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往前探了探,指尖摸到了一片难以形容的质感,像是某种凝固的胶状体,触及之下有种湿润的感觉,但是指尖抬起时,却并没有被那种胶状体弄脏。
忽然间,一只冰凉的盒子出现在他的手下,掌心被盒子的边缘硌得生疼。
杜威布曼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记得其他的护卫队成员说过,这个盒子就是宝物。
他试图将盒子拿起来,但盒子入手却是极重,小小一个宛如几百公斤,他单手去拿,差点摔了个趔趄。
忽然他发现发现盒盖正处于打开的状态。
指尖探入盒子内部,一种神奇的吸引力正教唆他将盒子完全掀开,把其中藏着的宝物拿出来。
杜威布曼的目光放在黑暗中的其中一点上,但即使什么都看不到他的眼神也在此刻虚焦。
有两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互相诋毁着对方,一个让他打开盒子见识保护光明城的宝物究竟是什么。另一个则让他将盒子关上,不能打开潘多拉的魔盒,要收回自己的好奇心和贪婪,做他此刻应怪做的事情。
杜威布曼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定,猛地将盒子关上。
很快那种吸引他的力量对他的影响逐渐变小,仿佛被盒子隔绝了一般。
杜威布曼尝试着抬起手,原本极重的盒子竟然变得轻巧无比,他非常容易地就将盒子从地上拿起来。
在他拿起盒子的瞬间,察觉到地板上刚才碰到的那些湿润的胶体也随着他的动作浮到了半空中。
这些胶体仿佛有某种包裹的力量,杜威布曼发现它们已经将他握着盒子的手包裹起来。
当他将盒子抬到上方时,那些胶体变急不可耐地涌了上去。
他害怕自己的手被胶体禁锢在其中,连忙将手伸出来。
但是盒子却被胶体黏住了,杜威布曼一不小心没有握住,盒子从他手上挣脱。
与此同时,离钟楼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人潮正不断的朝着光明城之外的方向涌动。
余赦让庭慕越过周围的人群,风驰电掣般地往钟楼的方向跑去。
他坐在凶兽颠簸的背上,看到路面上原本镶嵌整齐的石板变得越来越透明。
他顿时无比诧异,因为他透过地板看到了另一座城市。这座城市完全和光明城镜像,但和光明城不同的是,城市中充斥着阳光。
并且这座城市的景象是慢慢的出现的,就像那种涂抹着特殊材料的杯子,浸泡热水后才会显现出内里乾坤。
很快庭慕就已经驮着他跑出了光线照耀的范围,周围顿时被黑暗淹没,完全看不到一丝光线。
余赦将强光手电筒拿出来,但在打开的时候又将手收了回去。
他担心黑暗中还有正在逃生的人,如果这些人与他相对而来,眼睛直视了强光手电,肯定会瞎掉。
“跟着镜像跑。”余赦拍了拍庭慕的脑袋。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低吼,顿时犹如腾云驾雾般,身体都仿佛飞至半空。
有冷风从耳边刮过,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魔怪的惨叫声,大概还没有接近他的时候就已经被庭慕杀死。
“快到了,到钟楼上去。”余赦看着下面的镜像说。
钟楼中,杜威布曼的心脏差点从胸腔跳出来。
他担心盒子在他没拿稳的情况下摔到了地上,但并没有听到有任何碎裂的声音。
杜威布曼迷茫的抬手摸了摸,发现那些胶体依然稳稳的聚在半空中,地上也没有掉落的盒子残骸。
他松了口气将倒在地上的银色柱子扶起来。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是凭借本能将房间里的一切还原。
在他扶起银色柱子的一瞬间,他的手背上被湿润的胶体蹭了一下,并且胶体贴在他的皮肤上,还在不断下降。
直到胶体与银色柱子的尖端相接触时,杜威布曼突然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响声,并且很快他发现这个响声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超出了人类听觉的范围。
他诧异地往外看去,透过房间镂空的墙壁,他看到已经扩散到远处的光环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往钟楼的方向收缩回来,看上去就像是数道流星正在急速下降。
杜威布曼下意识地闭上眼,下一秒整个房间里爆发出强烈的光线,他即使闭上眼也几乎要被这种光线刺瞎。
所有的光回到了悬浮的球体中,通过银色的柱子传递到房间的墙壁上,以柔和的亮度,让整个光明城重新恢复了正常的光源。
杜威布曼紧张的肩膀松弛下来,整个人仿佛得到了新生,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
他这算不算以一己之力拯救了光明城。
如果他的父母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他回过头,身体凝固在了原地。
他发现原来在这间屋子里,除了他站的地方以外,竟然全部都爬满了魔怪。
这些魔怪或是站着,或是依附在墙上,脑袋都统一的转向他的方向,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它们的呼吸系统里传来沉闷而沙哑的响声。
难道刚才他进入房间以后,就一直被这些魔怪在黑暗中注视着了吗?
想到这里杜威布曼的背脊渗出一颗颗冷汗,几乎快将他的衣服浸透。
“它们为什么没有杀我?”他不敢移动身体,心中默想。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些魔怪行为的怪异之处。
“难道它们在等什么信号吗?”
他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移动,因为他的小动作,其中一只魔怪的脑袋往前伸了一节。
魔怪的行动微不可见,但是杜威布曼对细微的观察非常仔细,他看到了魔怪的动作以后,开始思考自己逃生的可能性。
“现在光明城重新恢复了照明,肯定会有人到钟楼来查看宝物的情况。只要有人来,我就还有救。”杜威布曼心中想。
突然间另一个想法从他的脑海中升起。
“我上钟楼的时候,大家都在往外跑,说明现在根本没人能够及时回来。”
这个想法让他顿时陷入了绝望之中。
他不相信这些魔怪拥有这样大的耐心,让他在这活到有人来到钟楼为止。
但是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办法逃生。
因为他的天赋只有辅助类的作用,仅靠拳脚是没有办法独自战胜眼前这么多魔怪的。
忽然之间,他发现头顶上原本是天花板的位置竟然出现了一片颜色魔幻的漩涡。
他仿佛能够通过这道漩涡看到对面的场景。
那边似乎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对方正低着头,俯视着房间里的情景。
杜威布曼注意到那个人影的身形比他高出了数倍。
他顿时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比起他看到房间里有这么多魔怪的时候,更加害怕和抗拒。
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摆放在玩具屋里任人摆弄的布偶,就算离开了钟楼,就算有其他人来到房间,他都是那个布偶,他将会和来拯救他的布偶伙伴一起接受这个黑影的支配。
“咦?”那个黑影突然发出了一声疑问。
那声音明明不大,就像是普通的语气词,但阿里波特却觉得振聋发聩,差点晕倒在地上。
他近乎勉强的站直身体,与此同时周围的魔怪也喧闹起来,如同被惊醒的蝙蝠一般,发出吵闹的声音。
“你的身上没有恐惧之源的气息。”那个声音再次说道。
杜威布曼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但听到某个词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那个声音判断道。
他的话音刚落,杜威布曼突然发现自己的呼吸逐渐变缓,氧气开始不能供应身体的运转,他用力吸气,虽然能够感受到空气在鼻子和口腔中流动,但不能将它们传输至体内。
杜威布曼的眼角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他想要将自己的鼻子切掉,让呼吸道直接暴露在空气中,或者挖掉整个下巴,能让气管和氧气接触。
杜威布曼逐渐感觉自己没有办法控制身体的排泄功能,甚至连失禁时应该有的羞耻感也在此刻销声匿迹。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拯救光明城而死。
而后又以为他会因为魔怪而死。
但让他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却是这个连样子都看不清的黑影。
他究竟遭遇的是什么?
难道他就要以这幅肮脏和丑陋的尸体,面对他的父母和弟弟?
这和他预想中的今天完全不同。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一道声音在钟楼外响起。
像是钢钉陷入了墙壁中,与坚硬的岩石摩擦时,发出的火花四射的响声。
杜威布曼注意到那个声音来自于钟楼以外,正在不断地往上平移。
“我难道出现幻听了?”
“钟楼的外墙上怎么可能有声音,莫非有人在外面行走?”
突然间,离他最近的一面墙被轰地冲散,砖块和碎石像天女散花般飞溅出去,其中有几块砸到他的脸上,让他原本已经陷入昏沉的大脑再次清醒过来。
杜威布曼猛地看过去,只见一只巨兽的上半身已经踩到了房间内,而巨兽的下半身还悬在钟楼的外墙上。
杜威布曼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气管突然畅通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根本来不及去思考这头巨兽究竟从何而来。
“是恐惧之源。”头顶上那个漩涡中的黑影说话了,“你终于带着它来了。”
“我不来岂不是浪费你设的这个局?”巨兽的方向传来另一个声音。
杜威布曼缓过劲,这时才发现那头巨兽的背上竟然坐着一个人,正是教导他许久的余赦。
杜威布曼瞪大了眼睛,嘴巴也久久没有合上。
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余赦没有被魔怪杀死。
随后他意识到从钟楼外骑着巨兽飞驰而上的余赦,根本不需要他的担心。
果然,整个房间里的魔怪们在看到新的闯入者以后,身体突然跃向了余赦,群起而攻之。
然而在它们还没有接近余赦的时候,身体表面出现了一层透明的蓝光,随后它们全部变成了细细的灰尘,散落在地上。
杜威布曼被呛得咳嗽起来,此时巨兽已经踏入了钟楼里,将原本就不宽敞的房间变得狭窄而逼仄。
杜威布曼试图说话,但是却发现自己像是在深山里隐居了五十年没有说过话的野人,嗓子跟劈叉一样。
“你果然是斯坦斯的仆从,连性格都和祂一样,即使知道是局也要任性地前来。”黑影说道。
黑影说完,庭慕抬起头看向祂的眼神从阴鸷变成了愤怒。
“你也果然和你的名字一样,只敢躲在暗处鬼鬼祟祟地设计,让这些信仰里的人无家可归。”余赦回道。
庭慕闻言转过头去,仿佛对余赦的话十分赞同,翘起尾巴在他的腰上勾了勾。
“让我猜猜,我并没有出现在你原本的计划中。”余赦说,“你是因为极炎之神的知会,所以才临时设计了我。”
“呵呵,被一位神明设计,这是你的荣幸。”黑影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靠在墙边的杜威布曼差点把舌头咬断。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斯坦斯?这不是传说中的邪神吗?听说祂已经死了四千年,恐惧之国的人都非常忌惮提起祂,为什么余赦能面不改色地对着天花板上的未知存在说得如此自然。
还有极炎之神……极炎之神不是另一个大域的神吗,为什么会通知这个黑影关于余赦的事情。
还有这个黑影到底是谁?
他声称自己是神明……杜威布曼将刚才听到的信息在脑海中整合了一遍。
“难道这个黑影是暗神????”他瞳孔地震,连受伤的气管都顾不上了。
“暗神不是将我们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保护神吗?是祂给予我们的光明,为什么祂要将光明毁掉?”杜威布曼无法理解,他很想向暗神提出自己的疑问,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拥有插嘴的资格。
“我来这里是要收回碎片的。”余赦说。
“碎片就在这里,你可以随时取回去,斯坦斯的仆从。”暗神就像是一位和蔼的长辈,发出了纵容的笑声。
“把它取下来的瞬间,整个光明城的光源就会再一次离开。”余赦说,“你以为我会让你心满意足吗?”
“所以,你要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人,违背斯坦斯的命令?”暗神问道。
“在我成为你计划中的棋子之前,拿走核心碎片的任务,你交给了另外的人。”余赦说,“所以在你的计划里,不管我在或者不在,你都需要有人破坏整个光明城的光源。”
暗神并没有评价这段推测的准确性。
“不管是我,还是你事先安排好的人,还是周围的魔怪,以及被感染的居民被杀死后会加速核心碎片的裂纹。”余赦总结,“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同一个目的——你想要的,是光明城居民的死亡。”
“斯坦斯的仆从,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这个打算。”暗神有恃无恐地说。
“光明城陷入黑暗的时候,我在地面上看到了另外一座城市的倒影。”余赦问,“那是什么?”
“我似乎没有理由回答你的问题,斯坦斯的仆从。”暗神说。
余赦闻言眉头一皱。
虽然他为了形式方便以斯坦斯的仆从自称,但是被暗神左一句斯坦斯,右一句仆从,说得就好像他是斯坦斯的所有物一般。
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恰巧是为了逃离这个致命的身份。
“请不要以斯坦斯的仆从来称呼我。”余赦说。
“呵呵,你看上去对于斯坦斯并不太满意。”暗神笑着说,“既然如此何必再继续守着一个死人,不如将恐惧之源交给我,来到我的麾下。
余赦一怔,这暗神怎么把他说得像寡妇似的。
一旁的凶兽闻言,两只圆圆的耳朵竖起来,余光往身旁的人身上一瞥。
只见余赦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以及不甘心。
“难道这个愚蠢的人类真的想跳槽?”
余赦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旁边凶兽的尾巴抽了一下,正好打在他腰臀间,虽然不算太痛,但总觉得有点火辣辣的。
如果不是暗神还在跟前,余赦都想将衣服脱下来看看被抽到的地方究竟怎么了。
他看了一眼庭慕,只看见庭慕从脑袋上到尾椎处坚硬的鬃毛正高高翘起。
“莫非这家伙不喜欢我在别人面前提起它的前主人?”余赦心中疑惑,但因为暗神在前,他无暇去思考庭慕的异样。
“不用了。”余赦谢绝了暗神的建议,“我何德何能,拥有恐惧之源这样的宝物。”
“不要尝试欺骗神。”漩涡处的黑影更加清晰了一些,并且离余赦也更近了,仿佛马上就要脱离漩涡,来到这个房间中。
“你如果不信,我可以脱光给你看。”余赦说着两只手作大字抬起来。
话音刚落,一只手腕就被庭慕的尾巴卷住,狠狠的拉了下来。
余赦纳闷地看了一眼庭慕,他只是想要激怒暗神,就像他激怒极炎之神一样。庭慕干嘛这样激动,很是碍手碍脚。
“我对人类粗俗而卑微的身体并没有兴趣。”暗神说,“但你看上去不准备配合我,所以我将不会再对你施舍宽容。”
“宽容?鳄鱼的眼泪都比你的宽容更加真实。”余赦耸了耸肩膀说。
“斯坦斯的仆从,你以为我没有办法让你听话地拿出第七域的钥匙?”暗神说。
祂刚说完,旁边的杜威布曼突然站起身来。
杜威布曼嘴里发出沙哑的不明就里的叫声,然而他的四肢正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前进,看上去极其不和谐。
杜威布曼他一边走,脑袋一边摇晃,一直走到余赦身旁这才停了下来。
紧接着,余赦看到杜威布曼从身后的武器袋里,抽出了一把锋利尖锐的小刀,比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你能控制我们?”余赦震惊地问。
杜威布曼此时看上去并不像刚才被堵住气管一样,他就和一只提线木偶一般,所有的行动都违背了他自己的意志。
余赦知道神的力量很大,比如邪神能够直接控制他的心脏。
但是,即使是邪神,在拿到他心脏的控制权之前,也和他有过亲密的接触。
即便如此,邪神也没有办法直接操控他本人。
否则对方根本不需要他的配合,就可以自行收回碎片。
但是暗神的身体根本没有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天花板上的漩涡中,也只是一道影子。此刻竟然能够直接控制杜威布曼,并且杜威布曼的意识还非常清晰。
祂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余赦在震惊之余,暗想如果暗神操控了他之后,能不能直接回到地下城寻求邪神的帮助。
“既然你已经知道维抗我的后果,就主动把钥匙的其他碎片交出来。”暗神说。
按照杜威布曼现在的情况,暗神只是控制身体,并不会影响到思维。
而他只需要心之所想,就能回到地下城。
余赦虽然心下紧张,但是他沉住气,等待暗神控制他的瞬间。
但他等了片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任何被控制的情况。
余赦注意到漩涡中的黑影似乎顿了顿。
一瞬间一个想法蓦然从脑海中升起。
他们成为钟楼护卫的那天,曾经去过大元素法师的宅院中。
当时大元素法师让他们喝过一种液体,但当时他没有喝,杜威布曼喝过了。
而谢荣升他们在光明城中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内应。
这个内应和暗神有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难道说大元素法师就是那个内应,他给护卫们喝下去的东西,是为了利于暗神他们?
“你竟然没有喝下去?”暗神的声音传来,证实了余赦的想法。
祂此刻似乎十分恼怒,余赦能听到祂克制的怒气。
忽然之间,那道漩涡上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漩涡的体积也在不断的扩大,直到整个房间的天花板再也无法容纳。
但它们还在不断向外扩散,很快钟楼附近的天空中,都被这种诡异的漩涡覆盖着。
赶回来的光明城居民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注意着这高居于天空中的异象。
他们今天已经经受过太多磨难和变化,此刻即使发现天上出现的异样,也变得麻木起来。
正在这时他们看到一道巨大的黑色身影从薄薄一片变得逐渐立体,祂正在不断的贴近漩涡的最表层,就像即将闯入警戒线的凶灵般。
突然间一颗漆黑的脑袋从漩涡中伸出来,祂的身体也同样漆黑。唯独一双白色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一处。
人们顿时发出了已经因为恐惧和不安变得麻木的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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