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余渝刻意加大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耳中。
“喜欢。”
说这句的时候,他的眼睛笔直地望过来,不躲不闪,浅浅两汪清泉中满是认真。
廖初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欢喜若狂。
出身和经历造就了他内敛的性格,而能窥探他人情感的体验,又使得所有人的内心波动都像白纸上的墨点一样清晰。
所以他从来都不会,也没必要刨根究底。
在这之前,廖初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只是两个字而已,就让他整个人,整颗心都跟着激荡起来。
空前强烈的情感自心底萌生,像春日的第一粒种子,窥见某种信号,瞬间破土而出,眨眼功夫就成长为一片森林。
廖初往余渝那边走了两步,刚要开口,班车就来了。
余渝站起身来,冲他笑了笑。
那笑容简直比东升的旭日还要温柔。
“戴耳机。”廖初抿了抿唇,比了个手势。
余渝微怔,身体已经自动上车。
他扒着车窗往后看,看见对方随着路边的风景一起飞速后移,看着他对着手机开口。
下一秒,余渝的手机跳出来提示。
是新消息。
他想起廖初的话,摸出耳机戴好,又仔细确认了遍,这才点开发过来的语音。
“我喜欢你。”
低沉的声音中微微带着点沙哑,显然主人正在努力克制某种强烈的感情。
或许是心情不够平静,效果不大好。
余渝的嘴角翘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来自对方的告白。
第二条很快过来。
“我爱你。”
声音的主人不再克制,彻底抛弃了最后一点矜持。
简简单单三个字里面翻滚着浓烈的情谊,像亘古不变的火山一朝喷发,虽是极其缓慢地流淌,却依旧烫得人心尖儿发颤。
第三条:
“从很多天以前,就开始了。”
余渝的眼睛微微发胀,鼻子也酸酸的。
妈的,没出息!
别哭!
除了小朋友们稚嫩的言语,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爱。
真好!
有人爱我!
更好的是,我也爱他。
他吸吸鼻子,感觉眉毛也眼睛都要飞起来了。
“很多天前?有多久?”
廖初的语音立刻回来,“比你能想象的,更久。”
余渝笑了声。
太狡猾了。
过道对面的一个老师听见他笑,下意识转头看了眼。
见他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就打趣道:“哎呦,余老师跟谁聊天呢?这么高兴。”
早上坐班车有点枯燥,大家正昏昏欲睡,听了这话,纷纷看过来。
小年轻的八卦嘛,都喜欢。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老师扶了扶眼镜,一副过来人的架势道:
“看症状,肯定是恋爱了啊。”
经常有同事想给余渝介绍对象,奈何对方总是笑而不答。
追问急了,还会脸红。
又清白又有前途,还特么会害羞脸红的大好青年,谁不爱!
于是介绍对象的人就更多了。
只不过余渝从没答应过跟谁见面。
年轻人听到类似打趣,一般都会不好意思,更何况余渝素来腼腆。
大家都准备好继续逗弄了,可万万没想到,对方抿了抿嘴,竟大大方方笑起来。
“嗯。”
我谈恋爱了。
对方是个很好的人。
不,在他看来,是最好的人。
车内有瞬间安静,然后呜哩哇啦的惊叹声四起。
众同事纷纷出言询问:
“谁啊!”
余渝又不说了。
作为青叶幼儿园教师团队中年纪最小,前途最为远大的教师力量,不等班车停靠,“余渝老师”谈恋爱的消息就已经在群里传开了。
众人纷纷@余渝,起哄让他发喜糖。
工作时间之外,私立幼儿园的教师群氛围还是蛮轻松的。
就连稍后碰见园长,那位素来优雅的女士也笑眯眯对余渝道:
“余老师,恭喜呀。”
在这位给与自己最大支持和肯定的上级身上,余渝不止一次感受到温暖,好像他人生中某些源于长辈的缺憾,被弥补了一点点。
每次见,都觉得亲切。
见她也这样,余渝难免有点羞赧。
他搓了搓手,忽然迅速下定决心。
“园长,有件事,我想跟您谈谈。”
见他一脸严肃,园长微怔,然后又笑了,“可以,只要不是跳槽。”
余渝心里的凝重被这句俏皮话驱散了些。
课间休息。
园长帮余渝接了杯水,温和道:“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余渝道了谢,握住水杯。
水微微有点烫,热度透过指尖不断传过来。
他忽然有些紧张。
虽然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一旦真正面对,总是不一样的。
“那个,我……”
余渝张了张嘴,口舌干燥。
园长点头鼓励,“说下去,没关系的。”
余渝深吸一口气,伴随着砰砰作响的心跳声,缓缓道:“我恋爱了。”
园长笑起来,眼角泛起好看的纹路。
她已不再年轻,但岁月反而带来另一种奇异的风采,叫人看了就觉得安心。
“恭喜呀,”园长笑眯眯道,“我看过群消息啦,所以,是女朋友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
余渝摇头,“是……男朋友。”
说出口的瞬间,他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对园长,他是发自内心敬重的,所以更不愿意隐瞒。
园长眨了眨眼,下意识抓起水杯喝了口。
她沉吟片刻,才认真道:“确实是个有些意外的消息。”
坦白之后,余渝反而觉得自己的胆子大了些。
如果因为自己的坦白失去这份工作,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您觉得不妥,我可以主动辞职。”
园长突然笑了。
她抬手下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老实说,意外是有一点的,但是,”她忽然道,“谢谢你。”
余渝愣了。
为什么谢我?
园长看出他的心思,继续道:“这件事,你还没有对别人说过吧?”
见余渝点头,她又说:“所以,我要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她太温柔了,余渝就有点想哭。
园长拍拍他的手,很凉。
“你没有错,喜欢一个人,更没有错。”
爱情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你不可能为了别人的眼光,就强迫制定标准。
见对面的年轻人红了眼眶,园长笑了笑,像老师们对待小朋友那样温柔道:
“很喜欢他吗?”
余渝点头,水亮的眼底缠着一抹坚定。
“很喜欢。”
喜欢得不得了。
园长点点头,“能得到你的青睐,他可真是个幸运的小伙子。”
余渝有点不好意思,带着鼻音道:“我也很幸运……”
园长又问:“既然是你喜欢的人,一定很优秀,不过,”她忽然带点俏皮地眨了眨眼,“请原谅一位老人家的好奇心,他长得怎么样?人品如何?是不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
同性间的感情本就承受着更多的压力,一旦遭遇感情骗子,带来的打击很可能是致命的。
类似拉家常的谈话方式,给了余渝莫大的鼓励和勇气。
他像世上所有的初尝情爱滋味的毛头小子一样,迫不及待地向信赖的长辈倾诉:
“他很好,其实您见过他的,就是廖记餐馆的老板。”
园长微微睁大了眼睛。
哦,原来是他呀。
那可真是不错。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余渝坦白,园长再回想起来,就觉得以前看见的某些苗头有迹可循了。
“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她看着余渝,像一位最普通的长辈那样,说着心里话,“而能在最美好的年纪遇见最喜欢的人,真的是最大的幸运。
并非每个人都能拥有这份幸运,如果你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那我祝福你,因为爱是很伟大的东西,足够你对抗外来的压力……”
离开园长办公室之前,余渝又看到了墙壁上贴着的校训:
开放,包容。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有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