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有太多的事情难能得到圆满,也有太多的事实无法告诉别人。
黑宫星曾觉得自己可以磊落一生,回头想想却发现自己从觉醒术式开始,就已经逐渐走上了一条曾经孤独的、遥远的“歧路”。
他的人生,早就被命运抉择好后,被本性催促着,被邂逅拉扯着,最终走上如今的路——这条必然之路。
因此,黑宫星从不曾后悔自己的任何一个决定。
因此,他垂着眸子,告诉诸伏高明:“嗯。”
诸伏高明静静地看着黑宫星。
这个曾经彬彬有礼而文雅秀气的凤眼少年,如今也有了游刃有余的气质和外表,看起来比当初不知有多成熟。
但黑宫星还是和当初一样的。
若要说有什么不一样……
诸伏高明微微笑了下:“看来,你找到了比警察更值得你的热爱与奉献的事业啊。”
他感慨了一声:“黑宫,你看起来很好,这样很好。”
意外的成了黑宫星。
他的眼神出现些茫然,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方便说的话,就不用告诉我了,”诸伏高明仿佛能看透他所想的,先他一步道,慢条斯理地戴上了为表尊敬特意脱下的手套,然后轻轻锤了下他的肩膀,“做你觉得对的事情就好,我相信你。”
黑宫星沉默了一小会儿:“……为什么呢?”
为什么仅仅见了两次,就要这么相信他呢?
诸伏高明开了句时下流行的玩笑:“因为‘这就是推理啊’。”
见黑宫星脸上的茫然之色,诸伏高明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无需在意……总之,就是这样——我该走了,等下次见面,估计就是十二月份了。这段时间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降温,记得多加件衣服,身体要紧。”
他关切而平静地指出:“我记得你应该是怕冷的。”
黑宫星极少被这么提醒,不适应地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手指微微内蜷,掌心似乎发烫一样,极轻地应了声:“……嗯。”
“那么,再见了。”
诸伏高明挥了挥手,从容地离开了黑宫家。
在那之后,正如诸伏高明所说的,一直等到十二月份,他才和黑宫星的父亲一起风尘仆仆地回来报告。
而与诸伏高明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少年,一个和诸伏高明长相颇为肖似的清秀少年。
黑宫星看着对面的少年殷切的目光,不太自在地转向了诸伏高明:“这……”
少年似乎看出他的心理活动,有些失落但又很快打起精神:“我是诸伏景光,是高明哥哥的弟弟,也是——”
“景光?你来了!”降谷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
诸伏景光意外地回头,随即腼腆地笑了笑:“没想到零你也在这里。”
“我才要问你这句话呢,这也算是我的家吧,”降谷零自然地揽住黑宫星的肩膀,“他你还记得吗?就是当初和我一起的孩子,也是我常常提及的阿星。”
诸伏景光顿了半秒之后,态度很温和,绝口不提刚刚准备说出的话:“嗯,我也常听高明哥哥提及,黑宫家有个很厉害的同龄人呢。”
“阿星真的很厉害的……”降谷零刚起了兴致,似乎是觉得自己好像太主动了些,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都忘了介绍景光了——他叫诸伏景光,是我认识很久的朋友,以前你们还见过的。哦,也是诸伏警官的弟弟,这次诸伏警官可是立了大功呢。”
见过吗……
黑宫星可疑地沉默了。
他原本是不会在意这种事的人的,但是经历那么多后,他的性格已经被潜移默化的改变了。而且又是在被接二连三点出他和这个名为“诸伏景光”的少年认识,自己却没有丝毫印象的情况下,就算是黑宫星也会觉得有些尴尬。
而诸伏景光见他神色,笑着开解道:“当初我们认识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聊过,不记得也很正常。”
但是这个人记得,而且还是零的朋友。
黑宫星无意识的直勾勾地看着诸伏景光,陷入了些挣扎,试图回忆起来。
诸伏景光无奈,又道:“虽然黑宫君好像不太会去记得自己帮助的人,但是作为被帮助的那一个,我自然会铭记在心。”
有这回事?
黑宫星更加困惑了。
但是对方神色不似作假,而且真的是这种情况的,他不记得应该也没事吧。
黑宫星理所当然地松了口气,然后自然伸出了手:“你好。”
诸伏景光意外地眨眨眼睛,眼神更加温柔和真心:“你好。”
看着两人小学生一样一板一眼的交友态度,诸伏高明忍不住笑了声,然后若无其事道:“景光今天生日,他说想来见朋友,我就带他来了……正好,你们几个陪景光一起玩一天吧,蛋糕订好了,晚上在我家吃吧。我还有报告要上交,先走了,可以吗?”
降谷零看了眼黑宫星的神色后,一口应承下来:“好啊,正好今天阿星也有空。对了,吃蛋糕的话人多一点自然更好,把惠和津美纪也带上怎么样?”
诸伏景光自然地接话:“就是你说的住在黑宫君家里的那两个孩子?”
“啊,他们很乖的,”降谷零兴致勃勃道,“尤其是津美纪,那孩子超级有可塑性的呢。当然,主要是过生日有小孩子会更好一点吧。”
“我都无所谓的,不过零说的也很有道理……”
黑宫星看着这两人一口一个“景光”、一口一个“零”,聊得热火朝天的样子,无意识将衣领拉高了点,有些闷闷地想。
明明自己认识了什么人交了什么朋友,都会一一告诉零。但是看着两人话语中的熟稔程度,还有刚刚的对话,显然就是从小就一直认识了。
但是零却没有告诉他。
这种对方暗戳戳背着自己交了好朋友的微妙感觉,让黑宫星难得的陷入了有些幼稚的不愉快。
要不是看在诸伏景光是自己“新认识”的朋友,而且今天还是对方的生日,黑宫星觉得自己一定会问问为什么降谷零一直瞒着他了。
……不,好像也不会。
黑宫星蹙了蹙眉。
他是那种会说那样的话的性格的人吗?显然不是。但是刚刚却会产生那样的冲动……在不知不觉间,他又发生了变化吗?
“阿星还真是一点没变呢。”陌生的少年音突然的响起打断了他。
黑宫星迷茫地收回思绪,眨眨眼睛,指了指自己:“?”
诸伏景光以为他在介意“阿星”的称呼,不好意思道:“刚刚听零喊多了,下意识就这么叫了,黑宫君要是介意的话,我会注意的。”
面对他真挚的眼神,黑宫星摇了摇头:“是朋友,没关系,景光。”
他自然的语气引来降谷零微妙的情绪:“萩原听到你这话,估计要拉着景光比试比试了。”
黑宫星敲了敲手心:“那就研二。零也是。”
“……”
忽然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降谷零情绪更微妙了:“景光一来,阿星你没发现你的态度都变了吗?”
黑宫星倒是没什么感觉:“零也是。”
诸伏景光忍俊不禁地看着降谷零被哽住的神情,有意转移话题道:“萩原君也是你们的朋友?”
黑宫星认真地点了点头。
“朋友。”
他指了指降谷零,又指了指诸伏景光,最后指了指自己,主动道:“到时候,都是。”
黑宫星看得出来,也有种冥冥的直觉,因为警察这个因素认识的他们,最后肯定都会变成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一定是他和警察,产生的最重要的邂逅之一。
降谷零被他的主动弄得有些怔愣,但诸伏景光却也主动道:“既然这样,那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一起见个面吧。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们牵线了。”
黑宫星用力地点点头。
他的眼神有种异常让人动容的坚定,降谷零看了一小会儿,最后也没脾气了,举起手无奈道:“好吧好吧,按你说的做。”
而诸伏景光确实陷入了熟悉的恍惚。
这个人,还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
……
诸伏景光第一次见到黑宫星的时候,还处于失语状态。
高明哥哥说他生病了,也一直在努力地开导着他恢复“健康”,但一直到他和高明哥哥分别被收养,他也没能恢复。
因为不想让收养自己的家庭担心,小景光每天都会去附近的公园坐一天,假装是去玩。
但实际上,因为他的“失语”导致的沉默,根本没有小孩愿意和他一起玩。
当然,他自己也不想和别的小孩一起玩,只想安安静静一个人就好。
小景光每天都坐在公园角落里的长椅上,静静看着一切,逐渐对这座公园的常客和风景都了然于心,也逐渐变得乏然无味。
但他仍是静静坐着,什么也不想做。
直到某一天,他遇见了自己的“同类”,一个漂亮又孤僻的小孩,一个……同样也失去了言语能力的小孩。
——那就是小黑宫。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特殊情况,小景光很快就发现,对方并不是真正的孤僻和沉默,而是和他一样都有着无法直接开口的“病状”。
但比起他的抗拒,以及木然,小黑宫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里,有一种特殊的执着和坚定,虽然不够明亮、也不够明确或者热血,甚至会让人感觉到淡淡的沉重,但小黑宫始终都不曾动摇。
这种特殊的、在别人眼里只是有些孤僻的感觉,在小景光眼里,却仿佛是在平静灰暗的水面上丢下一颗大石头。
虽然一个字也不曾交流,虽然连眼神的交汇都很少,但是小景光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移到了对方身上。
小黑宫每天来的时候,都好像刻意挑着人少的时间一样,多半是一大早上或者傍晚的吃饭时间。然后会做一些平常人难以理解的动作,比如很小心谨慎地对着花草树木开口,或者对着小花园里的昆虫开口。
小景光不敢靠的太近,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对方断断续续、简短的话语和细小吐词——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真的开口说话。
但他仍然乐此不疲的看着,有时候甚至会无意识模仿着对方的动作,张口闭口、做出要说话的姿态,仿佛真的能说话了一样。
小景光内心的情绪逐渐酝酿着。
在小景光的认知里,除了对人类的以外的生物,小黑宫从不开口,也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或者说看都不看一眼,只顾着自己的目标。
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毅力和固执,还有单纯。
而现在这些特点也丝毫没变。
……那个时候,在不知道多少天过去之后,小黑宫悄悄的小动作终于被人发现——是一个金发的男孩,尾随着小黑宫跟到了公园里。
看见小景光时,那个男孩还对着他比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小景光一时有些出神,没有注意到男孩走的路。
等那个金发男孩全神贯注地盯着小黑宫,还差一点点就踏入一个坑的时候,他才猛地想起来要提醒,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跑过去。
眼看着那个孩子就要跌入坑,小景光一时情急之下,竟然张开了口。但喉咙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小景光又是懊恼又是后悔,眼泪都急的快要掉出来时,忽然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小心!”
对!就是这个!
“——小心!”
小景光下意识跟着喊了出来。
等他喊完之后,他才注意到,刚刚的那个声音,来自他的那个“同类”。他没有做到的事情,那个男孩做到了。
他做不到的事情,那个男孩带着他做到了。
很难以用言语来描述那个时候的感觉。
诸伏景光想。硬要说的话——
灰调的世界被金色的烟花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