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拜祭了廖姐姐之后,就马不停蹄赶往机场飞国外。
车子就放在这边停车场里,等回来的时候正好开。
黄烈和白鹤已经提前一个多星期去了海岛,天天在朋友圈晒照片、秀恩爱,然后就催他们赶紧来。
飞机在东南亚一个小国的海上机场降落。
而出了机场不远处的东南部海港,就是距离那座海岛最近的地方。
海岸线边绵延几公里,停满了短途螺旋机、直升机等小型飞机和各种型号的游艇。
无数私人岛屿的游客都在这里中转。
各色引擎和马达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喷出的青烟,仿佛都带着焚烧金钱的味道。
这是一个拿钱不当钱的地方。
下了飞机后,廖初发现黄烈发了消息过来。
计划有变:
原本他给订了游艇,但太慢了,要在海上飘大半天。
正好前几天他和黄烈去坐直升机玩儿来着,觉得挺爽,就临时改成直升机。
飞毕竟比坐船快多了,也能俯瞰汪洋,总体算来体验感更好。
不过直升机的订单排得有点满,可能要在机场多等几十分钟。
余渝笑着伸展下胳膊,“也挺好的,坐了这么久飞机,身体都僵硬了。而且我还是第一次出国呢,正好在这边免税店逛逛。”
以前的他就像一头带了笼头的驴,拼了命地往前赶,耗费时间和金钱的休闲活动,都与他无关。
也就是正式参加工作之后,才慢慢有了喘息的空间。
果果更不用说。
小朋友第一次坐飞机,全程都把小肉脸紧贴在玻璃窗上,对着周围大团大团的云朵和蔚蓝的海水、天空惊叹不已。
我飞啦!
飞得好高!
“免税店是什么呀?”
小姑娘指着前面的招牌问道。
入境处的免税店不多,产品种类也少,小小一家店面,看上去有点秀气。
不过里面的东西都很有特色:
便宜的有椰浆风味的糕点、各色风干海产和海鲜酱;
贵的则更丰富一点,像鳄鱼皮、蜥蜴皮等的皮包皮鞋,圆润饱满的纯天然深海珍珠等等。
倒也颇值得一逛。
廖初选了几只珍珠发卡,往果果头上比划几下,“挺好的。”
小姑娘踮起脚尖,扒着柜台边缘往里看,“可是我想要那个。”
店员熟练地用中文夸赞道:“漂亮妹妹真有眼光。”
果果嘿嘿笑,又仰头去看廖初。
是一枚以大贝壳打磨而成的螺钿为底,上面镶嵌不规则巴洛克珍珠的海星形状发卡。
论及价值,远不如廖初挑选的那几枚。
但胜在灵动活泼,珍珠的颜色也颇有质感。
廖初失笑,“这个也包起来吧。”
余渝也给果果选了一把贝壳梳子,给廖初挑了一对黑珍珠的袖扣。
去排队结账时,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少年道:“哎呦,对不起。”
排队正无聊,余渝本能地抬头望去,见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边走边跟人视频电话,不小心撞到人了。
少年很不好意思,连连致歉。
对方也只是被撞了一下,本也没往心里去。
两边都笑了笑,就此分开。
那少年一抬头,看到了余渝。
大约是在国外看到黑发黑眼的同胞,总有点亲切感,就咧嘴笑了下。
也不知怎的,余渝就觉得那个少年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没来由生出一股亲近,也跟着笑了。
“都说了别再公共场合玩手机,就是不听……”
少年刚要回头,背后就走一对中年夫妇。
那个身着旗袍的女人嗔怪道,又拉着他看,“没碰着吧?”
少年浑不在意,“没事儿没事儿。”
看到那个女人的瞬间,余渝的笑容瞬间凝固。
“到你了。”
廖初拍拍他的肩膀,“看什么这么出神?”
余渝瞬间回神,几乎是带着几分慌乱地道:“没什么!”
但廖初太了解他了。
这就不是没事儿的样子。
“别看!”
见廖初也要望过去,余渝一把扯住他,声音微微发颤,近乎哀求地说。
他的手在发抖。
廖初惊讶地看着他周身弥漫开来的灰色情绪层,苦涩的味道扑面而来,浓郁得令人窒息。
他从没在余渝身上感受过如此浓烈的痛苦。
“好,不看。”
廖初把他的脸按在自己怀里,飞快地结了账,让果果自己拎着小袋子,一手拉着她,一手揽着余渝,快步往外走去。
余渝低着头,死死抓住廖初的袖扣,指关节都泛白了。
他的心脏狂跳,一下下撞得胸腔发疼。
那里像突然被人塞满了石头,又冷又硬又疼,近乎窒息。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边一家三口也往这边来了。
大约是天注定,余渝鬼使神差抬头看了眼。
正在跟儿子说笑的女人愣住,笑容像被冻在脸上,直勾勾望过来。
余渝脑袋里嗡的一声,瞳孔剧烈收缩,突然加快脚步。
“小渝!”
女人脱口而出,下意识追上来。
余渝头也不回,竟小跑起来。
果果诧异道:“鱼鱼老师!”
廖初单手抱起果果,快步追上去,“余渝!”
和那女人一起来的父子俩也愣了,面面相觑之后,也跟着追过来。
机场人很多,余渝跑了一段儿就被挡住,廖初很快带着果果赶上来。
“鱼鱼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呀?”果果伸出手,担心地摸着他的脸,惊讶道,“舅舅,鱼鱼老师好凉啊。”
廖初就见余渝眼眶泛红,面色惨白,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情绪十分激动。
“余渝,看着我,”他把果果放下来,用力掰过余渝的肩膀,“看我!”
余渝如梦方醒,慢吞吞抬起头来,“我……”
他的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下,似乎只要一眨眼,就要哭出来。
他突然觉得委屈。
“小渝!”
那个女人追了上来。
廖初这才发现,对方跟余渝长相颇为相似。
他皱了皱眉,将余渝和果果挡在身后,“这位女士,请不要靠近。”
女人跑来的路上撞到好几个人,头发都乱了,旗袍也皱了,却顾不上。
她微微喘着气,双手指指自己,又指指余渝,嘴唇打颤,“我,我是他妈妈。”
早在看清她长相的瞬间,廖初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并不是生了的就配称作父母。
女人试图上前,却被廖初抬手挡住。
“恕我直言,大家还是不见面的好。”
没遇到这个女人之前,余渝就是一颗小太阳,温暖灿烂。
可现在,太阳灰暗了。
廖初很不高兴。
余渝的额头紧紧贴在廖初后背,拼命吸气。
果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鱼鱼老师。
小姑娘吓坏了,死死抓住他沁出冷汗的手,踮着脚尖去摸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软乎乎道:“不怕不怕,鱼鱼老师不怕,果果和舅舅都在呀……不怕不怕……”
余渝神奇地平静了一点。
他勉强冲果果笑了下,缓缓吐出一口气。
脑袋里乱糟糟的。
好像刚被挥舞着大锤的拆迁队猛击过一样。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本以为已经看破了、熬过了,哪怕主动提及都无所谓,再来什么风雨也无所谓。
万万没想到,很多事并非是想开了,只是被自己自欺欺人地隐藏起来,拼命掩埋。
而这种徒劳的掩埋,只要一遇到与当年有关的点滴,就像大浪过后的海滩一样,深埋地下的一切伤痕和污垢都显露无疑。
直到现在,余渝才清晰地意识到:
啊,原来那道伤口一直没有结疤……
赶上来的父子俩站到女人身边。
当儿子的已经傻了,一双眼睛不住的在妈妈和廖初之间来回打转。
他倒是想看余渝,奈何被挡住了。
什么情况?
我还有个哥哥?
男人搂着妻子安慰几句。
女人瞬间崩溃了,呜呜咽咽哭起来,“他是小渝,是小渝啊!”
男人恍然大悟。
结婚之前,他就知道妻子跟前夫还有个儿子,不过这些年一直没有见面。
“小渝,妈妈知道你生妈妈的气,妈妈也是没办法呀,妈妈跟你认错,你跟妈妈说句话啊,好不好?”
女人软倒在男人身上,泪流满面,引来许多过往游客侧目。
“这位先生,”他一边安慰着妻子,一边试图跟廖初商议,“您看……”
廖初对他们没什么好话,皱了皱眉,转身对余渝道:“咱们走。”
余渝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吸了几口气。
虽然眼睛还是红彤彤的,但只要他在身边,余渝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我……”
余渝的话还没说完,廖初就懂了,“你想见她?”
余渝掐了掐手心,点头。
可能是老天的安排,让他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见到那个女人。
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再逃避了。
长痛不如短痛。
今天,他一定要问问对方: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见余渝愿意坐下来说话,那个叫方心的女人顿时破涕为笑。
两组人就近找了家咖啡店坐下。
余渝和方心一桌,廖初带着果果,跟那同样尴尬的父子俩坐在旁边一桌。
方心显然有点慌乱,或者说惶恐。
她过分殷勤地询问着余渝的喜好,“小渝,你喜欢喝什么咖啡?”
余渝皱了皱眉,对店员道:“麻烦给我一杯热牛奶,谢谢。”
童年的经历让他早早患上胃炎,到现在都不能喝咖啡。
方心张了张嘴,贪婪地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良久,哽咽道:“对不起。”
她想去拉余渝的手,对方却立刻避开了。
“没关系。”
余渝轻声道。
方心露出一抹不敢相信的喜意,然而下一秒,却见余渝用一种极其冷漠的眼神望过来,“你是不是想听到这句话?”
方心浑身一僵。
余渝一字一顿,“这辈子都别想。”
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