光晕。

余赦不知道那是什么,当他走近的时候,却仿佛听到了呼唤声。

把石板放上来。

余赦顿时从幻象中抽离,画面仍然在他面前,仿佛通过面前的屏障,就可以进入另外一个空间。

庭慕正闭着眼安静地坐在屏障中间,那团白色的光晕就笼罩着祂的身体。

余赦的目光落在脚边的石板上。

原本那些文字,竟然在此刻亮了起来。

曾经被抹掉的几个字,也因此能够重新识别。

“当时间再次重叠,即可作出选择。”

“倾覆的一切终将回归,错位的时间将可分别。”

“惨痛的历史照旧发生,过去的记忆得到保留。”

虽然这几句话看上去不明所以,但余赦在看到它们的瞬间,就明白自己即将做出的选择是什么。

“难道……他们几年前得到的石板,是我亲自送回去的?”余赦喃喃道。

让石板回到过去,恐惧之国的降临依然会发生。

如果放弃石板,他自己穿过屏障,则可以回到2018年。

并且四年之后,这场末日将不复存在。

生之神也看懂了石板的指示,祂不再像刚才那样暴躁,而是稳操胜券地看着他。

“你曾经生活的世界,看上去非常美好。现在有个机会让你重新选择,给你一个拯救所有人的机会,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生之神问。

生之神并不怀疑余赦会将石板放进屏障中。

因为祂从那些画面里,看出了余赦对过去那种平静且日复一日的生活的渴望。

只要余赦留下石板,自己走进屏障,他就会从这一段历史中被抹除。

那么此时此刻余赦将不会出现在这里,仅剩下的只有虚弱的邪神。

余赦垂眸盯着石板沉思良久,他往前走了两步,贴近屏障。

哪怕是天天被甲方折磨,也好过在末世中被血汗浸透。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仿佛出现在他眼前,他们还没有因为恐惧之国降临死亡,依然鲜活雀跃。

余赦的目光又透过他们,落在光晕处的庭慕身上。

对方像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瞳中露出一丝暖意。

好像在对他说“没关系”。

少了专横的邪神意外地温和,但这一切让余赦感到不习惯。

他突然明白,对方在他心中是占据着一席之地的。

所有的懊恼、愤怒、争执,只是因为他在乎。

心脏好像又疼了,如同海浪冲刷礁石,一次又一次的拍打。

如果一切重新开始,他将忘记一切。

自然也可以忘记,因为在乎带来的痛苦。

“我选好了。”余赦闭上眼睛。

生之神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待他走进屏障。

却看见余赦操纵着四块石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们送进了屏障中。

石板接触到光源的那一刻,庭慕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祂紧紧盯着余赦,却看到对方摇摇晃晃,脸色变得像过水的宣纸。

屏障瞬间破碎,祂重新站起来,完全不见之前的萎靡。

庭慕快步跨出,一把抱住即将倒下的余赦。

祂将余赦抱在怀中,手臂微微发颤,用专注的目光打量他的脸,似乎在确认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生之神见状,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懊悔之中迅速地转身离开。

祂的身体瞬间出现在海的边缘,再远一点的虚空中,有一道传送门。

只要通过这扇门,祂就能够逃脱庭慕的追踪,找一个地方养精蓄锐。

就在祂即将进入这扇门时,却看到庭慕一只手搂着余赦的腰,面若寒霜地挡住了祂的去路。

“我──”生之神只说出一个字,声音就戛然而止。

祂发现庭慕的另一只手正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祂的身体也变成了一具无法操控的躯壳。

生之神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产生过这种无力感。

祂不知如何挣脱,甚至想要去回忆时,却发现思维逐渐凝固。

庭慕对祂做的事,原本是祂常做的。

掌控着生的祂,一直自诩是六大神中最强的那一个。

事实也证明了,祂的确是最强的,让庭慕沉寂四千年的阴谋是祂策划的,其他几个如今也都直接或间接的死于祂手。

祂原本应该是最大的赢家,但为什么,祂的结局却偏离了轨道?

在神力被逐渐吞噬的过程中,生之神的目光落在了余赦身上。

一切都因为这个人类,他做出了超出祂判断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选择重新开始……?”

生之神用尽所有力气,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只是祂还未等到答案,就彻底陨落。

统治了恐惧之国四千年的六大神,终于不复存在。

余赦看着生之神消散时满天的晶尘,咳嗽了一声。

“为什么?”庭慕又将他抱紧了一点。

“因为那句话,告诉了我正确的答案。”余赦说,“时间只是错位了,但并不代表一切不会发生。当我们的历史走到尽头时,恐惧之国将会出现。”

“最后停下来的画面是我们的世界走到尽头之后。”余赦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片树林中间围绕着一片湖泊,是不可言之域。”

“所以恐惧之源不是凭空产生的,石板就是恐惧之源的伊始,但它只拥有一半恐惧之源的力量,所以积累了多年后,你才出现。”余赦说,“如果我选择将石板留下来,人类的文明才会真正的毁灭。”

“只是没想到,选择权竟然在我的手上。”余赦沉默了片刻说。

他将自己拥有的那一半恐惧之源全部还给了庭慕后,本就十分虚弱,一时说了这么多话,便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原来不是因为我啊。”庭慕看着他,眼神变得哀怨。

“……也,也是因为你。”余赦结巴了一下,目光瞥向其他方向,“我很庆幸……不用做出放弃你的选择。”

话音刚落,他的下巴忽然被两只手指捏住,让他被迫转过头来。

庭慕俊美的面容逐渐放大,直到他能看清对方的睫毛根部为止。

一个灼热的吻让他原本无力的身体变得更加酸软,只能被迫张着嘴,任由对方的唇舌肆掠。

等庭慕好不容易放开他,他忽然有了力气,从对方怀里挣扎开。

“你干什么?”余赦用手背擦掉嘴唇上的湿濡。

“暂时让你恢复体力。”庭慕说着,五指扣紧余赦的手腕,将他重新拉到面前。

“现在又是做什么?”余赦又问。

“单纯的求偶行为。”庭慕一本正经地说。

“我还没彻底原谅你。”余赦气势汹汹地数落起祂的种种过错,然而染红的耳朵出卖了他的心思。

“那我再加把劲──”庭慕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等你彻底原谅我。”

*

两年后,一条横跨六个大域的铁路正式开通。

这种用科学办法提炼恐惧石后生产出来的燃料,成为了人们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主力。

原住民和外来者们组成的联合学会,各施所长继续研究其他科技。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两年前发生的六大神陨落事件后,外来者和原住民们在恐惧之源的神殿中分别得到了许多书籍。

外来者们当即认出,这是末世前的书,上面记载着许多已经遗失的资料。

当初恐惧之国降临时,根本没人携带大规模的书籍,再加上损失了大批人才,以至于科技退步。

他们立刻联系了原住民,整合两边的书籍后,决定携手研究科技与天赋的结合。

促进两派人和谐的,还有另一件事。

外来者进入原住民城市后,开了许多家餐饮店,其中一家名叫舌尖上的恐惧之国的连锁店在各个大域大受好评。

他们研发出来的新式菜品,不但色香味俱全,还加入了以毒攻毒配方,改善的恐惧之国固有的餐饮恐惧,甚至一度导致其中两三种魔怪濒临灭绝。

余赦坐的列车到站,他刚从雪域回来。

那里现在已经成为了极寒之域的热门景点,特别是极炎之域的人,看到满城的雪后,会发出一阵阵没有见过世面的惊呼。

等兴奋的劲过去后,等待他们的就是彻骨寒冷。

好在有新型燃料制成的取暖器,让他们不至于被冻得客死异乡。

下车后,余赦手上提着一只口袋,里面装着一双极寒之域特供羊毛手套。

六大域的人在发现书籍的同时,也得到了可以培养的牲畜和粮食蔬菜。

经过两年的时间,再加上双方耕种畜牧技术的交流,现在普通的肉类和蔬菜瓜果已经有了稳定的来源。

恐惧之国的人刚开始对六大神的陨落惧怕不已,提到恐惧之源就瑟瑟发抖。

但这般恩威并施后,他们开始发自内心地献上了信仰。

外来者们没有见识过恐惧之源的恐怖,只知道他们是因为恐惧之源,才有了如今的改变。更是人人将恐惧之源挂在口中。

“叔叔。”一个小孩叫住了余赦。

“怎么了?”余赦转头,见这个小孩穿着一件末世前风格的棉袄,像一团雪圆子。

“叔叔你长得好像神殿中的那个人哟。”小孩比划着,“就是那个高高瘦瘦,摆在中间的石像。”

“对不起啊朋友,小孩子胡言乱语。”一个大人走过来,抱起小孩说。

“没关系。”余赦笑了笑,凭空变出一颗糖,递给了小孩。

他挥手和两人告别,转身离开站台。

当他经过转角后,身体消失在了原地。

山顶被落雪遮住了一大片,这里更加严寒,但景色也更美。

顶端站着一道略显寂寥的身影,余赦提着小口袋站在这里,眺望着正在驶向远方的列车。

他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回过头看见庭慕站在下方,银白色的长发舞动,像在雪中洋洋洒洒的白色锦缎。

余赦将小口袋扔给祂:“送你的伴手礼。”

“很丑。”庭慕评价了一句,但眼底却流露出一片火热,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装套在自己手上。

邪神带着一双可笑的毛毛手套,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祂毫不在乎,快步走上前,求表扬似地伸出手。

余赦拉住祂的手,白雪如同糖霜,把他的黑发变得软软糯糯。

他眉眼弯弯地说:“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