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姬总刚起床,一推门,爷俩就来个对视。
气氛有瞬间凝滞。
下一刻,就见姬鹏一溜烟儿跑了。
姬总追了两步:“你给我站住!”
姬鹏的声音远远飘过来,“傻子才站着不动呢,我去图书馆做题啦!”
因为常年缺乏锻炼,姬总跟了两步就跟不动,站在原地叉腰喘气,一转头就见太太和小儿子正目瞪口呆地看着。
他下意识整理下自己微微有些散乱的衣服和发型,刚要习惯性抱怨长子,却又想起来自己从昨晚上开始就生气呢,这会儿应该还在冷战中。
不能主动开口。
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想到这里,姬总相当倨傲地哼了声,自顾自拿上皮夹出门。
出门前,还非常用力地甩了下头发。
我还在生气,晓得吧?
望着爸爸离去的背影,姬小朋友忽然转过去问妈妈,“爸是鼻炎犯了吗?”
怎么哼哼的?
姬太太:“……噗。”
姬总今天上午难得没有行程,想着已经好久没去廖记餐馆吃饭了,出了小区就溜溜达达往这边来。
结果刚靠近,就发现长子从里面推门出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纸袋。
姬鹏:“……”
我爸总是阴魂不散,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姬总皱了皱眉,才要开口,却见这小子又一个掉头跑了
姬总:“……老子是老虎吗?”
接连两次没等开口就被这小子跑了,姬总一肚子气就跟打在棉花上似的,竟也慢慢生不起来了。
他来得不算太早,进去之后就见店里人头攒动热闹无比,打眼一看,竟没座了。
几天不见,生意竟这么好了?
看这客满的情况,比起原来只有一层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年前后是做买卖的人最忙的时候,有应酬的走应酬,没应酬的搞关系,姬总还真不知道现在已经有一档烹饪比赛火了,也不知道前段时间,廖记餐馆刚上了祁安导演的纪录片。
餐馆里的香味有点厉害,叫人闻了就不想走,压根儿兴不起一点换地方另吃的念头。
舍弃甲等追次等,那得多想不开呀!
人生三件大事,早饭,午饭,晚饭。
不能迁就,绝对不能!
“姬总?”
姬总顺着声音一看,是余渝。
他正带着果果和倩倩两个小姑娘吃早餐,一张四人桌,刚好还空着一个座位。
“不介意的话,咱们拼一下吧!”
姬总道了谢。
见两个小姑娘正一边吃早饭,一边玩词语接龙,就觉得挺有趣。
小朋友们词汇量有限,接龙的规则并不苛刻,不管成语、词语、俗语,还是随便拼凑的几个字,只要勉强对得上就行。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姬总内心十分羡慕。
多乖巧,多可爱啊!
他早就想要个女儿了,奈何连生两个都是儿子,如今头一个还不给自己省心……
不多时,特早上来。
是驴肉火烧。
店里固定有几种粥,客人可以随意搭配,姬总就选了比较香醇,一般不会喧宾夺主的小米粥。
送菜的服务员也认识他,见状就笑:
“姬总生意兴隆啊,有日子没来了。”
姬总道了谢,“还行,我看你们家生意比更兴隆。”
过去的一两个月要忙死了,一天应酬两三遍,都快喝出三高来了。
服务员笑容中透出几分骄傲,“主要是我们老板厉害……”
现在亲朋好友一听他在廖记餐馆打工,都羡慕得不要不要的。
这会儿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
两人随便寒暄了几句,服务员就跑去别的地方给人上菜了。
驴肉火烧发源于河北,主要盛行于华北一带,在别的地方并不多见。
究其原因,一来驴少,二来味儿大,一般人吃不惯。
但凡是夹馅的火烧一类,外面的面饼尤为重要。
今天廖初做的是长条型的。
比起常见的圆火烧更有新意,而且吃的时候,抓取也相对方便。
他给的量向来很足。
老大一块面饼都被撑得合不拢嘴,大咧咧敞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驴肉馅儿和点缀的青椒沫。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
卤驴肉那股奇异的香气就甭说了,谁吃谁知道!
肉夹火烧要香,那就必须有点肥肉,这是坚决不能妥协的原则问题。
夹好了之后,再略略地浇那么一点驴肉汤,把每一丝纤维都浸染得亮晶晶,混着肥肉渗出来的油脂滋润到内层面皮里去……
还等什么呢,快下嘴呀,哈喇子都流出一尺长了!
姬总在手里垫了张纸,这才轻轻抓了一只。
刚出炉,还热乎着,微微有点烫。
以前去华北一带谈生意的时候,倒是叫当地人请着吃了几顿,如今粗粗一算,倒也过去十来年了。
岁月如梭啊!
思及此处,姬总不禁唏嘘起来。
这一走神,手指头上就没了数,力气微微大了些,就听咔嚓嚓,接连几串脆响,黄澄澄的火烧外壳碎了一大块。
看着掉下来的几块渣渣,姬总想也不想,就拿起来吃了。
三秒定律嘛!
香!
真香!
又酥又脆。
因为是鼓起来的外壳,还特别薄,几乎刚刚沾了唾沫就化了,嘴巴里只剩下浓郁的小麦香气。
姬总调整一下姿势,准备连皮带馅儿咬一口狠的。
驴肉的滋味吧,还真不大好形容。
就是非常特殊,极度鲜美,再用调制好的卤料那么一煮,嘿嘿……
外酥里嫩的口感是最直观的第一重刺激,而驴肉的咸香又是第二重。
姬总慢慢嚼着,越嚼越香。
半个火烧下肚,唇齿缝缝里都是驴肉的卤香味。
这个时候再来碗清汤,或者是小米粥,把嘴巴里的味道换一换,又能来二波。
在有的地方也配驴杂汤,就是用驴的下水熬的高汤。
不过那东西味儿是真大,吃不大惯驴肉的人可能接受不了。
果果忽然拽了拽余渝的袖子,搓着小手,“我们再吃一个好不好?”
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吃饱了,可现在看姬叔叔吃得这么美,她忽然就又饿了。
那边倩倩也举起小手,发言特别积极,“我也要。”
我还是个小孩子哎,正在长身体,一定要吃得多多的才能长得高高的。
余渝心道,这可算是心有灵犀了。
他又觉得好像还能再塞一点……
一桌大小四个人又吧嗒吧嗒吃了半天,姬总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余渝就顺口问了句,“您这是怎么啦?”
其实原本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答。
熟人嘛,都爱来这里吃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家有喜事?谁家犯了难?大家都爱问一嘴。
没想到姬总还正想找个人说话,当即面色凝重道:“鹏鹏早恋了。”
余渝:“!!!”
姬鹏暴露了?!
他差点把嘴里的半截驴肉火烧吓掉了!
姬总漫不经心用勺子搅动粥水,满脸老父亲的愁苦,“这也就算了,关键是他妈也知道了,竟然跟那小子一起瞒着我,你说说我成什么人了?”
余渝:“……”
这个嘛……
因为久久没听到回应,姬总下意识抬头,“余老师?”
他记得余老师是个热心快肠的人,而且还对幼儿心理颇有研究。
这一通百通,应该对青少年的心理也有点心得吧?
咋突然不说话了呢?
余渝是那种不太会撒谎的性格。
这会儿突然有些心虚,左看右看,就是不敢跟姬总对视。
姬总:“……”
妈蛋,这种反应好眼熟啊!
昨天晚上娃他妈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姬总捏了捏眉心,斟酌着开口,“你也知道?”
余渝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其实吧,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姬总:“……哈!”
小丑竟是我自己?!
气氛瞬间尴尬。
眼见情况不妙,余渝赶紧左手拉着果果,右手拉着倩倩,夺门而逃。
两个小姑娘一脸懵,但又觉得跟老师满大街狂奔,特别有意思,短暂的呆滞后,也跟着撒腿跑起来。
“看我跑得好快哇!”
“我跑得更快!”
沿街撒下小姑娘们清脆的笑声,竟将姬总原本魁梧高大的身材显出几分淡泊可怜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吾儿叛逆伤我心,却看今日四面楚歌众叛亲离……
老父亲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话,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余渝才带着两个小的回来。
廖先生说今天要给他们炸麻团吃。
那个就要趁热吃才最美味的,千万不能错过了。
这会儿饭点已经过了,廖记餐馆里只剩下寥寥几人。
廖初正收拾他们逃跑时留下的残局,一扭头就见一大两小正在门外探头探脑,三颗毛茸茸的脑袋按高低从门缝伸进来……
他直接就乐了,“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余渝小声问道:“姬总走了吗?”
廖初点头,“你躲他干什么?”
又不是欠的钱,怕追债。
余渝狠狠松了口气,牵着两个小姑娘去老位置坐下,又把刚才的经过跟廖初说了。
果果怀里还抱着一袋糖炒栗子。
廖初的表情一度非常复杂。
难怪自己刚才出来跟他打招呼,对方莫名其妙来了句:
“你也知道?”
这个嘛,确实有点麻烦。
其实这事儿想想也就能明白,有这样的结果只是必然:
原本姬鹏谁也没告诉,只不过大家太熟了,平常接触太多,才露了马脚。
而姬总吧,太忙,陪孩子的时间少,自然发现不了。
本来高中生谈恋爱也不是多么名正言顺的事情,姬鹏自己还忐忑呢,根本不会主动找爸妈坦白。
至于他们这些旁观者,就更不可能告诉他爸妈了,那不成了打小报告吗?
廖初嗯了声,拉开凳子坐下,帮三个“小朋友”剥栗子,你一颗我一颗分好,“他也未必不清楚这个道理。”
就是有点钻牛角尖。
原本爷俩的关系就有点紧张,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才有所缓和,在这种背景下,姬总肯定是希望父子俩能够无话不谈的。
但万万没想到,意外遭遇滑铁卢: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儿子早恋了,唯独这个亲爹不知道……
是个人都得别扭一阵子。
姬总有如今的反应,恰恰是因为他十分理智,知道自己既不能迁怒别人,又觉得委屈……
还没人来哄!
廖初一个人剥,那边三个人吃,小嘴叭叭的,耗能极大。
往往这一颗刚递出去呢,那边两颗脑袋就半趴着凑过来,满脸都写着想吃。
跟养了一群毛茸茸的松鼠似的。
廖初失笑,“这栗子不太好,回头我给你们炒。”
现在新鲜板栗的季节已经大致过去了,外面卖的多是储藏的干货。
原材料好不好?储藏手段怎么样?都非常影响成品的口感。
而街边小店一般都不大注意,所以成品自然也……
三颗脑袋拼命点。
说起干果,他们又回想起来之前廖初做的板糖了。
熬得浓浓的麦芽糖里,慷慨地放入大量松子,榛子,核桃仁等,趁热放到浅浅的烤盘里抹平,然后切成小块。
等凉透了,琥珀色莹亮的糖体内,零散镶嵌着无数干果。
又酥又香又甜!
干果板糖问世的第一天,就立刻被众人一致推举为最佳糖果。
一战封神!
这就是艺术!
有了这个,谁还愿意吃外面买来的呀?
黄烈和白鹤离开之前,就单独装了满满一大箱子。
看那势头,不像做客,更像洗劫……
余渝一边吃着板栗,一边问廖初,“什么时候再做干果板糖?”
廖初斜眼瞅他,“想吃?”
两人都不矮,桌子底下的四条腿不可避免缠在一起。
磨磨蹭蹭的,在那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滋生出暧昧。
说这话的时候,廖初就碰了碰他的膝盖。
余渝点头啊点头。
廖初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也不能白吃……”
余渝眨了眨眼,突然有种做坏事的冲动。
这会儿店里的客人已经走光了。
店员们也在后面埋头忙活,根本无人注意这边。
喧闹的城市,难得僻静的角落,既公开又私密,这种矛盾令人心跳加速。
一切都像命中注定。
一直压抑着的念想像野草,只是遇着一缕春风,便瞬间挣脱了寒冬的束缚,破土而出,疯狂蔓延。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捂住两个小朋友的眼睛,然后猛地站起身来,越过桌面,在廖初嘴角飞快地碰了下。
“看不见啦!”
两个小姑娘抗议。
余渝刚要缩回去,却被廖初揽住后脑勺,又用力压了一下,加深了这个本该稍纵即逝的亲吻。
“唔……”
几秒钟后,倩倩和果果重见光明,惊讶地发现鱼鱼老师满脸通红,而廖老板得嘴角微微翘起,眼底泛着愉悦的光。
十点多的时候,跟爸妈去欧洲旅游的佳茗小朋友带着礼物来了。
正好赶上第一锅热乎乎的炸麻团。
大半个假期不见,小朋友们非常思念小伙伴,一见面就热情拥抱,然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佳茗妈妈原本还有事,要送下孩子就走的,可香味就跟活了似的,打着转儿的主动往她鼻腔里钻。
等回过神来,愕然发现,自己已经端端正正坐好了。
这个,来都来了……
她安慰着自己,然后立刻变得心安理得。
金色的圆球小孩拳头大小,表面洒满喷香的芝麻,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等不那么烫了,外壳越加酥脆,咔嚓一口下去,满口油香。
薄薄的奶香壳内,是细腻柔软的红豆沙,柔如棉,甜似蜜。
外层的油被吸油纸反复吸过,保持酥脆口感的同时,去掉了多余的油分,多吃几颗也不会腻。
佳茗妈妈也跟着一口气吃了好几颗,回过神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果果舅舅,您手艺真太好了,唉,还是咱们国家自己的点心对胃口。”
希望今年青叶幼儿园的甜品供应还落在廖记餐馆头上,又好吃又放心。
余渝就笑,“国外甜点不也挺有名的吗?”
“快别提了。”说起这个来,佳茗妈妈就一把辛酸泪,“那可是真甜品,往死里甜,糖不要钱一样的甜。而且全都是芝士啊,奶油什么的,吃个一次两次,一天两天还行,天天吃,真受不了。”
甚至就连吃的那些菜里也全都是什么芝士奶酪的,好像不往里面加点,对不起谁似的。
有一种甜,叫致死量……
这么说着,佳茗妈妈忍不住又拿了一枚椒盐味的小酥饼,表情陶醉地咬了一口。
“要说好玩吧,也确实挺好玩,见见异域风情嘛。可每次到最后几天也是最难熬的,又累又乏,新鲜劲儿也过去了,做梦都想着快回来。”
刚到机场,看着熟悉的蓝天白云,哪怕还没踩到地面,这心里啊,一下子就踏实了。
回家了!
想家,那是真想家,回来时飞机上做梦都是吃饺子……
那边三个小朋友也在热烈地交流假期见闻。
果果和倩倩说他们之前去滑雪,还有去看烹饪大赛什么的,佳茗就静静地听,时不时很配合的哇几声。
一直等两个小姑娘说完,他才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好巧哦,我在瑞士也和爸爸妈妈滑雪了,我还给你们带了巧克力。”
三个小朋友认认真真分糖果。
倩倩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国外那么多巧克力,你是不是可以当饭吃啊?”
佳茗赶紧摇头,白嫩的小脸上竟有一丝害怕,“妈妈说每天不能吃太多,不然牙齿会掉光的。”
国外的热量真的太高了,尤其是甜食,简直和国内的甜不是一个级别的。
别说那些已经养成几十年饮食习惯的大人瘦不了,就连佳茗自己,吃了两天之后也觉得小奶牙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