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在轮回的居所后面。”余赦说,“我昨天晚上发现的。”
“那座雪山只有在夜里才会出现。”奥日说,“曾经有人试图爬上去过,只不过那座山看着不高,但真要往上爬,却一直都到达不了尽头。”
“不可能,只要一直往上走,总能到达顶峰。”余赦说。
“这样想没错,而且所有人都这样想,但是他们总会在半路睡着。”奥日说,“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这个时候即使爬到山顶,也只剩下光秃秃的峭壁。”
“轮回没有告诉过你们关于这座山的事吗?”余赦问。
“就算是他也不知道。”奥日说,“这座山在他先祖还在世的时候,已经出现了。”
余赦闻言,陷入了沉思。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奥日所说的餐厅。
这是一间非常大的庭院,周围都用土黄色的围墙圈起来,人们被关在里面,就像待宰的小猪。
庭院里放着许多做工简洁并且简陋的桌椅板凳,样式不一。
能看出这些家具的制作并没有花费餐厅所有者太多的精力。
它们草草地放置在庭院中间,有木质的,有骨头磨成的,有某种矿物击打后形成的,十分地朴素。
在这里可以完全体会到这座小城市对于实用性的追求,以及对美观的不屑一顾。
“这就是新加入我们的朋友?”
一道热情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戴着诡异圆帽,穿着白袍的女性从一张边缘已经腐朽的帘子后走出来。
“让你失望了裘花石,能加入我们的只有这一位小姐。”奥日指了指千日。
余赦等人看向那位女性。
她有一头亚麻色的长发,编成了辫子,脸上有些皱纹,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
“其他几位都是健康的人啊,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了。”裘花石说着,用一把团扇一样的东西挡住自己的半张脸,“用这种目光盯着一名女士,并不是绅士和淑女应该做的事哦。”
“奥日。”番兰突然小声地说。
奥日看向她。
“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被统一培训过。”番兰说。
“怎么说?”
番兰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没注意的地方。
余赦闻言也专注地听着。
“说话都一个腔调。”番兰说,“阴阳怪气。”
“......”余赦将注意力重新落在了裘花石身上。
“我是这里的老板,也是厨子。”裘花石说,“虽然来流动城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的手艺已经成为流动城居民的最爱。”
裘花石得意地自我介绍着。
“裘花石以前不是炎城的人。”奥日说,“她来自极炎之域北边的一个小城,会一些当地的菜肴,很受人追捧。”
“哈,实际上我的拿手好菜在当地都是毒药哦。”裘花石说,“虽然鲜美,但是毒素会立刻作用于身体,产生麻痹和幻觉。”
“与其是在烹饪食物,不如说是在烹饪毒药。”奥日说,“不过这一点在流动城并不会引起人们的恐惧,大家都喜欢这种滋味,所以裘花石制作的食物出现在庆典上是最棒的选择。”
“哈哈,奥日你的嘴太甜了。”裘花石说,“可惜了,这三位身体健康的朋友不能享受我的手艺。”
“千日也不会吃的。”番兰握住千日的手说。
“你何必去阻拦她。”奥日说,“还是说,你真以为你们能治好她的病。”
“你——”番兰看着他,“即使你已经放弃了希望,但不要阻挡别人寻找希望的路。”
“我怎么会呢,我不过是提醒你们而已。”奥日低头抗起其中一袋魔怪肉走向后厨,他突然回过头,眼底藏着的那片冰层似乎崩坏,“死亡不是最坏的结局,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结局,比死亡更令人绝望。”
番兰被他看得心中一惊,伫立在原地,直到奥日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她才反应过来。
“不要太在意他说的话。”裘花石从包里掏出一个水壶,里面装着一些红色的液体,“他是个很悲观的人,即使平日里都装得毫不在意。”
裘花石把瓶塞拔掉,仰头喝了一口,打了一个满意的嗝,又朝他们晃了晃瓶子:“要来点hasong吗?”
千日摇摇头:“不了。”
余赦见识过hasong的制作方式,也当机立断地拒绝了。
裘花石眼中露出一丝可惜,似乎觉得和这群不识货的家伙待在一起十分扫兴。
“你们也来帮忙吧,先把肉洗干净,我还要去制作腌制肉的调料。”裘花石说,“就拜托你们了。”
余赦几人扛着魔怪肉来到后厨,连程晓华也扛了一袋,一点都不觉得比他人还高的袋子很沉重。
后厨的地上有一条一米宽的水沟,贯穿了整个屋子。里面都是温热的清水,全部来自于一条从轮回居所开凿到附近的主渠。
奥日已经在水沟处清洗魔怪肉了。他旁边放着一个凿了眼的食盆,洗干净的魔怪肉就被他扔在食盆中沥干水分。
“用这个刷子,把肉块全部洗一遍。”奥日见他们来了,便扔了几个植物根筋做的刷子到他们面前。
余赦几人把刷子捡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在水沟里清洗他们狩猎回来的魔怪肉。
甲壳长虾怪除去甲壳以后,就没有其他的骨头,他们打理起来十分方便。
过了几个小时,所有的魔怪肉都被清洗干净。
食盆放不下了,裘花石便拿出一大张魔怪皮,铺在水沟旁边,让他们清洗完后,就把魔怪肉丢在上面。
此时魔怪皮上已经堆满了洗干净的肉,像是一座小小的雪山。
番兰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活动维持同一个姿势几个小时的筋骨。
几人又一起把这张魔怪皮拖到庭院中。
裘花石已经把庭院里的桌椅板凳移开,空出一大片地方。
太阳毒辣辣地晒在这片空地上,圈出一个金色的方块。
魔怪肉在阳光的照耀下没过多久就泛出蜜一样的油脂。
正在这时,裘花石抱着一个簸箕,将簸箕里的东西全部都撒在这些肉块上。
然后她又一块一块地将这些肉全部都翻了一个面,再一次撒上她自制的调料。
“裘花石小姐并不是元素亲和天赋者?”番兰问。
这种话原本不应该询问一个陌生人,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脱口而出。就好像流动城有某种魔力,让她变得更加坦率和冲动了一些。
并且她也相信,裘花石会回答她。
“我是哦。”裘花石说,“只不过我每一次使用都需要元素石帮助,和那些没有天赋的人,没什么两样。”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美食是需要亲手制作的,用法术做出来的食物是缺乏灵魂的。”裘花石说。
番兰和千日对视一眼。
在她们眼中再好吃的东西,也比不上余赦之前拿出来的那三个餐盒。
这群从三个月前就被困在这个地方,与外界没有联络的炎疫病人当然不会知道那些东西多么的美味。
裘花石将所有的魔怪肉全部都腌制好以后,把它们挂在了院子里的房梁架上。
过了一会儿,就看到魔怪肉上面的水分在肉眼可见地蒸发。
“嗯,差不多弄好了。”裘花石叉着腰转头,“你们今天还没吃午饭吧?”
她一问,其他几人肚子都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
“先别走了,已经这个点,咱们也快开张了。”她说完,就有几个穿着厚重衣服的流动城居民从外面走进庭院。
这一行四人没有戴兜帽,头发凌乱,脸色如出一辙地苍白。在注意到院子里的余赦几人时,他们的目光如同跗骨之俎黏了上来。
余赦不禁皱了皱眉头,旁边的番兰也暗自准备好元素漩涡。
那四人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其中一张被搬到墙角的桌子旁。
三人坐了下来,另外一个则径直地朝余赦他们走来。
他阴冷的眼神仿佛割开了藏在空气中的火药袋子,以至于火药味在整个庭院中弥漫。
番兰和千日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程晓华更是紧紧地握住余赦的手。
正在这时,那人的目光突然看向了裘花石。
然后和她打了个招呼开始点餐。
余赦、番兰、千日、程晓华:“?”
不是很懂,点个菜为什么要做出一副进来火拼的样子......
一旁地奥日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盛嘉德,今天竟然没来帮忙,太伤我的心了。”
那个叫盛嘉德的人脸上咧开一个笑容:“今天太忙了,明天就来。我们今天猎了一些魔怪,正好可以拿来做灯蜡。”
这时其他几个坐在墙边的人也加入了对话,七嘴八舌地说着明天晚上的祭典还有哪些工作没做完。
“轮回大人看起来也活不了几年了,等他死了,参加过祭典的人也换了一批,流动城里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日子了吧。”其中一个走到屋旁,从一个桶里接了一杯hasong。
“谁让你喝的。”裘花石抬腿在他身上踢了一下,数落一通后便回到后厨做饭。
余赦四人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些人只是看起来阴沉,实际上相当热情,甚至话痨。
奥日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挂着不明显的笑容,似乎已经猜到了余赦几人刚才的心理活动。
“新来的小姐叫什么名字?”盛嘉德和奥日聊完,目光落在千日身上。
无可否认的是,千日和与她同行的人不同,一看就是属于这里的。
“千日。”奥日替她回答。
“你们好。”千日走上前一步。
“非常漂亮的小姐啊,可惜了。”盛嘉德没有说究竟可惜什么,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老板,你和小朋友要留在这里吃饭吗?”奥日转过头问,“裘花石的餐厅里,都是一些毒素很高的魔怪肉,你们吃了会身体不适的。”
“啊对,你们去广场南边的那家吧,他们的菜谱都是正常人能吃的,那里应该还有一些三个月前炎城运来的响豆干。不过我们这里的人都不喜欢吃那玩意儿,你们现在去应该还能吃到。”端着hasong那个走回来说,“店铺外面有一块圆形的小阳棚,走过去就能看见了。”
“你们这样子,裘花石要生气了。”盛嘉德开着玩笑说。
“管她的,她生气能生几分钟。”端着hasong的说,“还不是马上就消停了。”
“千日我们一起去吧。”番兰拉住千日的手说。
“番兰小姐何必阻止千日小姐享受美味。”奥日说,“我保证毒素绝对不会让千日小姐的身体出现任何问题。”
他的潜台词是让千日身体出现问题的,不是毒素,而是炎疫。
“谁要吃这种东西。”番兰说,“千日,走。”
“番兰。”千日的脚步停下来,“我想试试。”
“为什么?”番兰回过头不可思议地说。
“我想知道,和我一样的人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千日说。
“什么叫做和你一样的人?”番兰的声线有些发抖,“你想说我和你不是一类人吗?”
“番兰,你是一个健康的人,和我当然不同。”千日说。
“才来这里两天,你就开始分你我了,对吗?”番兰睁大眼睛。
“我不是这个意思。”千日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番兰小姐,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奥日说。
“你一定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吧,这群热情友善的同类在无私地接纳你。”番兰抬起下巴说,“也对,你反正和他们一样,都是一群围着火焰在死亡前狂欢的可怜虫,你想要加入他们再正常不过了。”
她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整个庭院都安静了下来。
奥日脸上的笑容收了回去,盛嘉德四人停止了窃窃私语,裘花石松开抬起帘子的手重新回到后厨,程晓华紧张地握紧余赦感到了不安。
余赦望着番兰和千日,在她们脸上同时发现了难过、震惊、懊悔等复杂的情绪,但是各自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他们在寂静中僵持了一阵,以番兰夺门而出划下句号。
“千日小姐,你不要紧吧?”余赦问。
“嗯?”千日像回过神一般看向余赦,“我没事。”
“老板,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奥日朝门外努努嘴,“番兰小姐恐怕情绪有点不太正常。”
余赦深以为是,番兰这两天的脾气越来越大,和当初见面时的表现大相径庭。
“我去看看她。”余赦点点头,往庭院外走去。
他离开的时候,千日依旧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
余赦只看到番兰的身影往广场的方向跑去了,但是她具体去了哪里,余赦并不知道,只能牵着程晓华边走边找。
一路上他看见住在附近的居民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手里忙活着各种工作。
有的用变异植物的藤条编织着各种装饰,有的在用油漆一样的颜料替物品上色。
还有的在一面老旧的魔怪皮上描描补补。
余赦注意到那是一条横幅,上面的文字有些褪色,写的是异语里的轮回两字。除了这两个字以外,还有其他文字,但是不太清晰,再加上余赦认识有限,看不懂只能作罢。
余赦向那些居民走去,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一如既往地冰冷难以接触。
但是余赦却不费力地在他们口中得到了番兰的踪影,于是向这些人告辞后继续追去。
过了一会儿,程晓华伸手指向远处:“余叔叔,前面那个房子上的,是不是番兰姐姐。”
余赦看过去,只见一个黑色卷发的女人坐在一个搭着二层平台的房顶上。炙热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看上去连皮肤都变成了古铜色。
余赦走到房子下边:“番兰小姐,你在上面做什么?”
番兰身体一震,卷发微微晃动了几下,这才慢慢回过头来,动作慢得就像不敢看到某个画面。
“她不在这里。”余赦说。
听到这句话,番兰终于大胆地转过身。
夕阳打在她身上,将一半的脸映成了红色,另一半藏在黑暗中。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番兰说,“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你只是说出了你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余赦问,“但是你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想法吗?”
番兰摇摇头。
“你一直以为,能拯救她的,能陪伴她的只有自己。”余赦说,“在你知道她还有其他选择的时候,你就开始恐慌了。”
“我......为什么要恐慌?”
“蝴蝶和飞蛾长得再像,也没办法明白飞蛾的想法。”余赦说,“然而现在和你在一起的飞蛾身边多出了这么多和她一样的飞蛾。”
“我害怕被抛弃。”番兰将头埋在膝盖上,“我在嫉妒。”
“朋友之间的占有欲并不是坏事,向她道个歉,你们就可以和好如初。”余赦说。
“真的能回到从前吗。”番兰说,“其实从她患上炎疫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走远了。”
“番兰,就算飞蛾再多,对她最重要的,一定是你这只一直陪伴她奔赴火焰的蝴蝶。”余赦说,“还有一点,千日不会永远都是飞蛾,你不是一直坚信吗。”
“余赦先生......”番兰抬起头,眼眶处有点点晶莹,“谢谢你,在各方面你都那么地——”
“现在说谢谢还太早了。”余赦说。
“嗯!明天晚上就是祭典了,在这之后我们就可以拿到钥匙。”番兰说,“等我们一起回了炎城,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你要是愿意在炎城多停留一会儿,可以住在我家里,我有一间很大的院子。”
“这些事情之后再说吧,先把今天的肚子填饱。”余赦说。
“好。”
“你还打算在上面待多久。”余赦说,“我和晓华没这个精力陪你在上晒成自制肉干。”
番兰脸一红,从房顶上跳下来,长袍拖拽,扫起的细沙在空中折射成金色。
这天晚上,番兰没有去千日的住处,而是跟着余赦一起回到了轮回的居所。
她大约是因为傍晚发生的事情,一直郁郁寡欢,回去后就进了余赦隔壁的一间房休息。
余赦让她看着程晓华,自己则去了轮回的房间。
幸运的是,这一次轮回正在房间里。
对方似乎已经知道他们对祭典的准备,显得十分满意。
“虽然你们的工作完成得很好,但是还有一天的时间,钥匙碎片我会在明天的祭典结束以后再拿给你们。”轮回说完,语气沉了沉,“不过年轻人,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您想问的是,要进入山谷的人有几个?”余赦反问。
“看来你都知道了。”轮回说,“我的确想知道你们的打算。”
“我们都会进去。”余赦说。
“你在冒险。”轮回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话想必我昨天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也知道进入山谷究竟有多么危险。即便如此,你们也依然要进入?”
余赦点点头。
“你不是炎疫病人,人生还有无限可能,为什么要进入山谷。”轮回抬眼,“你想要调查什么?极炎之神?”
轮回这般开门见山,余赦惊讶于他的坦诚。
“关于山谷的神话传说,一直流传在极炎之地的每一个角落,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理由驱使你走进那个山谷。”轮回说,“但是即便是极炎之神的信徒,对这个传说都不屑一顾,没想到你们竟然信以为真。”
“无风不起浪,不是吗?”余赦说。
“哈哈,用这个问题询问一个在沙漠中住了一辈子的老人,是不是有些不太厚道。”轮回笑着说,“不过我的先祖和你抱着一样的想法,才会来到这里,才会进入山谷。”
“你已经看到后面的雪山了吧。”轮回说,“我曾曾曾祖母来到这里的时候,那座山上还没有雪,能看到的只有光秃秃的峭壁。”
“直到她从山谷中出来以后,夜晚的山上,才开始覆盖积雪。”轮回说,“后来山脚下的绿洲逐渐变成了水池,并且这片水池的温度会比其他地方更低。那座山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一定和山谷有关系,我究其一生也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您曾曾曾祖母来到这里的时间,是——”
“至今也有五百年了。”轮回说。
又是五百年前。
能抵御高温的雪。
极炎之神。
这些线索在余赦脑海中游移,他似乎摸到了什么。
极寒之神似乎死于五百年前,而后祂的神力被封存起来。
其中的一部分,被极炎之地的人带到雪狱。
另一部分......
昨晚那座山上的神秘白雪,仿佛在昭示着一个答案。
“年轻人,你还记得我昨天说过,我曾曾曾祖母来到流动城的时候,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子。”轮回说,“一个村子才多少人,远远少于现在。”
“您的曾曾曾祖父,是最先患上炎疫的那批人?”余赦问。
“没错。”轮回说,“就在那一年,出现了炎疫。病人们依靠对热源的敏感,来到这个地方,然后在这里扎根。”
“您想知道的不仅是雪山的秘密,还有炎疫病的来源。”余赦以肯定的口吻说。
“你知道我这一生,送别过多少人?”轮回说,“一万零三百八十人。”
余赦蓦地抬头,下意识看向轮回的眼睛。
他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哀伤的老人,然而轮回的眼中却无悲无喜,犹如一潭死水。
“生死在我眼中已经是家常便饭,我甚至没有办法体会到悲伤和忧虑。”轮回说,“包括我的父母离世,都没有对我造成影响。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另类的牢笼,囚禁着我。”
“我的所有欲望,便是探寻造成这一切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轮回说。
“你想要和我们一起进入山谷?”余赦问。
“没错。”
“这里还需要你。”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轮回说,“你看,这次祭典没有我,依然能有条不紊地准备。”
“既然你想要进入山谷,又为什么要劝我们离开。”余赦说。
“毕竟你们和我不一样,没有经历过这么多死亡。”轮回说,“生命依然是你们最重要的瑰宝。”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余赦问。
“明天祭典以后。”轮回说,“我年纪大了走得慢,早点动身,免得拖延太多时间。”
“我会提前通知他们做好准备。”余赦点点头。
“在动身之前,好好享受祭典吧。”轮回眯着眼睛说,“这是你们的劳动成果。”
第二天,余赦从刺眼的日光中醒来,与此同时外面传来苍凉的号声。
他推开门,自己走到后面石桥处打了两盆水。
回来的时候,程晓华已经起床了。
余赦让他先把脸洗干净,自己也在另一个盆子里清洗起来。
此时的水还带着一点昨夜的清凉,两人梳洗完后,顿时精神抖擞,似乎连暑气都驱散了不少。
余赦回头看看床上的庭慕,对方依然保持着昨天的样子,趴在凉席上,像一个突兀的装饰品。
他心中不禁有些担心,已经整整一天,庭慕还没有变回来的迹象,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问了系统,但是系统也一问三不知。他想找个机会回地下城,问问赛科利也好,或者直接去敲邪神的棺材也好。
但是现在周围都是眼睛,而且还有藏在背后的极炎之神,他不敢直接消失在房间里,暴露地下城的存在。
程晓华洗完脸后,余赦又拿出一些饼干,以及一瓶假装从背包里取出的牛奶给程晓华当早饭。
趁程晓华吃饭的时候,他又去打了一盆水,走到隔壁门口,敲了敲房门。
“番兰,你起来了吗?”
余赦敲了几下,里面都没有回应,甚至连肢体移动的动静都没有。
“番兰?”余赦皱着眉,又敲了敲。
番兰依旧没有应答。
等余赦敲第三轮的时候,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
余赦猛地推开门,却发现番兰躺在地上,捂着腰嗷嗷叫。
“你......这是怎么了?”余赦问。
“睡太死,刚听见你敲门,太激动直接掉下床了。”番兰的脸都快皱到一起。
“你先洗漱一下,过来吃早饭。”余赦将水盆放在桌子上。
“余赦先生。”番兰用星星眼看着余赦,感动地从地上爬起来。
余赦走了出去,把门带上的时候,听见番兰在里面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的中暑还没好?”余赦想了想,打算等会儿再用治疗法术帮番兰看看。
过了一会儿,番兰出来了,吃掉早饭以后,余赦帮她治疗了一次。
他发现番兰看起来十分憔悴,脸色也有些苍白。
“番兰,你的身体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余赦问。
“没,没有哪里啊。”番兰不自在地捏捏鼻子,“可能是这里的风沙太大了,老是让我打喷嚏。”
炎城的风沙不也一样大吗。
余赦看着她,但是这句话没说出口。
一切妥当以后,他们离开了轮回的居所,往广场的方向走去。
这里和昨天一样,依然等着许多人。而且有了昨天的经验,奥日已经开始分配起任务了。
在快要接近的时候,番兰不好意思地躲到了余赦的身后,有意无意地让他的身体挡住自己的身影。
“不要掩耳盗铃了番兰小姐。”余赦无情地说,“你没有你想象中那样苗条。”
“余赦先生,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成熟的男人。”番兰恨恨地说。
“看来在你的印象中,说真话是幼稚的行为。”余赦说。
“......”
“出来吧,千日已经看到你了。”余赦微微侧头。
番兰这才慢慢从他身后挪出来。
余赦发现两人似乎谁也没看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尴尬。
“奥日,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什么?”余赦问。
“上午去裘花石那里帮忙,下午需要制作一些灯饰。”奥日说,“在流动城中,喜欢用烛灯来代表灵魂,所以我们需要准备的灯饰多得很呢。”
“既然这样,我先去准备灯饰吧。”番兰说。
她自然没办法和没事人一样踏入餐厅,毕竟她昨天还在那里说了那样过分的话。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奥日看了余赦一眼,见他没有反对,让旁边几个居民带着番兰离开了。
“她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吗。”千日说。
“千日小姐,她不是怪你。”余赦说,“她在自责而已。”
“我知道。”千日摇摇头,“作为她的朋友,她想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似乎没有担心的必要了?”余赦说。
“冷战而已,时间会带走一切。”千日说,“我们一直这样。”
“可是千日小姐,你的时间还剩多少呢?”一旁的奥日问道。
“等我进入山谷以后,炎疫就会离我而去。”千日说。
“你看上去很有信心,但是你的信心,更像是一层掩饰。”奥日说。
千日闻言目光闪烁了一下。
“我明白你在掩饰什么。”奥日继续说,“你的恐惧,已经根深蒂固。你甚至不敢去思考如果进入山谷以后什么都没有改变,你该怎么办。”
“我有考虑过......”千日说。
“结果呢?”奥日留下一句话后,便到旁边去安排其他居民。
千日勉强地抬起头,对余赦说:“余赦先生,如果山谷里什么都没有,可以请你带着番兰回到炎城吗?”
余赦垂眸:“我希望山谷里有我们各自需要的答案。”
千日闻言一愣,然后微微一笑:“希望如此。”
整个上午,余赦待在餐厅里,帮忙将魔怪肉切成各种形状。
千日则用她的元素亲和天赋,将那些还在蠕动的变异植物冻死,放到水沟中清洗。
中午,裘花石端出香气四溢的工作餐,味道闻起来甚至能和余赦在末世前吃过的一些餐馆有得一拼。
除此之外,裘花石还单独给余赦和程晓华准备了一顿只有响豆的午餐。
为了不显得特立独行,余赦当着他们的面把响豆吃了下去。
被赛科利养叼胃口的程晓华则一口都吃不下,还是靠着余赦偷偷挤到他碗里的下饭咸菜,这才咽下了一碗响豆。
到了下午,裘花石把他们这些料理外行赶了出去,奥日便带着他们去了做灯饰的地方。
在靠近城门的位置,有一连排房子。屋檐都长长地支出来,靠门前几米处的柱子支撑。
这一排都是这样修建的,以至于形成了一条长廊。
许多人坐在阴影下,几人一只装了白色油蜡的桶,正用各种模具在里面挖挖舀舀。
余赦他们大老远就看到了番兰,她和周围其他炎疫病人的肤色不同,显得十分明显。
但是似乎是接触久了,番兰混在其他人中,看上去也没有之前那样突兀。
余赦几人走过去以后,番兰往旁边挪动了一个位置,将空地让给他们。
她依然没有和千日说话,千日也没主动说什么。
余赦没想着当一个专业调解员,于是拿起一个编成人形的藤条筐,将一坨油蜡放了进去。
这种机械的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太阳正在缓慢地钻进金黄色的细沙中,屋檐投下的阴影开始和外界融为一体。
一群人从远处走来,开始将他们加工好的灯饰收起来。
一时间人群热闹不已,大家兴奋地议论着等会儿将要进行的祭典。
奥日带着千日先一步离开,去进行整个祭典前最后调度。
番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有些失落。
过了一阵,整个流动城中,挂满了如同繁星一样的灯火。
这种用来制作灯蜡的魔怪油脂融点很高,以至于在这样的高温下,能一直保持着固体。
但是它带来的明度,也不如正常的蜡烛。
光线十分黯淡,再加上外面套着的藤条筐,更是让这些灯火显得朦胧。
但是当它们同时亮起的时候,余赦不禁想起了第七域的星空。
那些停歇在远处的星星,就和这些烛火一样,遥远而神秘。
广场处是流动城中最明亮的地方,除了这些灯笼以外,还燃烧着巨大的篝火。
流动城的所有居民都聚集在这里,他们三五成群坐在石头做的桌子前,或者有些直接席地而坐。
不时有人端着香气四溢的食物走来走去,把这些食物放在他们每个人面前。
旁边还有一个专门供应hasong的小摊位,已经排满了勾肩搭背的人。
在火光和烛光的照耀下,这些炎疫病人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润。似乎在这一刻,连病情都有所减轻。
“来这边。”奥日站起来朝他们招了招手。
余赦看过去,那边坐着千日、盛嘉德以及他的三个朋友,旁边还剩了几个空位。位置离篝火有些远,不用感受那滚烫的温度。最关键的是,他们不用坐在地上。
余赦看了一眼番兰,后者对他点点头:“我们过去吧余赦先生。”
他们走过去,盛嘉德四人和余赦打了个招呼,但是轮到番兰时,都不约而同地转过了目光。
番兰状似不以为意,但是在坐下的瞬间,就抓住了放在她面前的hasong杯子。
余赦发现她握着杯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正在这时,广场上响起了悠远的号声。
余赦听出这种乐器发出的就是每天早上起床时听见的那种声音。
只不过现在这些号声组合在一起,开始此起彼伏地合奏起一首旋律凄凉的歌。
居民们停下吃肉喝酒的动作,跟着号声唱起了歌。
“流浪之人在沙漠舞蹈,
叹息晨光中的生,
咏叹暮霭里的死,
永不停歇的欢迎之曲,
无尽轮回的祭奠之歌,
何处是宁静之海,
将恐惧存放,
让恐惧安眠。”
人们的歌声像海鲸鸣叫,徘徊在月下的银色细沙之上,起伏的沙丘如同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夜风中浅浅移动。
奥日用手撑着下巴,嘴里跟着大家轻轻哼唱着。过了一会儿,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竖笛,加入了周围的号声。
曲调顿时变得欢乐起来,不少人受到鼓动,有人开始打击石桌和地面,添加了不少意料之外的节拍。
也有人走到篝火前跳起舞来,并且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就连盛嘉德四人也勾肩搭背地走到了中心,开始闹腾地狂欢起来。
跃动的火焰倒映在每个人的眼眸中,质朴的快乐也像这些倒映,传递到每个人身上。
在这样的氛围中,番兰突然说:“对不起千日。”
千日回过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跳舞吗?”
番兰朝她伸出手,两人手牵手走到了篝火前。
此时奥日停止了吹奏,然而人群已经兴奋起来,不会因为他的退出而败兴。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无情的女人啊,也没说邀请我去跳一支舞,这说不定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支了呀。”
余赦看向他:“比起她们,你更希望自己的舞伴是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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