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生日

昨晚虽然喝醉了,但是还没有到完全失忆的程度。

余渝现在坐在床上,依旧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昨晚的片段:

包括自己摔倒,傻笑……

他抱着脑袋哀嚎一声,把自己缓缓蜷缩成一颗球,用力埋进被子里。

如果这里是一片荒地,那么他尴尬的脚趾已经可以抠出一座紫禁城。

黑历史,绝对的黑历史!

幸亏是大半夜,外面没有几个行人,应该没被别人看到吧?

至于廖先生……他应该不是那种去外面乱讲的人。

这么想着,他坚强地爬起来,扶着墙去洗漱。

路过客厅时,眼角余光瞥见河马沙发。

几乎是同时,余渝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组画面:

身上满是泥水的自己搂着河马沙发,哽咽道:“廖先生,你以后会很好的!”

余渝:“……”

他痛苦地捂住滚烫的脸,背靠墙壁,缓缓滑了下去。

不要活了!

看着镜子里蓬头垢面的人,余渝一边麻木地刷牙,一边想着:

或许我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可是……当初写论文时,我也喝过两听啤酒啊!

他显然忘记了自己当初喝的是奶啤。

不行不行,不想了!

余渝,要加油!

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洗完澡后,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握拳,眼底流露出悲壮。

果然,喝酒误事!

不过,幸好礼物顺利送出去了。

他正想着,就听有人敲门。

“谁呀?”

“廖初。”

昨晚惨烈的记忆卷土重来,余渝面红耳赤僵在原地。

几秒种后,敲门声再次响起。

“余老师?”

频率明显提高。

余渝瞬间回神。

他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过去开门。

门外廖初的手刚举起来,显然正要第三次敲门。

他的右手还提着一只保温桶,保温桶把手上挂着两个装小菜的盒子。

“想着你可能还没吃早饭,”廖初把保温桶往前递了递,“小米粥,养胃的。”

顿了顿,又语带笑意道:“以后不要喝酒了。”

余渝脸上热辣辣的,小声道:“没经验而已……”

多喝几次就不会了。

他下意识往对方身后看了眼,“果果呢?”

廖初有些无奈道:“艾莎的定制衣服来了,她和倩倩都拿到了,两人现在在那边玩疯了……”

今天一大早,果果就开始披着床单练习“魔法”。

可以说非常勤奋了。

余渝想了下那个画面,扑哧笑出声。

供暖的室内和屋外冷热对比鲜明,他见廖初的手都有些冻红了,忙让开一条门缝,“进来坐吧。”

人家都来给自己送饭了,总不能连杯热水都混不上。

廖初点头,“打扰了。”

屋子主人应该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一点水汽。

刚吹完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他就看见几撮头发随着主人的走动,跳啊跳。

余渝自己好像也感觉到了,忙抬手用力往下压。

几秒钟后,刚被压下去的头发再一次缓缓站了起来。

“b~i~u”

缓慢,坚定。

我是不会倒下去的!

廖初眼底的笑意加深了。

余渝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去厨房翻出一只大碗。

刚要往里倒,才发现碗底的标签还没撕,只好用指甲吭哧吭哧抠起来。

话说标签为什么要贴在内壁啊!

就跟个别苹果上的标签一样,就很不合理!

而且……为什么会这么黏?!

廖初脱了外套,拖了椅子去他对面坐下,“还没用过?”

余渝有点不好意思,“以前一般都吃外卖,隔着袋子套上就行……”

所以根本不用在意到底有没有标签。

后来搬到这边,大部分时间都在廖记餐馆吃,自然就用不到自家餐具了。

他以前倒也想过做饭。

奈何实在没有这个天分。

最终决定还是不浪费食材了。

青年低着头,纤长的脖颈弯着,认真跟碗底的标签奋斗,脑袋上的呆毛一会儿就滑下来。

他时不时腾出手,往后拨头发。

可每每拨过去,要不了几秒钟,头发就又掉下来。

余渝把自己气得不行!

就很气!

竟然不听话!

廖初低头,双肩因为憋笑而微微抖动。

余渝又羞又气,“不许笑!”

廖初就叹了口气,把碗从他手中拿过来,“吹风机有没有?”

余渝点头,脑袋上抖出一片深棕色的波浪。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廖初用吹风机对着碗底加热几秒钟,轻轻松松撕掉了标签。

余渝:“!!!”

刚才差点把我逼疯的小东西,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廖初本来觉得没什么,可见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样子,忽然就有了点诡异的成就感。

莫名愉快。

余渝终于能把小米粥倒出来。

金灿灿的小米粥十分粘稠,倒的时候,能清晰地看见挂壁。

说明米中油脂含量非常高,所以才会有这么纯正浓烈的香气。

两样小菜:

一个辣白菜,一个对半切的咸鸭蛋。

辣白菜腌的正是时候,不像完全发酵时那么刺激,稍微有一点酸味,最适合用来做开胃小菜。

配肉配饭都好。

鸭蛋也是廖初自己腌制的。

切得很漂亮,青色的外壳边缘整齐而光滑,不难想象那刀会是多么锋利,持刀者的动作又是多么干脆果断。

白色的蛋清,金色的蛋黄,配着青绿色的外壳,好像一幅极简的油画。

蛋黄中微微透出一点莹润的红,筷子尖儿轻轻一压,就从粗砂一般的颗粒中缓缓沁出晶莹的油脂。

余渝本来没觉得多饿,可一看到面前这简单却色彩缤纷的早餐,五脏六腑就唱起空城计来。

“你不吃吗?”好像是一个人的分量诶。

廖初朝墙上的挂钟抬了抬下巴,郑重提醒,“余老师,快九点了。”

现在面对他,余渝隐约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闻言哼哼道:“周末嘛,睡个懒觉也很正常……”

廖初只是笑。

不喝酒的其它周末,也没见你睡懒觉。

说起来,该剪头发了,刘海都有些戳眼睛。

余渝又吧嗒吧嗒跑回卧室,翻了根皮筋出来,在脑袋上扎了个小揪揪。

很好!

现在不碍事了!

余渝开始认真吃饭。

一口接一口,吃得特别香,特别有仪式感:

一口辣白菜,一口粥;

一口咸鸭蛋,一口粥……

廖初一早就发现了,这人很有点孩子气。

每当遇到可口的饭菜,就会眉飞色舞的,藏在桌子下的右脚脚尖也会偷偷打拍子……

周末了,天气又冷,好多人便都窝在家里睡懒觉,整片小区都没什么声响。

屋子里安静得很,只能听见挂钟一下又一下的咔嚓咔嚓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廖初开口:

“礼物,我打开看了。”

余渝猛抬头,小揪揪上都透着紧张。

喜欢吗?

廖初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谢谢,我很喜欢。”

礼物确实出乎意料,是一台天文望远镜。

昨晚,他研究到半夜才弄懂使用方法。

然后剩下的半夜失眠。

这是他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余渝就笑了,“那就好!我就觉得星星简直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所以想让你也看看。”

我把最喜欢的星星跟你分享。

廖初隐约明白了点什么,“所以你的账号就叫数星星的孩子?”

余渝嘿嘿笑着点头,“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看星星……”

总觉得有星星陪着,就不那么难过了。

然后他现在长大了,就想成为别人的星星。

“今天是你的生日,难得又是周末,你准备怎么过?”他问。

廖初沉默片刻。

“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余渝吃饭的动作都顿住了。

“呃,对不起……”

廖初摇头,“没什么。”

其实在这之前,他本来就觉得生日也不过是普通的一天。

反正或许今年,或许明年,自己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过不过的也没什么分别。

对他这种人而言,仪式感本就是奢侈品。

但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他可以活得更久,可以拥有更多计划。

然后又有人突然告诉他:

你可以过生日,你的人生可以更圆满……

这种感觉很新奇。

就像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的糖果时的甜美。

令人一触难忘。

余渝歪头想了会儿,“那今晚我带你看星星吧!”

廖初尚未回神,就听自己说:“好。”

离开余渝家时,他的脚步异常轻快,甚至连凌冽的寒风也觉得不那么讨厌了。

他是讨厌寒冬的。

因为儿时的福利院供暖不足,也没有更多保暖的衣服,连想睡个好觉都是奢望。

为了抵御严寒,大家的胃口会不自觉变大,但是……也没有那么多食物。

所以哪怕后来经济条件改善,在他的固有记忆中,冬天也总是代表着苦难。

但现在,他终于窥见了白雪皑皑下隐藏的一点暖意。

以至于去接果果时,柳溪盯着他满脸狐疑。

“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廖初刚要习惯性说没什么,却无意中看到了落地镜中的自己:

好像嘴角确实微微有点上翘。

他过生日了。

有人要陪他过生日。

他的心底好像多了一汪泉水,悄然流淌出甘浆;又像盛夏午后波光粼粼的湖泊,温润的湖水宁静又满足。

但他却自私的,不太想与人分享。

“果果呢?”

他生硬地岔开话题。

“哦,”柳溪给他倒茶,“刚才拉着倩倩也不知嘀咕什么,两个小姑娘手拉手跑去外面,我太太不放心,偷偷跟着了。”

于是廖初又下楼。

半路上,就看见远处蹦蹦跳跳往这边走的小朋友。

昨天的大雪下了一整夜。

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等比例缩小定制的艾莎女王蓝色羊绒外套在雪白的背景中,分外显眼。

霍太太先发现了他,弯腰对果果说了句什么。

小姑娘猛地扭头往这边看,然后撒腿狂奔而来。

她的手里擎着一朵玫瑰花,血红血红的,像冬日雪地里灼灼燃烧的火焰。

“舅舅!”

果果用力撞进廖初怀中,把玫瑰花举起来,“生日快乐!”

昨晚她听到鱼鱼老师对舅舅说生日快乐啦。

她也希望舅舅可以快乐。

廖初惊讶地接过花,一把把她抱起来,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最亲爱的小姑娘呀!

他轻轻吻了吻果果的脸蛋,声音微微带着点哑,“谢谢果果。”

果果搂着他的脖子,认真在面颊上印上一枚亲吻,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可是我把零用钱都用光啦,暂时不能养舅舅了。”

廖初用额头蹭了蹭她的,“没关系,舅舅可以等。”

果果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指,“那我们说好了哦。”

廖初嗯了声,认认真真和她拉钩。

那边倩倩母女也走过来,先后道了句生日快乐。

廖初慢慢平复下心情,“谢谢。”

这一年,在原本的人生轨迹中,他本该躺在病床上等死的这一年,收到了祝福。

这么多祝福。

原本听说晚上鱼鱼老师要来,果果兴奋地不得了,一下午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要给对方展示自己的艾莎衣服。

谁知因为白天太亢奋,精力提前耗尽,天刚刚擦黑,小姑娘就困得上下眼皮打架。

廖初啼笑皆非道:“困了就睡。”

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说话间,果果就猛地往旁边栽去,半路又把自己晃醒。

“不要……”

她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廖初沉默片刻,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小姑娘仰着脸,张着嘴巴,睡得天昏地暗。

可每当廖初想把她抱到卧室去时,她又能精准地将眼睛撑起来一条缝,黏糊糊地问道:“鱼鱼老师来了吗?”

艾莎女王已经困得不行了。

廖初无奈,只好把被子拿出来,先给小姑娘在沙发上安个窝。

“睡吧,来了就叫你。”

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

艾莎女王秒睡。

等九点半,余渝拎着小蛋糕过来敲门时,果果的梦都不知做了多少段了。

廖初看到他拎的小蛋糕,愣了下。

余渝摸摸鼻子,小声道:“吃蛋糕,吹蜡烛,才算过生日嘛。”

他倒是也想做长寿面来着,奈何没本事。

“鱼鱼老师来了吗?”小姑娘的耳朵很尖,门一响,就本能地挣扎起来,努力挑开眼皮往那边看。

余渝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果果还没睡嘛?”

果果揉了揉眼睛,从被子里爬起来,“要等鱼鱼老师。”

说着,她就手脚并用从沙发上跳下来,歪歪斜斜走到客厅中间,半闭着眼睛,仰头问:“鱼鱼老师,看我的艾莎衣服!”

这套定制衣服是羊绒的,其实很怕皱,可刚刚小姑娘死活不肯脱,这会儿几乎被揉搓成一个蛋。

就连她的小辫子也被搓得东倒西歪,好几缕头发都散了……

女王的威风荡然无存。

就算是女王,可能也是逃难范儿的。

余渝心里又酸又软,“果果真好看。”

果果半闭着眼睛嘿嘿发笑,没等笑完,就干脆利落地躺在地摊上,呼呼大睡起来。

她给鱼鱼老师看过了!

满足了!

可以睡觉了!

廖初:“……”

余渝:“……”

这也太迅速了!

廖初啼笑皆非地把小朋友抱进去,又帮忙换了睡衣,这才拿着皱巴巴的小礼服走出来。

他撑起挂烫机,先把衣服熨了一遍。

这样就能随时穿了。

那边余渝已经帮忙调试好了天文望远镜。

见他忙完,余渝拼命朝他招手,压低嗓子道:“看,月球!”

阳台是全封闭的,但是中间几扇大窗子可以打开。

望远镜的镜头就从那里探出去。

角度什么的他都已经调好了,廖初过去弯下腰,对着镜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无垠宇宙中的一颗巨大星球。

今天不是满月,星球的一半隐藏在茫茫黑暗中,完全看不到边界。而剩下的另一半,却在散发着明亮的银光。

它跟平时呈现在各大媒体上的形象截然不同,虽然发着光,但其实还是有些灰突突的,体表坑洼遍布。

但是……

肉眼见到这种庞然巨物的冲击感,是无论再怎么凭空想象,也想不出的。

或许人类天生就有种对宇宙的向往,看到月球的那一刻,廖初脑海中一片空白。

只剩下一个念头:

真好。

“你再往这边看,东南方,”余渝也凑过来,帮忙调整角度,“那边是猎户座,是不是整体是梯形?但是中间有三颗很亮的星星,像腰带。猎户座是北半球冬半年最具辨识度的星座……”

两人凑得很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说话带出的气流。

那气流甚至来不及变冷,就温柔地扑到面颊上。

廖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对方正好也在看自己。

两人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对视。

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一时间,都愣住了。

气氛忽然滞涩。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悄然滋生。

良久,也不知谁先回神,两人齐刷刷别开眼。

心跳声清晰可闻。

耳根热辣辣的。

怪怪的。

不太对劲。

“还能看什么?”

过了会儿,廖初率先打破沉默。

“啊,你看到猎户座的星云了吗?”余渝暗骂自己,心虚什么!

接下来,他们又看了土星和它的卫星……

但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冷风从敞开的窗子灌入,源源不断,吹得五官发紧,鼻子尖儿都麻了。

可心脏却砰砰直跳。

廖初突然去关了窗子。

余渝眨了眨眼。

“起风了,先进去吧。”

廖初说。

这人昨晚刚在雪窝里打了滚,别再吹感冒了。

余渝下意识照做,中途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他看上去跟平时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也不是……

好像更柔和了。

回到客厅的瞬间,好像重新过了一次春天。

温暖干燥的空气将刚才的暧昧稍微冲散了点,只残留一点痕迹,淡得近乎错觉。

余渝张了张嘴,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那个……”

我该走了。

“你先坐,我去煮姜枣茶。”

廖初道。

很简单的话,可就是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叫人本能地照做。

反正余渝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乖乖坐在沙发上了。

斜前方就是冰箱。

里面放着他带来的小蛋糕。

对哦。

还没吹蜡烛呢。

水是提前煮开的,重新沸腾只花了几秒钟。

廖初站在灶台边,微微垂着眼帘,看水波中不断翻滚的红枣和姜片,不知在想什么。

稍后他端着茶壶回客厅时,就见余渝正在弯腰点蜡烛。

屋里很暖和,余渝脱了外面的大衣,身上只剩一件毛衣。

此时弯腰,毛衣清晰地勾勒出脊背的弧度。

脊背顶端,延伸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

从侧面看过去,光影清晰地勾勒出他起伏的眉骨、鼻梁……

廖初极其缓慢地抖了下眼睑。

再睁开时,就见对方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廖先生,吹蜡烛吧,许个愿!”

许愿?

自从开店以来,类似的话廖初听过不知多少次。

但从来没自己做过。

许什么愿?

他沉吟片刻,“呼”一下吹灭了蜡烛。

余渝卖力拍手,“许了什么愿?”

廖初看过去,一本正经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余渝:“……”

这话听起来好耳熟。

次日早上醒来时,廖初难得没有马上起床。

他盯着房顶看了会儿,缓缓眨了眨眼,脑海中不断回放昨晚的片段。

温柔,旖旎,像个不切实际的美梦。

几分钟后,他眼底的睡意散尽,慢慢爬了起来。

他改变了以往的路线,径直来到客厅。

那里有台小冰箱,冷藏着昨夜残存的“碎片”。

廖初走过去,打开冰箱,跟里面剩下的半个蛋糕对视。

早上好。

确实不是梦。

红丝绒蛋糕胚,夹着两层酸奶慕斯,很柔和细腻的口感。

酸酸甜甜的清爽,多吃几口也不会腻。

说起来……虽然是自己过生日,但好像余渝吃的更多点。

被冰箱灯映出光亮的眼中泛起一抹笑意。

他好像确实对甜食情有独钟。

稍后甥舅俩下楼,在熟悉的路口习惯性停顿,向后看去时,就发现了一颗余渝球。

厚底鞋,羽绒服,手套围巾帽子口罩……

果果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廖初:“……”

某人是真的很卖力在过冬。

余渝看着只穿一件羊绒大衣,头脸脖子都光秃秃的廖初,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都睁得溜圆:

“你不冷吗?!”

从小一路冻过来的廖初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提醒他,“距离冬天结束,还有两个月。”

初冬就这样,以后可怎么过?

余渝噶吱嘎吱踩着雪过来,把围巾往下拉了拉,喷着白汽道:“我只是不适应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南方屋里屋外基本上一个温度,出门反而没什么感觉。

但北方的集体供暖太香了,简直香过头,每次开门就要经历冰火两重天,巨大的温差着实令人崩溃。

廖初摇了摇头,“早上想吃什么?”

余渝眼睛一亮,“可以随时点单吗?”

廖初诚实道:“今天不能。”

一般第二天要做什么,都会提前一天准备,临时点单很不现实。

余渝眼里的小灯泡瞬间熄灭。

逗人玩儿吗?

“你可以提前告诉我。”

廖初说。

余渝就美滋滋的,“好啊!”

他实在很好哄。

果果举起被手套裹得圆滚滚的小手,“果果想吃小饼干!”

廖初给予她比冬雪更冷列的一击,“早餐不可以点零食。”

也不知是一夜未停还是临时起意,天上正密密撒着盐粒。

细小的颗粒落在衣服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一连几天,食客们都发现老板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好像遇到了什么喜事一样。

有人大着胆子借机点菜单上没有的菜品,竟然成了。

池佳佳等人大呼不科学。

宋大爷私下就嘿嘿笑:“这是铁树开花啊!”

二十五六的人了,也该搞对象了。

对面的李老爷子有点嫌弃地撇了撇嘴。

你也不看看自己满脸褶子,做这个表情怎么看怎么猥琐。

说起搞对象……

好像也没见老板跟哪个姑娘特别亲近。

大家就在之前拉的两个群里问来问去。

然后就问到余渝头上。

“余老师,你每天跟老板同出同进的,有没有内幕消息?”

哪里同进同出……我们分明不一栋楼。

余渝莫名心虚,不过还是装着没事儿人似的回复道:“有吗?我都没注意到。”

池佳佳就道:“嗨,白问了,你这是灯下黑!”

众人很快岔开话题,却不知道分明那盏灯就混在大家中间。

不过,无论如何,老板心情好了,绝对是有百益而无害的好事。

最近几天店里又多了不少新客人,其中最惹人眼球的就是戴小云。

她最近的戏份不多,隔三差五便会过来。

与其说是吃饭,倒不如说是消遣,或者换个地方用功,因为总带着剧本。

有时是一个人,有时也带着几个脸熟的年轻演员。

可到了后面,差不多就成了戴小云和另一个年轻姑娘的固定组合。

好像也是个演员,20岁出头的样子,偶尔也会有稀稀拉拉几个人找她要签名。

两人一直很低调,来了就找个角落坐下,安安静静点餐吃饭,默默观察着来来去去的食客,也不打扰谁。

看似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廖初却能清晰地感知戴小云的变化:

从她身上获取的感情果依旧是青红交加的紫色,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其中忧郁的蓝色越来越少,充满热情的红色越来越多,孕育出的感情果,也逐渐从浓郁纯粹的紫色转变为紫红色。

就像是一棵日渐枯死的大树脚下,又多了一株稚嫩的绿苗,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种变化,是从那个叫芦笙的年轻演员开始固定跟她一起出入开始的。

老戏骨和年轻演员,枯树和嫩苗……

传承总是令人欢喜的。

而与此同时,不经常来的男女主角就慢慢传出恋爱中的消息。

听说好多媒体和粉丝都挤到剧组的拍摄地和酒店去了,整天扎堆儿偷拍,把酒店大堂和两个路口堵得水泄不通,搞得附近不少居民烦不胜烦。

有住在同一家酒店的网友半夜吐槽,“真是哔了汪,白天忙了一天,本想晚上好好睡个觉,结果某炒作艺人半夜下戏归来,一干粉丝跟嗑药了似的嗷嗷乱叫……”

有粉丝跑去掐,那个网友也刚,直接甩出两段视频:

“狗屁的蹭你家哥哥热度,老子不混娱乐圈,少拿饭圈那套恶心人!”

视频中的保姆车被层层叠叠的人群围住,伴随着各种尖叫疯狂往前扑,活像丧尸围城。

两边很快掐得热火朝天,而两位当事人却集体眼瞎,仿佛没看见似的。

等到第二天早上,热度发酵到一个高峰时,剧组和两名艺人的工作室才迟迟出来表态,呼吁理性追星什么的。

半小时后,两个演员先后在talk上出了似是而非的公告,先是毫无诚意的道歉,说什么只是普通朋友,对给大家造成的困扰很抱歉云云。

终究是没有义正词严的否认。

按理说,如果想要避嫌,就该低调行事,可两天之后,两人就前后脚来了廖记餐馆,点了一大桌子菜。

等结账时,关文静气得够呛,直接跑来跟廖初告状,“一桌菜就没动几口,太浪费了!”

如果饭菜真有什么问题也就罢了,你跟我们说呀。

这不摆明了糟蹋人嘛。

廖初平静道:“把那两人拉黑,以后再来就说客满。”

他可以接受只点一碗粥,却在店里坐一整天的食客,只要不剩一粒米。

却唯独不能忍受这种浪费。

几分钟后,Talk最新热搜新鲜出炉:

某流量和某新晋小花因戏生情,被人拍到在某网红餐馆约会。

下面自然是一群粉丝夹着专业水军嗷嗷乱叫。

有送祝福的,有说要独美的,还有工作室专门雇佣来搅浑水的,愣是自己舞得呼呼带响。

不过在那一干评论区中,有几条被点赞颇高的流言分外醒目:

“什么网红餐馆啊,人家廖记是被清江市官方承认的好嘛?”

“就是,麻烦炒作换专用地点,给我们这些职业吃货留一片白云蓝天,谢谢!”

“真的好烦啊,现在每天都有好多脑残CP粉去打卡,根本不是来吃饭的,挤得好多食客都没地方坐……”

结果第二天,一直装死的“情侣”就突然齐齐发声,号召粉丝们不要打扰别人。

余渝惊讶道:“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这几天真的好吵,弄得他都想打包回家吃了。

廖初看着角落里的戴小云,若有所思。

稍后结账时,廖初亲自过去,“今天这顿免单。”

芦笙愣了下,有些不知所措。

戴小云却看着廖初笑起来。

“廖先生,请坐。”

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廖初也没急着走,“您有话不妨直说。”

戴小云真就说了,“我想邀请您和您的餐厅参加一档节目……”

她的先生是知名导演祈安,从去年就开始策划一档饮食节目。

说是节目,其实就是纪录片的形式。

不过,作为历史悠久的饮食大国,国内有关美食的节目不在少数,想要脱颖而出,难度很大。

祈安的本意是想每一期都选择一家有代表性的特色餐厅,不光拍美食,还要进一步挖掘美食中隐藏的故事。

以情动人,才是文艺工作者的终极追求。

眼下,他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

符合他要求的餐厅太少了。

之前戴小云来廖记餐馆,其实也是受了先生的影响。

她想亲眼看看,这家被列入备选行列的新晋餐厅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毕竟比起同名单上的其他几家,廖记餐馆的资历实在太浅,而掌门人似乎也太过年轻了。

作为老一辈艺术家,她自认早已脱离了衣食住行的束缚,可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真的不一样。

“……这里有很浓的人情味,”戴小云看着店里低声谈笑的客人们,百感交集道,“这社会上好像有个不成文的规则,高消费往往与冷漠淡薄挂钩,这里真的很不一样。”

她几乎能从每一位食客身上,感受到由衷的幸福。

她从没想过一家能做出正宗开水白菜的餐馆里,会容纳这么多形形色色不同阶层的人。

在这里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气,仿佛都带着不一样的故事。

所以她喜欢来这儿,因为演员就是要体味百种人生。

对面的芦笙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来这里的每一天,戴老师都会让自己仔细观察每一位食客,每一位工作人员。

她说,那每一张脸后面都隐藏着一段不一样的人生,可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跌宕起伏,轰轰烈烈;也可能是他们这些人到最后反而求之不得的宁静和恬淡。

以前的她不懂,可几天下来,好像确实感受到了一点老师们口中的烟火气。

“每个人都是烟火气孕育的孩子……”

哪怕不是电影爱好者,祈安的大名,廖初也是听过的。

那是一位在国内外都拥有相当知名度的导演,拍摄的每一部作品都会在省台甚至央视上星播放。

这样的橄榄枝对任何一家餐厅而言,都不亚于天上掉馅饼。

但他没有立刻答应。

“请问拍摄周期会多久?有没有详细的计划书?”

他需要对食客和这家餐厅负责。

芦笙诧异地睁大眼睛:

那可是祈安导演呀!

他的一个特写镜头就值得七成以上的演员打破头。

戴小云却好像早有预料,“每家餐厅的拍摄周期一般都在3到5天,再加上后期补拍也不会超过一周。至于详细的拍摄计划,稍后会发到你的邮箱里。”

如果对方什么都不问,就一口应下,她绝对会主动建议丈夫放弃这家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