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顿好吃好喝养下来,到了第三天,余渝的感冒已经彻底好了。
非但如此,他甚至还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圆润了一点。
换衣服的时候,他下意识戳了戳自己的小肚子,然后陷入沉默:
这种柔软度是真实的吗?
他记得自己也是曾经拥有过腹肌的人呐!
运动!
必须运动!
正好这几天在家里闲得发霉,余渝决定去西郊的文具市场逛逛。
听说那边有特别多可爱的文创用品,可以买来送给小朋友们。
这几天他没有去学校,小叶子班的小朋友们每天放学后都会用爸爸妈妈的微信发语音,送来各种奶声奶气的慰问。
简直可爱死了……
余渝用手机查了下路线,发现有地铁直达,就决定不开车了。
还能逼着自己多走几步减肥呢!
挺好。
因为自己有车,之前余渝没有办过地铁交通卡,下了地铁站之后就先去买票。
他刚一抬头,就发现有个年轻姑娘站在安检口和自动购票机之间,焦躁地走来走去。
今天其实是有点冷的,尤其在这个入口交汇处的地点,还有过堂风。
可那个姑娘却热得满脸通红,额头上几缕头发都被打湿了。
她茫然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视线从许多人脸上划过,几次欲言又止。
余渝往那边走了几步,姑娘无意识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有几秒钟交汇。
他分明感觉到那个姑娘好像要说什么,嘴巴开开合合,最后还是带着点狼狈的把视线划走了。
她似乎有点不甘心,又偷偷看了余渝两眼,右手不断扯着背包带子,脸上的焦躁进一步加深。
余渝发现她的西装外套好像并不太合身。
而且面料和剪裁也有点廉价,皱巴巴的。
西装外套里面是白衬衣,下面是黑裤子,黑皮鞋……
年轻的脸,故作成熟的打扮。
几样信息一综合,他脑海中立刻蹦出一个词:
毕业生。
说起来,好像确实是招聘季了。
余渝主动走上前去,低声问:“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那个姑娘愣了下,没回过神来。
余渝又把问题重复了遍,然后就看见对方的脸色进一步涨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不要紧,你慢慢说。”
余渝安慰道。
那个妹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可相互掐着的双手却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巨大的羞耻感和窘迫压来,让她眼眶发胀,声音发颤,一张嘴就带了哭腔:
“我,我坐地铁,钱不够……”
“没关系的,”一听是这个,余渝就松了口气,“你去哪儿?”
没有怀疑,没有为什么,也没问多少钱,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那个妹子瞬间崩溃。
她张了张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若放在平时,她也不至于这么捉襟见肘。
可偏偏前段时间接连遇到几件事,都要用钱!
现在银行卡里只剩下几毛!
来之前,她明明已经算好了的,可中途突然又看到导员在群里的推荐消息,说有两家公司不错,便临时决定去投递简历。
这么一来,多跑了几站路,地铁卡里的钱就不够了。
没亲身经历过的人,真的很难想象。
即便是现代社会,也有人被区区几块钱难倒……
余渝和附近的旅客都被吓了一跳,连角落里的保安都往这边走来。
余渝朝他摆摆手,做了个口型:
“没事,压力太大了。”
保安停住脚步,却也没有走远,站在旁边看着。
又是招聘季又是快到年底了的,最近社会上好多人压力都挺大。
前几天还有个男的半夜应酬喝醉了,在地铁站里一边吐一边哭呢。
哭完了,照样得捏着嗓子陪笑脸跟客户打电话。
余渝见有不少人都朝这边看,怕这个姑娘回过神来后抹不开面儿,就带着她往角落里走了几步。
“不要紧,不是大事,没关系的……”
谁知那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她本来觉得自己还挺坚强的。
可现在,陌生人一句温柔的话,就让她攒了这么多天的压力和委屈,瞬间决堤。
回想起刚才自己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向别人求助,对方却瞬间警惕起来的表情,她干脆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我不是骗子,真的不是骗子!”
“我有兼职的,可是到下个月才会发工资……
我真的好没用,这个学期的奖学金也没有争取到,呜呜呜。
前几天电脑坏了,还要修,又花了好多钱……
我跑了一整天面试,连饭都没舍得吃,可每个人都让我回去等通知,肯定没戏了!
中午我妈来电话,问我怎么样。
我其实真的好难啊,可是又不敢跟她说,怕她担心哇啊啊啊!”
她越说越难过,眼泪鼻涕糊满脸。
她一直都好努力,也觉得自己挺优秀,经常幻想光明和美好的未来。
想着毕业后会如何出人头地,然后买套大房子……
可招聘季一开,幻想就成了渣渣。
成年人的世界,正式向她撕开了残酷的一角。
余渝知道这会儿对方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建议和意见,而是安静的聆听,就顺势坐在她旁边,中间偶尔跟着叹口气,附和几句。
哭了大概十多分钟,妹子的情绪逐渐稳定,余渝这才递上纸巾。
她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抽噎着接过,哑着嗓子道:“谢,谢谢你啊。”
哭完之后,心里好受多了。
余渝指了指自己的眼下,“纸屑。”
妹子哦了声,往脸上胡乱拍了两下。
直到现在,她才有精力关注余渝本人。
见对方好像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她吸吸鼻子,“你毕业了吗?哪个学校的呀?”
余渝:“……呃,你要去哪儿来着?”
他还没毕业时就有几家教育机构主动递来橄榄枝,所以并没有过四处奔波求职的经历。
如果自己回答的话,对方的心情可能会更郁闷。
没想到妹子还挺敏锐。
她报了学校名字,眨了眨哭成烂桃一样的眼睛,惊讶道:“难道你已经工作啦?”
真好啊。
余渝点头,去售票机上买了票,顺便还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冰镇饮料。
“眼睛敷一敷会舒服一点。”
本来挺大的眼睛,现在只剩两条缝了。
这个人好细心好体贴啊。
妹子很不好意思,又有点儿好奇地打量他几眼。
看着确实挺面嫩的,好像跟自己差不多大……
莫非是学长?
“我加你微信吧,不过可能要过几天才能还你钱……”
妹子有点内疚。
最近真的是各种事情都赶在一块儿了,仅剩的一点钱,又在月初充了饭卡。
如果接下来还要出来面试的话,可能就要向舍友借钱了。
余渝笑笑,“没事,几块钱而已,不用还了。”
妹子却意外的坚持,“不行,几块钱也是钱啊!”
还有饮料钱呢。
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要了人家的东西,她会良心不安的。
而且这人好像也才刚工作不久,说不定手头也挺紧吧的……
余渝笑着摆摆手,转身往安检口走去。
妹子拿着一次性地铁卡追上来,坚持要还钱。
奈何两个人要坐的地铁线路不同,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刚帮助过自己的陌生人进了车厢,渐渐汇入人群。
妹子站在原地看了会儿,门关闭的瞬间,忽然朝余渝的背影大声喊:“谢谢你啊!”
余渝闻言转身,笑着朝她握拳,“Fighting!”
妹子差点飙泪,连忙吸吸鼻子,也做了个一样的动作。
“Fighting!”
地铁门关闭,载着无数人群和他们的梦想,轰隆隆驶向远方。
妹子脸边的碎发和衣角被猛烈掀起,几秒钟之后,又飘飘荡荡落回来。
她努力做了一下深呼吸,用手指做梳子,重新理了理蓬乱的头发。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坚硬。
她用冰镇饮料按压了一会儿眼睛,果然舒服许多。
“fighting!”
她用力拍拍自己的脸,给自己鼓劲。
加油啊!
你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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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挂的铜铃叮铃一声响,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子走进来。
关文静见状,上前招呼,“你好,这边请坐,点餐的话,可以扫码,也可以人工服务。”
女孩子有点羞涩的摇了摇头,“我不点餐。”
关文静愣了下,“那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女孩子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折叠的纸袋,“我前几天吃过一次肉饼,就是用这个袋子装着的,请问是你们家的吗?”
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要干什么,但关文静还是在仔细检查了袋子之后点头。
确实是廖记餐馆特别定制的牛皮纸袋。
“如果内容物没有替换的话,应该是的。”
女孩子闻言,连忙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给她看。
“我吃的就是这个。”
关文静凑过去一瞧,正是前几天爆火的门钉肉饼。
“没错,确实是我们店卖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应该啊,老板一向很重视食品安全的。
女孩子意识到她误会了,赶紧摇头。
“我就是想问一下,这个多少钱啊?”
关文静愣了。
您不是都吃了吗?
女孩子脸红红,小声道:“之前同学帮我带早餐,说是路边摊上买的。可是前两天我无意中看了旅游手册,发现推荐上面说这家餐馆的消费好像挺高的……”
她就想亲自过来验证一下。
如果真的蛮贵的话,一定要把早餐钱还给他。
关文静秒懂,带着几分打趣的问:“什么同学呀,这么好,还帮忙带早餐。”
女孩子的脸刷地红透了,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有什么问题吗?”
一道低沉的男音忽然响起。
女高中生闻言抬头,顿时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这人好高啊!
而且脸色有点冷,好像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关文静就把女孩子的来意说了一遍。
廖初一听,嗯?
带早餐?同学?
这故事好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那位同学是不是姓姬?”
他忽然问道。
女孩子立刻诧异地睁大眼睛:
他怎么知道?
果然。
廖初觉得有点有趣。
“问了之后打算怎么样呢?”
女孩子抿抿嘴,“把钱还给他。”
“那他不要呢?”
女孩子愣了。
想起姬鹏的性格,好像……还真不会要。
她忽然有点懵了。
“反正,反正……是要还的”
要是几块钱的早餐也就算了,大不了自己以后买别的还回去。
可如果真的很贵的话……
她会很有负担。
最后,女孩子还是带着价格走了。
每张桌子上都有点餐二维码,只要出售过的餐品,价格都可以查到,根本藏不住。
当天晚上,姬鹏就垂头丧气地过来了。
廖初了然,“人家还钱了?”
姬鹏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几秒钟后,他反应过来,“啊,她找过来啦?!”
旁边的余渝难掩好奇,“小女朋友呀?”
本来他不知道是谁的,可是一听早餐什么的,也就猜到了。
姬鹏小麦色的脸上立刻泛出几抹血色,结结巴巴道:“别,别乱讲啊!才不是女……”
他说不下去了。
少年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几乎要呼哧呼哧冒出热气来。
女朋友……
只要一想到这三个字,他的心脏就止不住狂跳。
廖初和余渝这两位知情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好笑。
尤其在廖初眼中,姬鹏几乎瞬间成了一台情绪生产器。
无数颗青色和紫色交织的双色果实迅速浮现,色彩艳丽活泼,像给他穿了一件颗粒硕大的珍珠衫。
这孩子该降温了。
不然要把自己烧死了。
廖初倒了杯冰水推过去,借着拍肩膀的动作,顺利收获一堆感情果。
几乎堆成一座小山。
酸酸甜甜的味道,十分活跃,像两个调皮的小孩,此起彼伏,紧紧缠绕。
乍一接触,给人的感觉有些像青梅,酸甜可口。
可若细细回味起来,就会发现更为细腻悠长。
传说中初恋的滋味。
与恋爱有关的感情果,廖初也曾收集过不少,但这样纯粹又浓烈的,也算少有了。
做成甜点,一定是上上佳品。
姬鹏整个人缩在座位上,也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叹气的。
廖初:“……”
完了,这孩子傻了。
余渝戳了戳他,小声问:“这么喜欢人家呀?”
姬鹏摸摸鼻子,红着脸点了点头。
就挺羞涩。
学生时代的朦胧感情就像夏日清晨的冰镇柠檬茶,酸甜可口,清爽怡人。
轻轻一戳,就咕噜噜冒了气泡。
余渝来了兴致,“那人家喜不喜欢你?”
姬鹏犹豫了下,不太确定地说:“应该……不讨厌吧?”
不然也不会帮我补课。
而且,帮忙带的早饭她都吃了。
虽然事后总会通过别的方式还回来。
她对别的男生都不这么有耐心的!
余渝又问:“那你喜欢人家什么?”
姬鹏愣了下,带点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我就觉得她挺好的。”
余渝就去看廖初:
这孩子是真心的。
都说情不知所起,如果一个人能精准地数出来喜欢别人哪里,往往都不是真的喜欢。
反倒是不明就里,稀里糊涂陷进去的,才是真着迷。
廖初不紧不慢擦着酒杯,难得插了一句,“是个好姑娘。”
很沉稳。
姬鹏嗖地精神了,喜滋滋道:“对吧?”
简直比夸他自己还高兴。
廖初给他逗乐了,“别得意的太早,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姬鹏就看余渝,“你们商量好的是吧?”
一个今天说,一个明天说的。
“你管哪天说呢,”余渝就笑,“话糙理不糙。”
谈恋爱可以,但影响学习就不美了。
姬鹏点头,“我知道么。”
说着,又嘿嘿傻笑起来,“我想跟她考同一所大学!”
等上了大学,就能光明正大谈恋爱了。
“那你得加把劲。”
廖初凉飕飕道。
那女孩儿看着就是优等生。
擦干净的酒杯被整齐地排成两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说到这个,姬鹏也有点沮丧,整个人就跟化了似的,往前一趴,淌到桌面上。
“她是年级前十!”
在他们那所重点高中,这个成绩基本上是想上哪所大学随便挑的。
可他呢?班级前十都够呛。
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余渝歪头,猫眼里映出少年垮下去的脊背,“放弃啦?”
“谁说的!”姬鹏蹭一下坐起来,“这不还有时间吗?我成绩都进步好多了!”
见廖初和余渝都满面揶揄,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说到底,终究是信心不足。
做任何事都需要天分的,读书也是。
一般来说,尖子生和普通生差的绝不仅仅是努力。
姬鹏就觉得吧,可能自己真的不太适合念书。
能拼到现在这个水平,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少年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末了坚定道:“反正,反正就算考不成同一所大学,也要去同一座城市!”
廖初扬了扬眉毛,伸手往他脑瓜子上敲了下,“有志气。”
姬鹏抱头,突然道:“有志气的孩子需要加补养!我要吃烤乳猪!”
最近学业繁重,他都没空来抢烤乳猪了。
他爸弄得那什么助理啊,连个烤乳猪都排不上!
廖初眯眼,“得寸进尺。”
帮你保守秘密就不错了,竟还顺杆爬。
姬鹏就作势要嚎。
廖初:“……半头。”
姬鹏蹬鼻子上脸,“一头!”
廖初:“滚蛋。”
姬鹏麻溜儿跳下地,“好咧!”
说着,一溜儿烟跑了。
余渝噗嗤就笑了。
*****
休完病假回到幼儿园的第一天,余渝感受到了大家空前的热情:
所有小朋友都主动上前来跟他抱抱。
好多小朋友还把自己最喜欢的零食送给他。
“鱼鱼老师,送给你吃,以后不可以生病啦!”
有的是一块小饼干,有的是一颗糖果,偶尔还附赠几枚湿漉漉的亲吻。
圆滚滚热乎乎的小身体还带了着点奶香,再配上各色稚嫩又真挚的问候……
余渝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带同一个班的另外两个老师就感慨道:“有时候觉得这份工作很累,可有的时候吧,也是真感动。”
人类幼崽好像格外擅长直白的表达感情。
而经历了成长后的大人,反而逐渐丧失了这种能力。
余渝收下了小朋友们的“慰问品”,又把昨天去文具市场买来的各种可爱的文具发下去。
有小兔子头的铅笔,有水果造型的橡皮,还有漂亮的画片。
小朋友们都爱不释手。
上午的课结束后,各年级的老师都去参加例会。
这次例会主要说的是即将到来的校庆的事情。
“这次咱们跟一家画廊合作,”园长示意助手放出幻灯片,“他家在接下来的45天内举办主题画展,作为福利,咱们每个老师都有四张票,不限日期。可以自己反复观看,也可以带亲朋好友去。”
私立国际幼儿园的家长群中,往往藏龙卧虎。
画廊做此举动,一是为了做宣传,二也是为了谋求潜在的更深层次合作。
对比可能获取的长远利益,这点门票就不值一提了。
余渝也拿到了四张门票和相关画展介绍。
是宇宙和科幻的相关主题,确实是老少咸宜的方向。
说到亲朋好友……
傍晚余渝回廖记餐馆吃饭,顺便说了画展门票的事。
“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剩下的白留着浪费了,”他对廖初说,“你和果果要不要去看?”
画展?
廖初看果果,“想不想去?”
小姑娘用力点头。
她正是对一切事物都好奇的年龄,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廖初揉了揉她的脑袋,对余渝道:“多谢。”
余渝笑道:“前几天我还白吃了你那么多东西呢!票也是幼儿园给的,借花献佛罢了。”
于是三人就定了周末去。
得知廖记餐馆周末又要休息后,一干老食客纷纷发出痛苦的哀嚎。
因为这就意味着,周末那一天,他们要自行觅食!
多么残忍!
“老板,人家都恨不得过年都不休息,你怎么能这样呢?”
众人痛心疾首道。
廖初头也不抬,“那是别人。”
餐馆的生意早已步入正轨,收入自然是不愁的。
甚至就连关乎性命的满意值,也进入稳定期:
正常生意好的日子,他一天就能增长将近三个月的寿命。
只要保持这个势头,三两年内就可实现长命百岁的目标。
既然如此,又何必急在一时?
作为带崽奶舅,总要努力陪伴小朋友成长的。
接下来的几天,果果就念念不忘了。
尤其到了周五晚上,小姑娘在床上滚来滚去,眼睛亮闪闪的问:
“舅舅,我们明天去郊游吗?也可以捡树叶吗?”
她可还记得上次和小朋友们去植物园郊游呢!
好开心的。
“明天主要是去看画,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去捡叶子。”
果果就菜青虫一样蠕动过来,撅着小屁股,仰起脸儿,认认真真地传授知识:
“舅舅,你知道每一片叶子都长得不一样吗?”
廖初顺着接道:“是吗?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家伙话挺多,又有点臭屁,每每学到什么知识,总要巴巴儿教给自己。
果果抱着他的腿坐起来,“之前去植物园,鱼鱼老师他们说哒!”
而且她和小朋友们都看过了,是真的不一样哎。
“鱼鱼老师说,每片小叶子都是一个小朋友,就像果果和倩倩一样,我们都有鼻子眼睛,可是还是长得不一样啊……”
这个说法倒是挺有趣。
小朋友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树叶也是树爸爸树妈妈的孩子。
廖初把小朋友捞过来,给她梳理鸡窝一样的头发。
这小家伙睡觉不老实,如果不在睡前梳顺,明天早上就要打结了。
“鱼鱼老师也去嘛?”
她摆弄着白天带过的星星皮筋,满怀期待的问道。
廖初嗯了声,“要记得说谢谢。”
果果用力点头。
过了会儿,小姑娘又抛出一大串问题:
“那果果明天可以带零食吗?我们中午在哪里吃饭呀?我可以带布丁吗?可是上次的梨子冻冻也好好吃哦……”
说着说着,小姑娘就自己犯起了愁。
好吃的东西太多啦,这可怎么办?
画廊里面原则上是不准吃喝的。
但外面大厅里有咖啡吧,提供咖啡、三明治和几样糕点,可以充饥。
若想自己带饭也行,不过要提前寄存,想吃的时候从专用通道去餐饮区。
半封闭的餐饮区虽然不像郊游那样能直接在户外,但可以看到外面精心修建的迷你园林和人造瀑布,想来也是很美的。
廖初三人去寄存时,工作人员都特么傻了:
老大一个三层保鲜盒,还有一只保温桶,一只牛皮纸袋。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怎么说呢,画廊毕竟是稍微有点逼格的地方。
本来自己带饭的就少,即便是有,大多也不过是些面包、三明治之类的简餐。
可您三位是要干嘛?
露营野餐么?
廖初不以为然,严肃道:
“每顿饭都值得重视。”
后面余渝拉着果果齐齐点头。
就很赞同。
廖先生的厨艺高绝,一顿不吃都是损失。
工作人员:“……”
行吧。
今天的画作颇多,听说有数十位画家参展。
来的人不少,入口处还有媒体采访。
大部分作品是油画,也有穿插点缀的艺术品,创意十足。
造型都很随心所欲。
三人看了小半天。
尤其在艺术品区,久久徘徊不去。
余渝沉默良久,见四下无人,小声问廖初:“你觉得怎么样?”
廖初又盯着前方展区那一堆貌似废料的东西瞅了几眼,认真道:“看不懂。”
真看不懂。
一开始他还以为画廊的垃圾忘记清理了。
结果定睛一看,旁边有个白色的小牌子,清清楚楚写着是一位奥地利艺术家的大作,名为《宇宙》。
余渝低头憋笑,肩膀不断耸动。
还好还好,看不懂的不光自己。
果果拽了拽廖初的衣角,非常疑惑,“舅舅,那里有只灯泡哎。”
附近几位看客也不知是欣赏艺术过分入迷,还是同样处于迷茫,皆一言不发。
尽管她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这一片区域非常安静,话音刚落,数人齐齐望来。
廖初立刻抱起小姑娘,向四周微微颔首致意,“抱歉,童言无忌。”
然后,撇开长腿,跟余渝一起开溜。
走出去几步,就听后面有人狠狠吐了口气。
“妈的,什么垃圾玩意儿,浪费钱……”
余渝噗嗤笑出声。
一直看到后半部分,三人才找到合口味的油画。
果果尤其对着其中一幅痴迷不已。
小姑娘坐在座位上,两条胳膊放在膝盖上,托着肉乎乎的小下巴看个不停。
“好漂亮哦~”
甜美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小朋友由衷地感受到了愉快。
廖初顺手摘了几枚甜蜜果,顺着她的视线抬头望去。
是一副星空图。
其实构图蛮简单:漆黑的底色上零星分布着星云,但就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廖初也蛮喜欢。
他朝旁边的工作人员看了眼,对方马上轻巧地靠近,“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廖初看了眼那副画,“这画对外出售么?”
工作人员微笑点头,“是的呢,这幅油画的作者是俄罗斯的一位新生代青年画家,去年的一幅作品就曾引发圈内热议,目前看来,他的作品很有升值空间,买来收藏和投资都是不错的选择。”
廖初低头问果果,“喜欢吗?”
果果用力点头,然后又像以前那样小声问道:“是不是好贵?我也有零用钱的,我自己买。”
她最近一直在“打工”,已经攒了一百零二块啦!
“以后你再自己买,”廖初失笑,“继续看吧。”
果果哦了声,果然转过头去继续看。
工作人员报价11万,廖初当场付款。
“那么先生,您是要现在就将它带回家呢,还是暂时由我们画廊代为保管?”
果断又有实力的卖家,总能得到更多青睐。
廖初看了眼正欣赏画作的看客们,交给她一张廖记餐馆的名片,“展览结束后,麻烦派人送到这个地址。”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蓝色印章,往那副画的铭牌上盖了下。
后面的客人再看见,就会知道这幅画已经卖出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本次画展开放以来成交的第一幅画呢。
“这是我们画廊的名片,”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卡片,“先生如果对艺术品感兴趣的话,可以扫码入会,不定期有世界各地艺术展览和拍卖会的最新消息。”
廖初点了点头,收下。
有这么个长期可靠的消息来源,倒也不错。
他发现果果似乎对艺术一类都很感兴趣。
从一开始的二胡,到后面的唱歌,再到现在的油画。
只要她真的喜欢,那么自己就会支持到底。
待工作人员走后,余渝问:“廖先生对油画很有研究?”
廖初意外地摇头,“只是觉得,确实很好看。”
凡事讲究眼缘。
很多为世人所推崇的艺术品,他欣赏不来,倒是这个,看了总觉得心里畅快。
这会儿一闭上眼,好像也能看见那片漆黑夜幕中闪烁的星空一样。
其实跟他有同样想法的看客,应该为数不少。
因为整间画廊的空气中,都浮动着各色味道:
甜的,表示愉悦,证明他们确实被某件作品吸引,并真心欣赏;
这种味道最甜美,但也是最稀有的。
酸的,表示不快,若非被展品触怒,就是觉得不值票价;
更多地还是代表茫然和质疑的涩,说明大部分人都看不懂……
廖初甚至从某位正对着摄像机侃侃而谈的名人身上闻到了酸涩的味道。
所以说,说得再好,也不过顺口胡诌……
在相当一部分人心里,但凡跟艺术挂钩的,都自带光环,高贵无匹。
如果我不喜欢,那就是我不懂的欣赏艺术,格调不够。
所以看不懂也要装懂,至少不能被人看出来……
但廖初却觉得,艺术家也是人,不是神。
他们的创作只是个人主观意念的表达,人无完人,自然也会有缺陷。
如果我看不懂,那么极有可能双方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不理解很正常。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作品是真的垃圾。
几个小时之后,画廊饮食专区。
这里有不少客人,本该讨论画廊中的所见所闻。
但现在,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最靠外的一张桌上,赫然摆放着一份点缀着芝麻的糖醋小排,一份荤素搭配的卤味拼盘,一份蔬菜沙拉,外加一桶菌子汤。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盒曲奇饼。
餐饮区的新风系统十分给力,香气刚飘出去就被吸走。
可恰恰就是这种稍纵即逝,好似半遮半掩的女郎,反而更显诱惑。
让人不自觉想再闻闻。
不知是谁吞了下口水,在这片寂静的空间显得尤为清晰。
三菜一汤,还带餐后甜点。
就特么离谱!
两个好看的年轻男人带孩子本就引人注目,这会儿倒好,你们还他妈野炊上了?
果果还是第一次同时跟鱼鱼老师和舅舅一起出来玩,心情简直美妙得不可思议。
胸膛里好像升起来一颗大气球,有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迅速充盈,鼓鼓囊囊,飘飘忽忽,满足地快要昏过去。
她坐在座位上,一边美滋滋吃肉肉,一边开心地晃着两条小短腿儿。
肉肉酸酸甜甜的,好好吃!
“喝口汤。”
廖初倒了一杯菌子汤递过去。
小姑娘低头,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完,末了非常有气魄地说:“再来一碗!”
菌菇又香又滑,汤汁鲜美极了。
甜食爱好者余渝则对这新款曲奇情有独钟。
自从接触廖记餐馆以来,他吃到的点心大多是中式传统。
而寥寥几次西式糕点,也同样拥有着极其出色的口感。
正像那个叫吱吱的女孩子说的一样:
不管是酒水、糕点,还是正餐,廖先生都具备单独开店的绝对实力……
很简单的圆环造型,外表粗砺。
用料扎实,入口即化,酥到不行。
它的颜色和味道都很特别:
浅浅的粉紫色,非常梦幻可爱。
酸酸甜甜的,好像掺入了某种果汁,是青梅吗?
好像也不对,这味道明显比青梅更浓郁,更悠长,也更含蓄内敛。
这股味道在浓郁奶香的包围下,依旧能够顺利杀出重围,好似厚重秋日里刮来的一阵清风,将尚未来得及堆叠的甜腻一扫而空。
余渝细细品味半天,始终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水果的果汁,只好求助于制作者。
廖初只吐了几个字,“初恋。”
是初恋的味道。
源自姬鹏身上摘取的蓝紫色感情果。
余渝先是一愣,继而犹如醍醐灌顶。
对啊,初恋!
确实是初恋的味道!
“这是刚开发的新品吗?后续会上吗?”
他将剩下的半枚品尝完毕,意犹未尽。
啊,同样也是青春的味道。
廖初摇头,“未必。”
人的感情微妙而复杂。
哪怕同一个人对待同一件事物,不同时间段和不同立场,所产生的感情也会有细微的区别。
更何况是初恋,这种弥足珍贵的情感。
纯粹,青涩,又带着那么点一往无前的劲儿。
好像饱满圆润的青苹果,虽然没有熟透,却自有一股风味,令人心向往之。
最适合细细品味。
考虑到它的独特性和不可复制性,虽然那感情果还剩下不少,但廖初并不打算将这种果实制作的糕点大规模发售。
除了自己和朋友食用外,勉强再分配给“护法群”的成员一点配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