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清江市之前,余渝看了眼群。
工作群里,除了园长嘱咐大家假期注意安全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惊讶归惊讶,惊讶过后好像也就没啥感觉了。
人家谈恋爱,关我毛事?
又不是跟我抢男人……
大大方方说出来,总比偷偷摸摸行事或者骗婚来得好吧。
就是之前想跟廖初表白的那个女老师,心情有点复杂。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初是找了情敌传话?
合着如今找男朋友,不光要跟女人竞争,还要提防男人……呜呜呜。
但家长群里,却很有点不平静。
之前那个最先对余渝的性向表示抗议的家长,发起了一场不记名投票。
只有两个选项:
是否同于余渝继续在青叶幼儿园任教。
看到这里,余渝的心都紧了紧。
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如果真的要离开,还是会不舍得。
他是真的喜欢这份工作,喜欢那些孩子们,喜欢因此而得来的成就感……
“没事的,看一下,看一下就好……”
余渝缓缓吐着气,不断安慰着自己。
还好……
小叶子班共有十八名家长,但仅有九人参加投票。
其中四人希望解聘,五人反对。
投票已经发起大半个星期了,剩下没有投票的家长们,应该是弃权了。
也就是说,大部分人根本就不关心老师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只要你把孩子教好就完了。
最后,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园长也发了话,措辞相当严厉。
她直接@了那位发起投票的家长,“恕我直言,您这种行为非常不体面,本校建校之初就定下【开放、包容】的校训,更明确说过,【无论人种、性别、喜好,都将一视同仁】,诸位既然选择了青叶幼儿园,就是认同这种理念,现在做这些举动,非常失礼。”
【无论人种、性别、喜好,都将一视同仁】这一条其实在幼儿园的招生手册和宣传页面上都清楚地写了,但还真未必有几个人仔细看过。
这种看似高大上的宣传用语早已司空见惯,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什么实际作用。
喊口号嘛,谁不会?
只是没想到,青叶幼儿园还真在践行。
那位家长仍是不服,又说了一大通话。
园长也不跟他打嘴仗,只最后一次重申立场:
“幼儿园会保护每一位小朋友安全成长,同样的,也会尊重每一位老师,切实保护他们的权益。”
闹到最后,那位家长竟做出要退园的宣言。
然而园长并没有因此退步。
她就告诉对方,可以在开学后找相关老师办理,然后就再也不搭理了。
这次,没有家长附和了。
毕竟对一般人来说,孩子上学就是头等大事,找到一所合适的学校真的太难了。
如果仅仅因为老师的性向贸然退学,接下来去哪儿……真是不好办。
距离最后的对话已经过去将近两天,那位扬言退学的家长再也没有动静。
估计现在,也是有点骑虎难下。
“准备好了吗?”
廖初最后检查了一遍果果的行李箱,过来问他。
余渝吸吸鼻子,收起手机,站起身来,“好了,走吧。”
见他眼眶泛红,廖初就猜到点什么,“幼儿园那边……”
“你是不是觉得我失业了?”余渝忽然笑了。
见他还笑得出来,廖初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也跟着松了口气,“嗯。”
余渝仰头亲了他一口,声音中透出快活,“以后,你还可以继续叫我余老师!”
没有失业!
我还可以做老师!
廖初挑了挑眉,压低声音,“其实就算不做老师了,也还可以这么喊……”
老师什么的,听上去就很有情趣。
余渝的眼睛都睁大了一点。
直到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回想起来,好像每次做到最爽的时候,这人都会这么喊自己……
“不许胡说八道!”
余渝涨红了脸,双手按住他的脸颊,用力往中间挤。
这个老色批!
果果拖着自己的粉红色小皮箱,吭哧吭哧走在最前面。
小姑娘拖着两条松垮垮的麻花辫,脑袋上扣着编织草帽,鼻梁上还架着桃心形状的儿童墨镜,再配着身上的亚麻连身裤,十足暑日休假范儿。
余渝被萌得冒泡儿,围着她各种拍照。
果果也相当配合,张牙舞爪摆造型,把廖初乐得够呛。
路过绿化带时,她还特意停下跟小黑打招呼。
“舅舅,我们可不可以带小黑一起去啊?”
小姑娘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仰着脸问。
廖初失笑,“你自己问问它去不去。”
猫跟狗不一样,本就不喜欢热闹,更讨厌迁徙。
果果还真就问了,“小黑啊小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
小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优雅地甩了甩尾巴,直接钻到绿化带里消失了。
漂泊半生,如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它才不要出门哩!
果果眼巴巴瞅了几眼,双手扶着膝盖,叹着气站起身来。
“嘿咻~”
余渝:“……”
廖初:“……”
余渝忍笑,小声对廖初道:“觉不觉得眼熟?”
廖初痛苦地捏了捏眉心。
果果这套起身的动作,从神态到叹气,都像极了宋大爷!
这都什么老师啊!
车子已经提前停在廖记餐馆门前,正好廖初再顺便去检查下水电燃气。
他拿了几包真空包装的小鱼干和鱼肉糕给赵阿姨,麻烦她在自己不在期间,偶尔帮忙投喂下小黑。
那小东西已经习惯了白天去廖记餐馆晒太阳,这二十天没人喂的话,没准儿又要以为自己被抛弃了。
赵阿姨也挺喜欢小黑的,当初想收养的人群中,就有她一个,因此欣然应允。
“果果会想你哒!”
果果搂着赵阿姨的腰蹭了蹭。
赵阿姨一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哎呦小宝贝儿,阿姨也会想你的,记得给阿姨打电话哈。”
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好!
这冷不丁的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
“呀,这就要走了?”
姬鹏溜达达带着高敏进来买饮料,看见整装待发的一行三人后,惊讶道。
在网上确认了录取结果后,姬鹏就大大方方跟高敏交往了。
前两天,这小子还大着胆子上门接人。
如果之前没情况,不可能高考后短短几天就这么亲近。
高爸爸和高妈妈一开始对他没有好脸色,甚至有点想动用鞋拔子敲人。
姬鹏别的好处没有,唯独一点:
脸皮够厚。
姬总私底下也教导过,男人嘛,面子算什么!
不要怂,就是上!
于是一连几天,姬鹏都颠儿颠儿跑人家门前,对着两张拉得老长的黑脸,亲亲热热叫喊叔叔阿姨。
偶然路上遇见了,还帮忙拎个菜什么的。
早恋是事实,但女儿的成绩反而因此提高了,也是事实。
就叫人不好发作。
况且时间一长,两人就觉得吧,这小伙子……确实挺不错。
家庭背景么,那就不用说了;模样和个头么,也很过得去。
难为那样家里出来的孩子,还这么有上进心,肯踏踏实实做事……
难得女儿自己喜欢,以后又要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彼此照应也是好事。
既然如此,他们当爹妈的,也没有棒打鸳鸯的必要。
二老一宿没睡,第二天早上看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儿后,长叹一声,百感交集道:“闺女大喽……”
廖初他们正往车子后备箱放行李呢,姬鹏从后面追上来,手里还举着一个手拉花。
“蜜月快乐啊!”
“砰!”
五颜六色的碎纸片随着气流喷出,随着风,纷纷扬扬落下来。
还真有几分婚礼现场的氛围。
廖初伸手接了两片,笑了,“多谢。”
车子发动后,还能看见黑皮少年被高敏按着头,蹲在地上吭哧吭哧捡拾碎纸片……
呜呜,忘了不能乱扔垃圾了!
黄烈和白鹤赚得确实多,但还没多到可以购买私人飞机那么壕。
所以廖初一行人要先坐飞机去港口,等他们开游艇来接。
但这个方向,却不是往机场去的。
之前廖初说想带自己去见个人,余渝就隐约猜到几分。
廖初在这世上举目无亲,熟悉点儿的朋友,自己已经见过了。
那么,还有谁?
所以次日早上挑选衣服时,余渝特意选了一套比较郑重的灰色亚麻套装。
见家长了,想一想,还有点紧张。
“妈妈不是飞到天上去了吗?”
果果抓着廖初的大手,疑惑道。
“嗯,”廖初替她整理下草帽,“但是在这里说话的话,妈妈可以听见的。”
太阳有点毒,别把小家伙晒坏了。
果果似懂非懂的点头。
那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讲……
这一片是本地的高档陵园,工作人员非常负责,每一块墓碑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没有太多文字,照片中的女孩儿不过二十岁上下模样,五官清爽,笑容灿烂,与廖初足有六七分相似。
看了眼生卒年月,余渝心中有些酸涩。
太年轻了。
“妈妈!”
果果指着照片喊。
廖初摸摸她的脑瓜,眼眶微微有些酸胀。
这张照片,还是当年自己赚到第一笔钱后,硬拉着姐姐去拍的。
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苦,平时都没有什么机会拍照。
而后来姐姐的身体急剧崩坏,短短几个月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就更不愿意照相了……
说来,这竟是除了身份证之外,姐姐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果果忽然哭起来。
廖初抱着她,感觉着手下柔软的小身体一抖一抖,肩膀处的衣服没一会儿就湿透了。
今天不是什么节日,陵园里几乎没人,大半座山头都空荡荡的。
微风刮过,带的周遭树林刷拉拉作响。
合着小姑娘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
过了好久,果果才抽抽噎噎停下来。
一双大眼睛又红又肿,几乎睁不开。
小姑娘趴在廖初肩头,偶尔抽噎一下。
“舅舅?”
“嗯?”
“妈妈在天上的话,还会痛吗?”
母女分离时,果果还太小,许多以前的记忆都逐渐模糊了。
只是唯有一点,她记得很清楚:
妈妈很不舒服,经常痛得满头大汗。
廖初缓缓眨了下眼睛,等眼底的酸胀散了些,才点头,“不会了,天上只有快乐,没有痛苦。”
果果吸吸鼻子,吧嗒吧嗒掉泪。
小姑娘瘪了瘪嘴,想了半天,“那,那挺好的……”
她不想妈妈痛。
如果天上那么好的话,她可以坚强一点。
果果是勇敢的小孩。
果果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廖初亲了亲她的额头。
时隔数年,照片上的女孩儿笑容依旧。
可外面的人的心态,却变了很多。
以前她曾经说过,爱情是很好的东西,廖初不懂。
但是现在,他懂了。
余渝有点紧张地整理下衣服,对着墓碑鞠了个躬。
“姐姐您好,没有亲眼见过您,真的很遗憾。
我叫余渝,是……廖初的男朋友。
如您所见,我们交往了……说实在,来的路上,我有点忐忑……”
青年的头发被微风拂动,在炽热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海面上起伏的浪花。
他认真而拘谨地讲述着,仿佛对面真的站着个活人。
“……就是这样,”余渝有点害羞地摸摸鼻子,“您不说话的话,我就当您同意了,以后,我还会和他们一起来看您的。”
饶是有些难过,听了这话,廖初的眉眼也不禁柔和下来。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人皮疼。
三人一大早就出来了,爬了半座山,又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有些疲惫。
廖初又摸了摸那张照片,“走吧。”
下次见,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