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渝正纠结该怎么搞到廖初生日时,就听办公室里几个老师突然惊叫一声。
“卧槽!你们看talk热搜第一条了吗?”
“我正在看!”
“真是震惊全家呀!”
张老师举着手机,啧啧有声道:
“这下可真是跌落神坛,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余渝本来不怎么关注的,可是他们讨论得太过投入,忍不住也跟着打开手机看起来。
热搜的头条已经被打上了鲜红的“爆”字样,刺眼的颜色标示着这条消息有多么抢手。
点进去之后发现,确实值这个排场。
被爆的是这几年国内最火的一个流量小花,平时随便穿点什么,都能让全网卖脱销;随便去个地方,就能成为知名打卡景点的那种。
然而,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被人揭发伪造年龄!
足足改小了六岁。
也不知揭她老底的那个人从哪弄来那么多证据,连原始户口本复印件都有。
私自盗取他人隐私,这肯定是不道德,甚至是犯法的。
但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那个小花直接就被钉死了,连一点翻身狡辩的可能都没有。
从消息爆出来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
小花本人和她的团队、经纪公司集体装死。
唯一还疯狂奋斗在前线的就是她的死忠粉们。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小花及其团队的态度也让粉丝们的心一点点冷下来。
常年混饭圈的人都知道:
不黑不火,而但凡那些黑料中有一点可以辩驳的机会,艺人都不会放过。
余渝跟着唏嘘一番,然后……
也就没有然后了。
娱乐圈对他来说太过遥远,完全无法引起共鸣。
就听有个老师感慨说:
“唉,我还喜欢过她一阵子呢,难怪觉得这两年脸垮得特别快……”
以前还以为是整容失败了,没想到竟然是年纪到了!
“她不是刚进剧组拍戏吗?好像有一部分取景,还要到清江市这边呢……这下是不是得重拍啊?”
“剧组要哭死了。”
“恐怕前途就毁了吧?”
另一老师就说:“十有八九,我看百科上的年纪已经改过来了,如果那边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的话,肯定不敢这么快的。”
“哎也不一定,”一开始说话的那个老师听上去很有经验的样子,“现在社会对艺人多包容啊,而且只是改年龄而已,说到底顶多不道德,骗人,可实际上也没犯法啊。
她现在就是公司的摇钱树,公司肯定也会力保的,先低调一阵,等风头过去了,做点慈善呀什么的,也就能洗白了……”
大家听了都觉得有道理。
但余渝的关注点却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他脑袋里好像biu~一下亮起一颗小灯泡,困扰许久的麻团突然找到了线头。
年龄?
百科?!
对啊!
我怎么没想到?
我竟然没想到!
廖先生也非无名之辈,网上肯定有他的资料吧!
想到这里,余渝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上网搜了之后,果然就蹦出廖初的百科页面,个人资料栏清楚地写着生日:
12月18日。
那不就是半个月以后?
余渝暗道好险,要是再犹豫的话,说不定就错过了。
在生日栏的旁边,还配了廖初的照片。
当年接受采访的那张。
大概是三四年前拍的,照片上的人还有些青涩,但眼神已经足够沉着。
百科的下半部分就是个人履历。
廖初的出身和成长历程、成就,都被拉了一条时间轴。
上面清楚地写了,他是和姐姐一起被遗弃的,福利院的地点名称也都在。
联想到之前去过的康明福利院,再把现在廖记餐馆的老板放过去,余渝心里好像突然被一根刺扎了一下。
他也曾经像司和、李若那些孩子一样,挣扎着求生吗?
现在的康明福利院有他们,那曾经廖先生生活的福利院,又是怎么样的呢?
余渝重新打开页面,输入那家福利院的名称,然后就发现现在竟然已经不存在了。
大概七年前,那家福利院所在的城市与周边大城市重新进行了区域划分,
最后,它作为单独的一个区,并入了上级城市。
从日后发展前景来说,归到大城市里,肯定是更好的。
但这么一来,以前的一些行政机构和相关配套,就必须做出改变。
而廖初出身的那家福利院就在其中。
因为行政单位上降了级,那个地方不能再有福利院,相关人员挪走、并入其他地区之后,福利院本身也被拆除了。
难怪廖先生跟自己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公益,却从来没有提过,想回去看一看。
但网上依旧能够搜索到福利院原来的老照片。
破旧,荒凉,矮小,都是它的代名词。
甚至连康明福利院都不如……
看着那栋老建筑,再看看取而代之的居民区,余渝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像……一个人过去的痕迹被粗暴且强行地抹除了。
他本来就没有爸爸妈妈,福利院可能就是曾经唯一有归属感的地方。
但是现在……
那个唯一的地方也没有了。
人在遭遇困境时,会本能地想要寻求安慰。
而这种安慰,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固定的居所。
余渝几乎无法想象,在廖初初入社会,举目无亲,又遭遇重重困难时,心中作何感受。
他也曾无数次觉得老天不公,让自己像个四处流浪的野孩子。
可现在想来,就连那种不公,可能也是一部分人求而不得的。
他的爸爸妈妈虽然不要他,但毕竟还有亲戚。
哪怕大家明面上再嫌弃,毕竟也没有短过吃穿,没有将他撵出去……
看着那条时间轴,余渝忽然有些感慨:
一个人的25年,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的25年,竟就这样被压缩成一条线。
颇有种黑色幽默的荒唐感。
当傍晚余渝下班,像往常一样去廖记餐馆吃饭时,再一次看到了那个曾经看过无数次的许愿缸。
他本来是不相信什么许愿祈祷的。
可就在此时,他却想破例一次。
余渝从背包里翻出一枚硬币,擦了擦,认认真真投了进去。
他回忆着以前看过别人祈祷的动作,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地说:
“希望廖先生的余生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廖初刚接了果果回来没多久,正在大堂跟人说话,结果一抬头就见余渝在外面许愿。
他是知道对方的想法的,根本不信什么神明。
正觉得奇怪,突然就听系统铿锵有力道:
“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
“激发稀有增益buff!”
廖初愣住了。
余渝许愿?
竟然还成功了。
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他突然变得如此虔诚?
稍后余渝推门进来,廖初甚至忍不住主动问:“许愿了?”
余渝用力吐出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什么很重要的仪式一样,“嗯!”
“许了什么愿?”
廖初难得好奇。
余渝却笑了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廖初默默地往门口看了眼,“会实现的。”
然后他就看到余渝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两只眼睛都弯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室内的照明落在他眼底,像两团揉碎了的光。
廖初微微怔了下。
对方此时的情绪,太过厚重。
但并不沉闷,反而有种孕育着希冀的别样生机。
令人心生向往。
“进来吧,果果等你吃饭。”
他侧过身,轻轻托了下余渝的后背。
他并不清楚余渝今天经历了什么,才会使得这次的感情果这样璀璨。
空前明亮的金色宛如烈日,灼灼有光。
不刺眼,却浓烈到在中心处酝酿出一抹沉沉的红。
很甜。
像秋日的柿子一样甜。
中国人讲究“吃时令”,就是说什么季节吃什么菜。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瓜果蔬菜便是应四季流转而生,乃是萃取了天地日月精华的结果。
所以对厨师而言,食材中的上上佳品必然是应季菜。
而反季节蔬菜,就很有点逆天而为的意思。
可以吃,但实在算不得美妙。
正值秋末冬初,提到蔬菜,自然避不开大白菜。
民间有句俗话,叫做“白菜可做百菜”。
说的就是白菜的精妙。
你若说它低廉,偏偏能做开水白菜这样奢华的大菜:
可若说它高贵,偏偏又烂大街,动辄几毛钱一斤,是生活最艰难的老百姓们最爱的家常蔬菜。
它好像和什么都能搭配,丝毫不显得突兀,既不抢人家的风头,也能轻而易举地杀出一条血路,悄然呈现出自己的风味。
这可真奇妙。
就好像老国人的风骨一样,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真遇到事儿了,却怎么都不弯。
前段时间廖初着实进了一批好的。
他腌制了两缸酸菜、两缸辣白菜,预备着慢慢吃。
剩下的,就算日常出售。
今天做的确是一道正正经经的大菜。
开水白菜。
光看名字的话,可能会以为只是开水里丢几片白菜。
但实际上,这菜堪称奢侈。
它的奥妙就在于神似开水的清汤上。
做菜的第一步就是吊高汤。
只看它需要的材料,便知一二:
老母鸡,老肥鸭,上等火腿,排骨,干贝等等。
这里面随便哪一样,单独拿出来都能做几品相当有排面的正菜。
可如今,却都要甘心做绿叶。
这道菜的做法极尽繁琐,廖初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却一直到今天晚上才正式上桌。
光将上述几样食材熬出高汤还不算完,因为这时候的高汤还是一团白色,望之不见底,搅动中杂质颇多,看着很有点乱,距离名字里提到的开水相去甚远。
所以,额外要再用鸡胸脯肉茸反复吸附杂质,至少三四遍之后,高汤才会逐渐清冽。
这时候的高汤香味浓郁,醇厚,清甜却不油腻,乃是滋补养生的上上佳品。
几天的努力之后,汤汁融汇了所有食材的精华。
而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高端食材,现在却成了被掏空的锦囊,空有其型,食之无味,只好弃之不用。
就连里面飘着的白菜也有讲究。
只能选取应季大白菜最里面几片黄色的嫩芯,一整颗里也只好挑选出小孩手掌那么大的一二片。
先用滚水微微焯过,去掉蔬菜本身的异味,再用已经做好的开水高汤,反复浇淋到熟透。
一直到这个时候,所有的“配件”才算是备齐了。
其中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不计其数。
正常情况下,这种级别的大菜需要一名主厨,和若干帮厨打下手。
数人相互配合,如此才能保证从一而终的精力和水准。
若非最近廖初的身体状态已经被调整到最佳,单靠现在的厨房人员配置,任何一名厨师都不会选择做这道菜的。
累,太累了。
不光是身体上的累,还有必须保持全神贯注的巨大精神压力。
中间但凡出了一点纰漏,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一直到几分钟之前,开水白菜才算成了。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这样高难度的菜品。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将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廖初再一次确认,自己好了。
全方位的好了。
从今往后,再也没什么能阻挡他。
这几天廖初过得犹如走钢索,那四名帮厨也不好过。
他们被允许旁观,却不能插手。
实在是因为帮不上忙。
以他们现在的水平,观摩的时候就好像人站在山脚下看巅峰,只能看到云山雾绕的一点尖尖,对中间的过程却完全琢磨不透。
从选材到手法,再到后面的火候把控和细节调整,每一步都是对厨师本人的极致考验。
难!
太难了!
难到让他们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的智商和天赋:
我的脑子还在吗?
不然怎么完全撑不下来!
四个人甚至还凑钱,背地里大着胆子,偷偷试了一回。
可最终的结果就是,不光手没学会,连眼睛和脑子都没学会……
花重金购置食材却一无所获,四个人再上班时难免有点沮丧。
廖初挨个瞄了一眼,那四人便心脏狂跳起来。
老板话不多,可偶尔看过来却叫人肝儿颤。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正在四人忐忑时,却听廖初淡淡道:
“在学会走之前,不要尝试跑。”
浪费食材是要遭天谴的。
四人心里一咯噔,“是。”
廖初挨个检查等会儿要用的小汤盅,“做菜就像盖楼,最要紧的是打地基,地基打好了,以后再想起摩天大厦,也易如反掌。”
盛热汤的汤盅要事先烫过,保持跟汤品温度一致。
不然后期上菜时,冰凉的汤盅会反过来吸收菜品的温度,令口感大打折扣。
胡海忍不住偷偷抬头,近乎崇拜的看了他一眼。
老板竟然没有骂我们?
普通人很难想象,厨师界其实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
师承,门派,斤斤计较。
以前他在别的地方干的时候,后厨什么等级能干什么事都有明确规定的。
他也曾像现在一样妄图越级尝试,可是后来被大厨知道,第二天,当着众人的面儿骂了个狗血淋头。
“开工。”
廖初没有再说什么,轻飘飘几个字,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但也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
在他看来,厨师必须要有刻苦钻研的精神和上进心。
这四个人,不错。
姬总今天刚一进门,就发现墙上了一块椭圆形的木牌。
金色的。
和“烤乳猪”并列,高居所有普通长条木牌之上,无声中透出一股生人勿扰的金贵。
一眼看过去,他的眼睛就瞪起来了。
开水白菜。
是他了解的那个开水白菜吧?
跟烤乳猪一样,这道菜底下都没标价格。
但懂行的都懂。
“要四份。”
姬总直接没问。
只要大厨的手艺值得信任,那么这道菜多少钱都值。
他直接给家人挨个打电话。
在家门口就能吃到开水白菜,这是什么天降的福气!
不来吃对得起谁!
开水白菜有了,其他的经典款还会远吗?
联想到日后的美好生活,姬总甚至开始琢磨,要不干脆让爸妈和岳父岳母都搬到清江市得了。
人上了年纪,就该养生。
看到这块菜牌的不止他一人,懂行的立刻开始在心里估算自己的经济实力,不懂行的,马上掏出手机搜索。
原本安静的餐厅中,突然热闹起来。
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口价格。
训练有素的服务员和和气气说了个四位数。
竖起耳朵偷听的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对不起!
是我僭越了!
余渝看着桌上那一盅,有点懵。
他没点啊。
几片白菜叶安静浮在清汤上,好似春日的嫩柳叶,温柔和煦,叫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幽幽香气,随着袅袅水雾散发开来,打着旋儿往人的鼻孔里钻。
不亲身闻过,真的很难想象,世界还有这样的香气!
又浓郁又清淡,又香甜又爽口……
好像所有形容美食的词汇都能来一遍,丝毫不过火。
余渝偷偷给廖初发了条信息,“我没点开水白菜呀。”
他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委实有点囊中羞涩。
廖初的回答只有几个字,“朋友送的。”
余渝的眼睛微微睁大,朋友的待遇这么好吗?
隔着玻璃墙,他的表情悉数落入廖初眼中。
后者忽然就觉得心情很好。
余渝看看对面的果果。
小姑娘丝毫不知道手边摆的那个小汤盅意味着什么,只是很开心地说:“鱼鱼老师,你怎么不吃?这个汤甜丝丝的,很好喝。”
余渝心道,确实……
明天是周末,倩倩一早就被霍女士接走,一家三口要去外面旅游。
正好那边也在等上菜,倩倩就用儿童电话和果果联络:
“果果,你今天吃什么呀?”
果果瞅了眼,“舅舅说,是大白菜。”
顿了顿又补充道:“泡在开水里的。”
柳溪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什么泡在开水里的大白菜?”
廖老板不至于这么虐待孩子的。
等会儿,啥玩意儿?
开水,白菜?
开水白菜!
啊啊啊!
我们为什么要今天出来旅游!
清江市不好玩吗?
还是开水白菜不好吃!
伴随隔着电话都能听到的柳溪的哀嚎,余渝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态,慢慢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一滴都不能洒,真的,一滴都不能洒!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汤汁的美味仍旧超乎他的想象。
鲜,就是鲜!
这个中国人特有的烹饪界词汇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而那几片白菜叶虽然保持着外形完整,实则已经熟透了。
只是用唇齿微微一抿,就化成菜泥,和着高汤一并流入腹中。
余渝缓缓吐出一口气,发自肺腑的叹了一声。
太好吃了。
从上到下,五脏六腑都跟着舒坦的那种好吃。
他忍不住用力捶了把大腿,发尾的卷卷也跟着轻轻跳了下。
何德何能!
我何德何能拥有这么一位滋养身心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