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什么昨晚?”太宰治装傻充愣,语气淡漠道,“昨晚不就是我捡到你的御守,然后好心帮你保管,但是那只蛞蝓不识好人心还要打我嘛。你有什么好道歉的?有什么冲动的?瞪了我一眼?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生气……”
“谢谢你。昨晚。”黑宫星丝毫不受他影响,平静地开口。
他见太宰治一副死不承认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温和但强制地牵起对方的手。他找出对方手里被针戳出来的伤口后,神色了然,咬开消毒片包装,熟练地消毒,然后贴上创口贴。
太宰治见瞒不住了,只好道:“你怎么发现的?”
“姿势,不自然。”
黑宫星平静地眨眨眼,鸦色柔软乌亮的眼睫飘下,很内疚地拿出纸笔解释道歉。
[那个是我家两个孩子亲手制作送给我的,对我来说意义很重要,所以不希望看到被破坏……当时一下子确实是冲动了,明明太宰君是好意,我却用那种冷淡不礼貌的态度,这是我的错。]
太宰治逐渐皱起眉,很敏锐地抓到了重点:“所以说,你明知道那个御守有问题,还把那玩意放身上?”
黑宫星僵了一下,写下的字都有些虚:[现在是没有问题的吧,而且这么早就揪出来不是打草惊蛇吗?我是打算等过几天再检查一下。]
太宰治冷笑了下:“你不打算揪出来,也有不想破坏这个御守的意思在吧?舍不得破坏孩子们的心意,又自以为是的觉得没问题,所以你就放心地放在身上——合着我正好给你做了那个恶人,让你松了一口气吧。”
他越说越恍然大悟,黑宫星表情也愈发躲闪。
太宰治心头冒火,干脆从怀里掏出一个米粒大小的黑色玩意,面无表情地扎进对方的咽喉的衣物,甚至恶意按了按:“既然这样,那你还是好好戴着吧,让别人对你一切的行踪都了如指掌,让别人将你玩的团团转……”
男生的咽喉是很脆弱的,尤其是以言语为攻击武器的咒言师,喉咙就更脆弱了。先是被未知东西扎了一下,又被人隔着一层衣物随意的按着,就算是黑宫星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容貌生的精致而秀气,稍微一落泪一皱眉,眉眼间就自然而然会显示出些脆弱感。是以平时黑宫星都留着偏长的刘海,遮住部分眉眼,以免让人见了以貌取人。
但太宰治现在就是故意要看他的表情,掀开他的刘海,暴露出被常年隐藏着的漂亮眉眼,他还要凑近,故意拖长了调子揶揄:“哎呀,这是要哭了吗?眼睛都开始湿了呢。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黑宫家,这一代居然出了个小哭包……”
黑宫星低眉顺眼地任他动作,也不说话,神色几分无奈几分歉意,余下的全是平静。
平静地让人恶心。
太宰治嫌恶地就着他手里的消毒棉片狠狠擦了擦手,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面无表情地开口:“惺惺作态,你确实挺适合当警察的。”
黑宫星神色动了动,太宰治盯了半天,最后也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抱歉。”
太宰治更恼火了。
他咄咄逼人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无奈你很伟大,我就是个小孩子所以不该一般计较?是不是还自以为是的觉得我缺乏关爱,所以在走偏路吸引人注意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这么自以为是替我着想?”
黑宫星还没反应过来他一连串炮弹连珠的话语,眼睛出现些可怜兮兮的茫然。
太宰治原本发泄一点的厌恶又重新升起,歪了歪头,眼神宛如常年不见天日的泥沼旁枯枝上倒挂着的吸血蝙蝠:“你应该知道,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很讨厌你。你之前不还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个态度吗?原因很简单啊,不是有一见钟情这种说法吗?那一见恶心这种也可以有的吧?”他恶意地笑了笑:“你这种在高高在上的优渥家庭里备受宠爱的蜜糖里的小少爷,如果像其他的一样天真不谙世事,可笑的令人发指,我也许只会觉得讨厌而远离。但你不是。你不仅可笑伪善,你还自以为是,又高高在上目空一切,早就被家庭环境腐蚀的心灵,早就被迷魂汤灌满的正义——”
“抛开咒术师,你想做警察吗?你真的想做吗?你从小见到别人见不到的咒灵,你要隐瞒;你从小接受别人一辈子都不会接受的精英训练,你要忍受;你从小按照自己家里灌输的正义替他们走狗一样办事,你要完成期待。被忽视、被重视、被期待、被遗忘……”
说到这里时,太宰治顿了顿,他扯着对方的领子,逼近对方的眼睛:“小少爷,你真心开心吗?你不失望吗?你真的相信正义吗——你凭什么若无其事,你凭什么相信自己,你凭什么坚定目标,就凭你那浅薄的灵魂和扭曲的精神?别惹人发笑了!”
太宰治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最深处的厌恶,那就仿佛跌入泥沼之人,从泥沼之中伸出满是泥泞的手。然后污泥一点一点从手上,脸颊上往下滴落。黏稠、恶臭,又绝望。
“……”
黑宫星对视着那双眼睛,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居然是:同样都是偏秀气的长相,对方看起来就丝毫没有女气,也不会被人误会呢。
至于对方刚刚说的那么一长串听起来似乎很哲学的话……
黑宫星抿了下唇,按照直觉从对方的手中救下自己可怜的衣领,然后站在一旁的阴影里微微垂下脑袋,半天才小声说:“……我不知道。”
其实是不太懂。
虽然隐约能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但黑宫星的脑子里立刻蹦出来一个词——“胡扯”。他不理解太宰治奇怪的逻辑,只觉得他在胡扯。
至于哪里胡扯?怎么反驳……他通通不知。
因为言语上的障碍,黑宫星似乎天生就口拙。平时遇见了什么争论,多半是不说话偃旗息鼓,或者直接“切磋”。总之是行多于言。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又不可能把太宰治叫出去切磋,又不好真的一言不发神游发呆。幸好直觉勉勉强强还能发动,不然他现在就只能场外求助了。
也不知道太宰治信了没有,他定定看了眼不知所措地低着头、现在也不知所想的黑宫星,忽然就有些兴致缺缺,觉得很无聊。
“走吧,”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再陪你浪费时间,我今天说不定就要加班了。”
黑宫星迟钝了一会儿,才低低应声:“……嗯。”
太宰治嗤了声,没再说话,垂着眸子大步走向门外。
黑宫星隔着一段距离跟着,见对方没有再咄咄逼人,才松了一口气,有些头疼。
——太宰治,好麻烦啊。
*
太宰治真的很麻烦。
比他一开始想的麻烦的多的麻烦。
黑宫星凝神敛息地待在角落里看一身黑色风衣的少年,近乎癫狂地朝着已经死去的敌人笑着开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很想说一句“够了”,但是一想想那个躺在地上的尸体刚刚对那个十五岁少年吐出的难以启齿的话语,又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对太宰治说。
他并没有心疼或者偏向哪一方。
黑宫星很清楚,这是两个黑手党组织之间的暴力冲突,归根到底是为了利益和地方发生的厮杀与争夺,而不是谁欺负谁谁报复谁这种可笑的纠纷。
所以哪怕他想要开口阻止,哪怕见了这么多血腥死伤后他恶心想吐脸色发白,他也什么都没有资格做——他是港口黑手党请来的咒术师,而不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等太宰治枪里最后一枚子弹也被击出时,太宰治半弓着腰,发丝垂下挡住大半神情,停顿了大约半分钟,才随意地松开手。
枪落在地面发出咚的沉闷响声,子弹落在地面发出清楚的响声,少年虚浮的脚步声,风吹过风衣摩挲布料的声音……黑宫星将一切收入耳底,像是被刺激了一样极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眼睫像是乌鸦振翅而飞飘落的羽毛,孤独地盘旋着落下地面。
黑发鸢眸的少年注意到,喉间滚出些轻微的气音,像在嘲笑又像在怜悯。
“感到不适了吗?那你可以提前走了,”少年恹恹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这下是包围,等下就可能是被包围了,到时候的场景可不像现在一样,还能任你看戏。我自身都难保的话,是不会有余力顾及你的。你还是快点走吧。”
黑宫星拿出便笺询问:[这就是你们每天都要完成的任务?]
太宰治歪着头笑了笑:“啊……类似的还有很多,也有不同的。只不过蛞蝓那个单细胞武力派能做的,基本上都是我刚刚那类围剿,或者追击敌人,剿灭团体。不管怎样,死亡是不可能避免的,暴力,血腥,厮杀……这就是我们黑手党,懂了么小少爷?”
黑宫星皱了皱眉,在纸上写道:[叫我黑宫就好。]
“你怎么不让我叫你阿星或者小星星呢?”太宰治没接纸条,只是根据他的动作判断字迹后,随口刺了句道。他说完就径直离开,倒也没想得到回答。
黑宫星倒是思考了下。
长辈的话多叫他“阿星”,零跟着爷爷爸爸他们也习惯了叫阿星,甚尔先生对他的称呼就没固定过,同学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叫黑宫,至于小星星……一想到是从森鸥外嘴里喊出来的,就稍微有点恶寒。
是太宰的话……如果他比自己小,他会不会叫自己哥哥呢?
……听起来,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黑宫星陷入了神游的异想天开之中,走在他前面的太宰治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抽了抽鼻子,更加蔫了,只想快点回家睡觉——
接下来搞快一点吧。
他的想法很快就落实到了行动。
瘦削单薄的少年神情淡漠,哪怕被一众枪刃包围,瞳仁也没什么光彩。他冷不丁轻声询问:“你们可以杀死我吗?”
周围的敌人只是把枪口和刀刃对的更近了。明明只要稍微一用力或者一扣扳机就可以了,却还是惊疑不定面面相觑,疑神疑鬼不敢下手。
真的可笑。
太宰治打了个哈欠,却似乎被误以为是要开口对什么暗号,一柄短刀直直要捅向他嘴里。
他感受着那停在嘴唇上微微刺痛的触感,忽然有些心痒痒,作死地打算再度开口:“你……”
本以为对方会稍微受到刺激,往前进一寸,但那个拿刀的心理素质好像不怎么样,长时间的对峙和怀疑之下,忽然就抬起手臂疯了一样准备直直捅进去。
太宰治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身后和他一起被围着的少年就低低叹息了声。
【全部住手】
他终于开了口。
太宰治的瞳孔微微睁大,不知为何血液有些兴奋地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