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影无踪

“贺怀言。”嘉宁一路行至乾清门,在贺怀言面前站定,唤了他一声。

本来低着头疾行的贺怀言停下了脚步,抬起头,双眼失焦了一阵,随后才看清眼前的嘉宁。

“奴婢给殿下请安。”贺怀言动作有些迟缓地向她行礼。

嘉宁饮了些酒,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比平时迟钝了许多,便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同,只是道:“你随我来长春宫一趟吧,我有事要同你说。”

贺怀言低头应道:“是。”

一行人便这样准备向着长春宫走去。舆轿本是跟在他们身后的,嘉宁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垂头站在一旁的贺怀言,最终还是道:“你们跟着就好,我还是想自己走走。”

闻言,陈吉抬头看了一眼贺怀言。他敏锐地察觉到,公主似乎是不想让贺怀言跟在舆轿之下。

“殿下,”他出声劝道,“殿下还是乘舆轿吧,饮酒后不宜吹风。”

嘉宁蹙了蹙眉:“不必了。就这么几步路,应当还不至于得风寒。”

陈吉也只好作罢。

几人便这样走回了长春宫,嘉宁让陈吉先带贺怀言去书房等着,自己则回了寝殿更衣。

“殿下今日心情好呀。”春竹一边帮着她解衣裳,一边笑着说。

“你都看出来啦?”嘉宁笑着道,“今日见到了舅舅和表哥,我自然是开心的。”

春竹点头:“殿下就应当多笑笑,奴婢听人说,笑一笑十年少呢。”

“那我不就要成七岁孩童了?还是算了,”嘉宁笑着摇头,又催促道,“快些帮我换,贺怀言还在书房等着呢。”

春竹替她系马面裙的手一顿,却又很快恢复,没有让嘉宁察觉出来。

“好啦,殿下去吧。”春竹替她最后理了理衣领。

嘉宁朝着梳妆镜的方向照了照,随后便走了出去。

来到书房,她绕过书案坐下,抬手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几口,对站在桌前的贺怀言问道:“你见过余怀恩了?”

贺怀言抬起头,没想到她居然会知道自己的行踪。

嘉宁摆了摆手:“你别误会,我没有叫人监视你。只是想你得了消息后必定会与余怀恩见一面,又见你恰巧在乾清门,便有了这番猜测。”

贺怀言沉默了一瞬,随后躬身行礼道:“殿下英明。”

“我知晓你大概是不愿同过去有牵扯的,也多半不愿意余怀恩调任回京,只是……”嘉宁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抬头看向他,“此番调令我也派人去问过余怀恩,是得了他的首肯才改的。”

贺怀言抿了抿唇,仍然没看她,只是道:“殿下自然是思虑周全的。能体察臣子之意,实是朝臣之福。”

嘉宁听着他这番场面话,立时察觉到了他心中的不满,便也没有再说话,而是自顾自地从桌角的书籍中抽出一册,翻阅了起来。

过了许久,贺怀言忍不住开口问:“殿下唤奴婢来,可还有其他事?”

嘉宁站起身来,看向他,神情淡然:“你就在这站着吧,想明白了该说什么,再让人来请本宫。”

说完,她错身径直走出了书房。

贺怀言张了张口,却来不及唤她,只听到了吱呀的关门声。

一旁的窗台下,同她的寝殿一样,摆放了一只霁蓝釉地的花瓶,其中却没有插花。

贺怀言看着那只花瓶印在茶几上的一枚影子,静静地站在原地。

窗外的日头逐渐西斜,渐渐的,那影子便也跟着转动,直至完全被黑暗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推开了门,贺怀言回头望去,却是来书房点灯的几个侍从。

那几人动作很快,步履稳健,路过他时也不多看,很快便将书房内的灯全部点上,关门离开了。

屋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贺怀言缓缓地抬了一下发麻的双腿,随后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贺厂臣怎么出来了?是想明白了?”

贺怀言循声望去,这才看到了站在门后的陈吉。

“兴许……想明白了。”贺怀言看着他道。

陈吉盯了他许久,方才再次开口问:“你是真的想明白了吗?若不是,我可不能放你出来。”

贺怀言苦笑道:“殿下真是仁慈,惩罚奴婢竟只用这么轻的法子。”

陈吉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言,只是扭头看向了寝殿的方向:“殿下在等你。”

说完,陈吉便没有再看他,径直离开了。

贺怀言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再次抬步走向寝殿。

到了门口后,他轻轻叩了叩门,随后撩开官服,在门前跪了下来。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随后又很快合上。贺怀言听不清屋内的声音,但知道应当是有侍从去通报了。

没多久,两扇门便再次被人打开。

“你这是做什么?”嘉宁蹙眉看着他,问道。

贺怀言向她叩首,起身后说:“奴婢来给殿下请罪。”

嘉宁冷笑了一声:“本宫罚你也只是让你在书房站了两个时辰而已,你现在又做出这副样子,是想给谁看?”

“奴婢言辞不当,惹得殿下动怒,自然是要与殿下请罪的。”他一边说,一边又冲着嘉宁磕了三次头。

嘉宁盯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门大开着留住,随后转身就走。

贺怀言抬头,便只听到那背影留下了一句:“滚进来。”

他站起身,抬步迈过门槛,随后转身关上了寝殿的门。

嘉宁坐在软塌上,拿起方才放下的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贺怀言站在门边看她,发现她半天也没翻一页,便低着头上前,轻声道:“奴婢今日令殿下动怒,实在罪该万死。”

嘉宁将书翻了一页,点头道:“知道了。还有呢?”

贺怀言想了想,又接着说:“余侍郎调任回京之事,奴婢知道,这不仅仅是陛下旨意,亦是余侍郎所愿。殿下实在贤明。”

嘉宁嗤笑一声,将书放下,抬眼看向他:“贺厂臣想得这么快?”

贺怀言赶忙接上话:“奴婢都是肺腑之言。”

见他这么快就顺着台阶下来,嘉宁便也没有再追究。她清了清嗓子道:“厂臣既能自己想明白,这便是最好的了。”

贺怀言微微垂头:“先前是奴婢失言了。往后,若奴婢再犯浑,请殿下不吝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