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虎杖香织的形象实在是很出人意料。

她像是从蒙蒙细雨中走出的一朵雾蓝色的灰玫瑰,与咒术届这个拼命锻炼武力的世界全然格格不入。

过于温柔就算了,运动细胞还差的出奇,动不动就会摔倒或者手忙脚乱地抓着快要掉的水杯,然后歉意地看着人鞠躬道歉。

而虎杖悠仁似乎早已习惯了,看都不看就可以准确无误扶住快要倒地的妈妈,或者即将撒一地的饮料,然后利落地收拾。

黑宫星看着两人的相处,时常会觉得他们的身份是不是倒置了。

但不得不说的是,在这样的冒冒失失和道歉的相处中,黑宫星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对虎杖香织的戒心在减少。

甚至在几天后虎杖悠仁踮着脚替虎杖香织关掉水快要溢满的锅时,他甚至接过了虎杖香织手里的锅铲,把悠仁抱下椅子,自己处理了起来。

等黑宫星端着色香味俱全的料理,解下围裙坐在桌子前后,就见到两双如出一辙闪着皮卡皮卡光的眼睛,正崇拜地看着他。

黑宫星:“……开始吃吧。”

两声欢快的“我开动了”异口同声响起之后,黑宫星僵了一下,十分生疏而隐藏着一丝丝别扭的也开了口:“……我开动了。”

多久了,他没有说过这句话?

或者说记忆中说过的次数寥寥无几。

想起仅有的几次,和那个白樱一样的温柔女性一起共餐的时光,黑宫星的表情就无法保持紧绷。

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就抓包到虎杖香织温柔透过来的视线。

“!抱歉抱歉!我不是……”灰发的女人局促地站起来连忙道歉,却差点绊倒整张桌子。

黑宫星有条不紊地扶住她再抵住桌子,确认保持平衡后才坐下来,声音泠泠作响:“没关系,别在意。”

灰发女人白皙的脸颊瞬间蒙上了一层绯红的艳色:“……谢谢您。”

黑宫星坐姿丝纹不动,眼神却不自觉避开了女人的方向,夹筷的速度也快了几分,有一点点想落荒而逃的感觉。

虎杖香织笑容愈发温柔了。

到了约定好要逃跑的那天早上,黑宫星敏锐地在有人靠近的时候睁开了眼睛,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来人意外地后退一步,险些又要摔倒。

“……虎杖夫人?”黑宫星犹豫了一瞬,还是把人拉稳了,“您怎么这个时间出现在我这里,还带着悠仁?”

一向挂着温和的笑容的女人此刻神色居然布满了忧郁,眸子仿佛看透了一切般,咬着下唇,颤抖着开口请求:“能不能、能不能把悠仁也带走?”

黑宫星沉默了,半天才掩饰道:“……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知道阿星你要走了!”虎杖香织一下子激动起来,抱着虎杖悠仁的手都开始颤抖,“拜托了,带着他离开吧,这孩子很乖的!我只能相信你了!”

她明明一贯冒冒失失,此刻身形都不太稳,但抱着虎杖悠仁的动作却意外的平稳。正在熟睡的樱粉色短发的小少年甚至没有被惊醒,呼吸都很安稳。

黑宫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虎杖悠仁抱了过来。

他刚刚从被窝里出来,身上也是暖和的,小悠仁很自然就窝了进来,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匝巴咂巴嘴继续睡。

见他没醒,黑宫星才松了一口气,神色逐渐严肃:“……虎杖夫人,之前我一直没问,是不想主观臆断,但现在您选择了把悠仁交给我,那我不得不对此负责——您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这里?您这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悠仁又有哪些特殊之处。”

虎杖香织睫羽微颤,苦笑一声,缓缓将她的身世娓娓道来:“我是一名诅咒师的女儿……”

黑宫星耐心地听完这些,才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的内容。“……按照父亲的预言,我们等到了夏油杰作为我们新的教主,正式以盘星教的名义活动……悠仁,是我们最后的杀招。他虽然没有咒力、看不见术式,却是最好的[容器]——这孩子,是两面宿傩复活的[容器]。”

黑宫星的心漏了一拍,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两面宿傩,一个生前就是咒术最盛时期所有强大的咒术师合力都难以对付的诅咒师、死后更是化为特级咒灵。其四只手所留下的二十根手指每根都是无法摧毁的特级咒物,至今保留在高专内部的几根,据说几乎是每一年都要被加强封印,以免咒物气息溢出,吸引其他咒灵,以及……让两面宿傩复活。

关于两面宿傩的容器有关的杂谈,黑宫星看过不少。毕竟那个人……或者说那个诅咒,也被称之为“诅咒之王”,留下的记录自然很多。

其中有一个说法,黑宫星一直都很介意——传说中,只要让适合的[容器]吞下两面宿傩留下的二十根手指,两面宿傩就会重新受肉,在当代复活。

至于[容器]到底是什么,不言而喻。

但什么才是适合,这就是未解之谜。

因为两面宿傩过强的咒力,即使化作咒物的二十根手指,也蕴含着几乎等同于剧毒的咒力。寻常的人类、咒术师根本不可能承受的了一根手指的强度,要么在短暂的被附身之后迅速肉身消散,要么直接爆体而亡。所以,这个适合就很令人费解。

所以虎杖香织所言,就十分让人怀疑其真实性。

但黑宫星直觉又强烈地告诉他,这是真的。

“……”少年喉结在柔软的皮肤下微微滚动,显示出几分紧张。

他还想继续问几句,或者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虎杖香织说到这里,就一个字也不肯再说,只是泪眼婆娑地乞求着他一定要善待虎杖悠仁。

黑宫星踟躇了片刻,才哑着嗓子问:“那你呢?我把悠仁带走了,你怎么办?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虎杖香织拼命摇头:“我没事的,看在我父亲的面上,夏油杰不会真的对我怎么样!但是带上我就是带了个累赘,我不能拖累悠仁和阿星。”

话都说到这里了,黑宫星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但在动身之前,他下定决心,给了她一个发信器:“遇到危险,就向我求助,我会努力赶到你身边的。”

虎杖香织又惊又喜,眼泪簌簌往下掉,握着发信器简直就像是在握着宝贝:“谢谢你,阿星……”

黑宫星别扭地移开了头。

……

终于离开盘星教的时候,被蒙住眼睛的黑宫星是由夏油杰亲手牵着走密道离开的。

在脚步的回荡声中,夏油杰极低地叹息了一声:“辛苦你了。”

他一说黑宫星就来气。

实在是有些气到了,黑宫星就干脆地拧了他手心一把。

这一下用了咒力,夏油杰吃痛,但也不好收回手,只能苦笑:“对不起。”

他都做好准备待会儿被黑宫星揍一顿,提前回来避免和五条悟见面时尴尬了。结果黑宫星仿佛见好就收,之后就安安静静没什么动作了。

他没有动作,反而让夏油杰有些发慌。

随着脚步声的不断重叠又分开,夏油杰心里的压力也在微弱的灯光下逐渐累积,等到到了出口停下的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以至于黑宫星问出“我可以摘下眼罩了吗?”这句话的时候,夏油杰第一反应是“再等等”。

“再等等的话,五条前辈要来了。”黑宫星冷静地阐述着,“你要等他过来直接轰了盘星教吗?”

夏油杰怔愣片刻,稍微有些失落,又很快做出镇定的样子:“你是在为我考虑?”

黑宫星只是答:“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现在已经有办法掌握盘星教的据点了,只要和五条悟合力,要摧毁一个盘星教不过是轻而易举。

但是这样,也只能将“叛徒夏油杰”捉拿回高专处刑,井不能解决幕后黑手。

自从夏油杰选择“引狼入室”开始,他就应该知道这一点。

而夏油杰也确实知道。

“是吗?要动手的时候,记得通知菜菜子美美子离开。”他垂下眼帘,声音随风而去,“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处刑人是你。她们不会对你报复的。”

“也不会对五条学长报复的。”

黑宫星的态度仍然很平静。

“他是你的挚友。”

他们之间仿佛调换了身份,主导的变成了黑宫星,逃跑的变成了夏油杰。

夏油杰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又垮下,说不出是悲是了然:“……啊,是。”

他终于拿出了一个信封,放在黑宫星的手心:“那就,麻烦你把这个给他了。”

伴随着一声隐约的叹息,夏油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黑宫星才取下眼罩。

白发的俊美青年不知何时已经静静立在了他的面前。

看着他一米九的个子和一成不变的高专黑色制服,黑宫星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疲惫也潮水般袭来:“五条学长……”

他只喊了一声,白发青年就转移到了他的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他一眼,看见他脖子上的红痕之后,略一皱眉,立刻伸出手。

“学长那是!……咒具。”

黑宫星的话还没说出口,黑绳就被五条悟用咒力捏碎成几段,落在了地面上。

“我知道。”五条悟终于开口,眉仍然皱着,双手捂着他的脖子,发动了反转术式,“不过是个垃圾玩意,杰居然用在你身上。”

有用的。

黑宫星无奈极了。

但他也只听出来了对方语气里的疲惫和不愉,又被人治疗,欠了人情。只能叹息一声,将信封交给他。

五条悟收进了口袋里,这才终于能分点注意力去问还搂着黑宫星睡着的虎杖悠仁:“你怎么又捡了个孩子?”

黑宫星摇了摇头,没说话,收回手抱稳悠仁:“我,东京。”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五条悟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黑宫星想了想,定下了期限:“后天。”

五条悟也不问他什么事,只是颔首表示明白了:“有困难给我发短信,我先回高专了。后天我来接你。”

关于杰留下的那个信封,他已经等不及要看看里面写了什么狡辩或者忏悔了。

但令五条悟完全没想到的,里面不仅没有狡辩和忏悔,居然还情真意切地邀请他一起共图“大业”。

……且不论五条悟看到信封的内容有什么感受,一回到东京本家,黑宫星就申请了权限调查虎杖悠仁相关的档案,顺便联系了降谷零。

不仅如此,他还找了可靠的机构,把自称虎杖香织的女人的头发和悠仁的头发做了DNA。

结果一出来,机构就通知了他。

果然不是。

黑宫星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仍然记得,之前他故作软化,给他和那个灰发女人煮饭的时候,小孩子还童言无忌:“总感觉黑宫哥哥比妈妈才更像妈妈诶!”

灰发女人只是羞赧一笑,黑宫星却稍微听进去了一点。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话井不是一时冲动或者开玩笑,而是发自这孩子的本心——虎杖悠仁是真的在困惑,为什么自己相处多年的母亲身上总是有种挥之不去的陌生感,就仿佛自己的母亲根本不是这个女人一样。

正因如此,黑宫星才确认自己灰发女人身上感觉到的熟悉的、微妙的恶意,绝对就是过去接触的那一次。

那种让人想吐的黏稠恶意,黑宫星绝对不可能忘记。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悠仁被骗,以免以后造成更大的伤害。

但至于要不要把真相告诉虎杖悠仁……

[你相信我们吗?]

他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然后由降谷零转述。

虎杖悠仁看着他们两个,虽然有些茫然,但还是毫无保留地点了点头:“我相信黑宫哥!”

[那接下来,你会被这个哥哥带去一个地方,会有人照顾你的生活,也会有人专门照顾你。你要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感觉到不安或者不开心都可以随时给我发短信,到了年纪也可以去上学,可以结实新的伙伴……只是,可能要和你的妈妈分开一段时间,可以吗?]

虎杖悠仁更加茫然了:“为什么要和妈妈分开?”

黑宫星犹豫了一瞬,降谷零瞥了一眼,就笑着揽住他的肩膀,代替他作出了回答:“因为你妈妈生病了——你之前也知道对吧,你妈妈在那里治病。但是病没有好哦,还更严重了,说不定会传染的。你妈妈也不希望你被传染,所以就把你交给我们啦。”

自从之前在港口黑手党交过心之后,降谷零在黑宫星面前就不再掩饰。偶尔几次碰上和黑衣组织或者公安秘密处的对话,都是当着黑宫星的面来的。就仿佛在袒露自己未曾在好友面前说过的一切。

令人意外的是,自从他袒露之后,也许是抱着更大的决心,也许是因为种种原因释然,降谷零开始在红黑方之间更加游刃有余地游走,轻松地仿佛在刀尖上散步。

简直像是在光影之中参加一场舞会。

比以前的小心谨慎和压抑要帅气的多啊。简直就是自带危险和安心感的天生卧底,而这里就是他大放光彩的舞台。

但是。

零他现在,有过得轻松一点吗?

黑宫星不知道——但至少降谷零在他面前,不管怎么样,都可以大大方方从容自若了。这样的话,至少说明在他面前零可以真正放松下来,不再背负着罪孽、提心吊胆地度过每一天吧。

这就够了。

仿佛感受到黑宫星的情绪,降谷零福至心灵地回头看了一眼。

已经快要入冬了,日光也变得更加稀薄,但是很温柔,明亮的一点也不刺目,温柔的不像话。降谷零的紫灰色的眼瞳也是,干净明亮又温柔,像极了这珍贵的日光。

正因此,黑宫星才能一样分辨出那个女人的神情和颜色都多么污浊——真正温柔的颜色不是那样的,要更加干净、更加的纯澈,绝对不会让感到不舒服,只会让人感到安心。

降谷零对他眨了眨眼,比了个OK,让他放心。

所以黑宫星就放心了。

他走出门,看着庭院里浓郁的要燃烧起来的红叶和常青的树叶子,无意识呼出了一口浅薄的白气,然后望向高远的苍穹,忽然一阵恍惚。

这段时间,山阴那边的温泉应该很受欢迎吧?再过不久,冬天完全到临之时,新年也差不多到了。他还要带着阿啾去看他的爸妈,还要想法办让夏油杰回到他们之中,今年他和零都认识了不少朋友,过年的时候要来往的人也多了。还有家里那两个孩子,银也要接回来……

“今年要准备的事好多啊。”

不是黑宫星说的,而是打扫院子的妇人,见到黑宫星望了过来,她有些意外、又很温和地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今年少爷和零少爷都会留在这里吧,老爷说,惠少爷和津美纪小姐第一次过年,要好好添置布置一下,让他们体会一下过年的氛围,那个诸伏先生也说会来,铃木家的小小姐也很想念少爷呢,要准备的可多啦。今年可算是要过个像样的年了,只从夫人……我家儿子的夫人今年说要旅行过年,我一个人也没地方去,可以留这里和大家一起……”

妇人中间顿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又继续面色自若的絮絮叨叨。

黑宫星低垂着眉眼,静静听了一会儿,才轻轻道:“谢谢。”

“……不用客气啊,”妇人羞赧道,“少爷,我可把这当家啦。”

黑宫星这才缓和了表情,表情近乎是可以算是笑了:“嗯。”

妇人愣了一下,旋即低下头,轻轻感慨一句:“长得真是越来越俊了。人老了人老了,这眼睛都进了沙……”

……

五条悟出乎意料的第二天就来了。

为了防止被发现——不仅仅是在防着那个女人和幕后之人,也同样是防着咒术界,把所有利害关系当即写了报告交上去后,黑宫星很快就得到了许可,将虎杖悠仁送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

除了绝对安全的安保,其余的生活和普通的中产之家家庭环境和生活环境都是一致的,就是为了让虎杖悠仁正常而健康地成长。

在五条悟到来的时候,黑宫星正好把他送走。

站在廊檐下,看到伫立在木门边的白发身影——他个子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过分醒目,黑宫星有些惊讶,踩着木屐穿着便服就走了过去,微微抬起眸子,神色有些疑惑。

五条悟静静地注视着他,肩膀上有些深色,似乎是被雾水打湿。

黑宫星刚想给他加一件衣服,就听对方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呢喃着问道:“你会跟着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