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豆沙蛋卷、三丁包子

黄烈来清江市本就是出差顺便,这两天他正在操作一个CFO跳槽,需要频繁跑动。

偏白鹤正在写歌,不想挪窝。

黄烈无法,只好帮忙把酒店续了几天,反复叮嘱后仍不放心,又嘱咐廖初帮忙看顾,这才匆匆离去。

考虑到白鹤的路痴程度,廖初起了个大早,准备去酒店把人接过来。

谁承想一开卷帘门,就发现白鹤竟然已经站在门口了!

呦!

长进了!

中间步行十多分钟呢,竟然没迷路?

白鹤意外平静,仿佛弹去衣服上的一粒尘埃般轻描淡写道,“这也没什么。”

如果不是廖初发现了他还没来得及退出的导航页面,还真就信了。

太阳刚从地平线上爬起来,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薄雾,阳光一照,就成了橙红色。

凉风吹过,薄雾流动,细小的水汽折射出近乎宝石般璀璨的微光。

太早了,店里还没来食客,只有认真梳洗的小朋友。

“白叔叔好!”

舅舅之前说过的,这是个很害羞的叔叔,不可以随便打扰。

看着空荡荡的店铺,白鹤松了口气,熟门熟路走到最里面靠墙的位置。

这里很隐蔽,如果不特意留神,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而他却可以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对轻度抑郁倾向的社恐来说,约等于安全。

廖初过去给他上了杯热水,再一看头顶,好么,又酸又咸又涩。

凝结成的果实是远比平时更加浓郁的深蓝色,活像日光下的汪洋,幽深不见底。

这人在紧张。

分明都怕死了,却还佯作镇定。

以前他跟黄烈也劝过,说实在怕人的话,不行咱就做个幕后。

但白鹤说不行。

创作需要大量信息输入,想要赋予歌曲能打动人心的情感,引发听众共鸣,就必须深入了解人间烟火气……

廖初无奈摇头,若无其事地伸出手去,替他驱散不安。

“早上吃生煎包,等会儿我给你端过来。”

生煎包大多在南方流行,虽说北地偶尔也有,仍只能算小众。

小巧圆润的一颗,跟南方的山水人文一样,羞答答透着精致。

生煎的馅料除了猪肉外,最好再来一点肉冻,入锅后热力催发,就暗搓搓融化成一汪鲜美的汤汁。

“包”这个动作,可谓一通百通,只不过普通包子的褶皱在顶部,生煎在底部。

廖初十指飞快地动作着,平铺的面皮迅速聚拢,一颗颗核桃大小的雪白包子就成了型。

刷了油的平底锅已经烧热,攒够一锅放进去,褶皱朝下,圆润的顶部紧紧挨着,像雨后森林中突然冒出来的小蘑菇。

白鹤偷偷看着,渐渐入了迷。

出来这趟,收获颇丰。

他发现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韵律,像不同风格的歌谣,或热烈,或内敛……

“劳动者之歌”!

这个富有时代气息的词汇突然就蹦了出来,像被尘封已久的碎片,翻腾间,溅起阵阵历史的烟尘。

廖初手持特质的小水壶,沿着锅边和蘑菇头们的缝隙中洒水。

锅底热油和清水接触的瞬间,立刻爆发出惊人的热情。

“嗤啦~”

氤氲的水汽蘑菇云似的窜起来,模糊了这一方小天地。

盖上盖子等个三两分钟,再洒一点水;

如此重复两次,就可以开锅了。

热油入锅的声音,锅盖碰撞的动静,水汽滴落的响动,还有食客们嗷嗷待哺的催促声……都混在这人间烟火气里,久久不散。

白鹤的脑袋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下,包裹着灵感的袋子噗嗤破了,五光十色的节奏和音符从里面汹涌而出,走马灯般旋转起来。

是了,就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着了迷,入了魔,抓过桌上的餐巾纸埋头狂写,时不时停一下,空着的左手在虚空中上下舞动,五指灵活翻飞,好似在拨弄无形的琴弦。

叮~

咚~

叮叮咚~

中华美食博大精深,同为带馅面点,彼此间总有那么点相似之处。

笼包,汤包,煎包……生煎与它们既像,又不像。

远房亲戚嘛!

廖初挥舞着大铲子,沿着锅边下去,一口气铲出来六七只。

原本圆满的生煎集团立刻缺了个大口子,叫人看见那丰满细腻的“蘑菇”下面,便是金黄的锅巴。

随着廖初的动作,锅巴间相互撕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这要是吃到嘴里,那得多香多脆呀!

光吃包子难免寡淡,今天廖初主推生煎配鸭血粉丝汤。

若有吃不惯鸭味儿的食客,另有黏稠喷香的小米粥。

小米性情温和,最滋养肠胃,金灿灿暖融融的一碗下去,舒服一整日。

廖初铲出来六只,挨个分开后才递给果果,“烫。”

自从来到廖记餐馆,小朋友在吃一道的技艺突飞猛进,处理这类汤汁丰富的食物已经颇有经验。

她先爬上儿童靠背椅,熟练地给自己带了围兜,用练习筷在生煎包上戳出一个小洞。

待小股热气散地差不多,她像模像样地将包子里的汤汁倒入调羹,又鼓着腮帮子吹了几口,这才一鼓作气饮下。

柔柔的,滑滑的,暖暖的,像……像鱼鱼老师!

哇哦,这就是舅舅说的鲜美吗?

好喝哦!

失去汤汁庇佑的生煎包遇冷顶部迅速垮塌,这时往醋碟中蘸一蘸,微微带着酸甜的清香扑鼻而来,又与肉馅儿构成全新的美味。

柔嫩的面皮,劲道的肉馅,还有劲脆爽口的锅巴底……

一口下去,三种美味,分明的层次感接连而来,给人强烈的冲击。

果果把半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努力用小奶牙咀嚼着。

言辞贫乏的孩童无法形容,只将两只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小身体自带节拍晃动着,脚脚转啊转。

我又吃到好东西啦!

一只生煎下肚,辘辘饥肠稍作缓解,果果又打起精神,去跟鸭血粉丝汤奋斗。

晶莹剔透的粉丝滑溜溜,调皮又顽劣,跟米线一样不好夹。

她便将小嘴紧紧贴在碗壁上,蠕动着花瓣似的嘴唇,“嘶溜嘶溜~”

嘻嘻,好弹呀,像布丁!

老鸭高汤清澈见底,中间慷慨地分布着脆嫩的鸭肠、软糯的鸭肝、Q弹的鸭血、劲道的鸭胗……

虽然是荤菜,但内脏少油脂,整个就很清爽,连汤带料一大碗下肚,满腹肠胃都跟着舒坦。

柳溪和倩倩爷俩吃得满头大汗,一盘生煎下肚,爷俩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一致:

“廖叔叔老板,再来一份!”

吃饱了才好干活嘛。

斜对面的池佳佳生动演绎了社畜的周日:

她又起晚了,正披头散发狂吃。

嘤嘤,我的减肥大计!

正好廖初路过,池佳佳赶紧伸手拦住,往角落的位置看了眼才小声问道:“老板,那人是不是白鹤啊?”

廖初扬了扬眉毛,表情玩味。

光个背影都能看出来?

池佳佳秒懂,那就是呗!

她难掩激动道:“我喜欢他好多年了,能要个签名吗?”

因为白鹤总低着头坐在角落,也不跟人说话,又有黄烈在外面挡着,一开始她还不太确定。

直到昨天,白鹤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铅笔时,帽兜不慎滑落,露出半边脸,池佳佳才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若是其他偶像,池佳佳直接就自己上了,但白鹤不行。

铁粉们都知道他社恐,极其抗拒与陌生人交流,都很自觉不接机、不骚扰。

廖初扭头看了白鹤一眼。

那家伙正跟个小朋友似的,半趴在桌上吃生煎,整个人就像一坨大蘑菇。

“我帮你问下。”

廖初知道白鹤其实是很感激那些真粉丝的,奈何心理障碍难以克服,所以对手们也经常用这一点黑他。

池佳佳大喜,双手合十道:“老板你真是人帅心善!你放心,我绝对不骚扰他,也不会走漏消息。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拿签名就行,我可以不过去的!”

廖初点了点头,过去把池佳佳的请求说了。

白鹤果然没有推辞,甚至主动从大背包里掏出一只新笔记本,“叫什么?”

“池佳佳。”

白鹤在笔记本的第一页,端端正正地写了几行字:

“池佳佳女士,感谢你的喜欢和体谅,不胜荣幸,我会用更好的音乐回报。

祝健康快乐,白鹤。”

并非常见的那种艺人专用花体字,而是横平竖直铁画银钩,像本人一样大大方方的楷书。

看着就很舒服。

廖初拿着笔记本回去找池佳佳时,发现这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跑外面去了。

她喘着气,把刚从街对面买到的一枝玫瑰花交给廖初,认真道:“麻烦您转交白鹤,告诉他不要怕,做自己就好,我们一直都在。”

廖初没追过星,其实不太能够理解某些粉丝为了偶像不顾一切的行为。

但此时此刻,这个姑娘的眼神这样真挚,这样坚定,却又令人动容。

真挚的感情值得被尊重。

廖初接过玫瑰,“好,我会一字不漏帮忙转达。”

池佳佳打开笔记本,瞬间热泪盈眶。

她把笔记本捂在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能从中汲取到力量,疲惫的身心中突然又涌出斗志。

偶像都在努力抗争,我还怕什么呢?!

加油啊,池佳佳!

奋斗!

接到玫瑰后,白鹤整个人都愣了片刻。

良久,才低低道:“谢谢。”

谢谢你们喜欢我。

他天性敏感,很容易自卑,经常会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很差劲,怀疑自己根本就不配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

偶尔看到其他艺人跟粉丝们热情互动,他也会羡慕,然后进一步自责、自我怀疑……

我不配,不值得那么多人喜欢……

但是现在,有人真情实意的告诉自己:

白鹤,做你自己就好!

谢谢你,池佳佳。

谢谢每一个支持和喜欢我的人。

我会努力,变成更好的自己。

虽然是周末,但大多数人还要忙于生计。

九点过后,廖记餐馆中的食客就迅速少了起来。

今天柳溪要带倩倩回老家看爷爷奶奶,不能跟果果一起玩了。

两个小朋友进行了一次夸张的分别:

一个扒着车窗,一个站在路边,泪雨滂沱。

“倩倩,你要早回来呀!”

“果果,我会想你的!”

“倩倩~!”

“果果~!”

廖初:“……”

柳溪:“……”

搞什么啊,明天早上你们就能在幼儿园重逢了好吗?

望着远去的车子,果果小朋友悲痛不能自已,趴在廖初肩头嚎啕大哭。

但当后者说要给她做新点心时,这份悲痛就迅速消失了。

“什么点心啊?”

小姑娘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搂着舅舅的脖子抽噎着,但已经在提前吞口水了。

廖初无奈。

这份悲伤过于敷衍了。

廖初要做的新点心是老式蛋卷,主要配料就是面糊、鸡蛋和牛奶。

听上去很简单,但想做得好吃却不大容易。

果果像以前一样趴在柜台上看他搅面糊,无意中看到角落里的白鹤,就小声问道:“白叔叔为什么要一个人坐着呀?”

廖初把那铁板烧热,舀了一勺子面糊摊开,“就像有的人喜欢酸,有的人喜欢甜,有的人喜欢跟朋友在一起玩,也有的人喜欢自己坐着。”

以前他累惨了的时候,也懒得跟人说话,只想找个犄角旮旯窝着发呆。

果果揪着小眉头想了会儿,“可是我觉得白叔叔好难过的。”

廖初被小家伙的敏锐震惊了一把。

白鹤确实有抑郁倾向。

出现这种心理问题的人,经常会莫名其妙的陷入低落和消沉的情绪,意义不明的难过。

黄烈就是担心他一个人憋出大问题来,所以特地咨询了心理医生之后,才带他出来走一走。

所幸发现及时,现在只是倾向,积极引导还能掰回来。

但是这件事只有他们三个知道,连白鹤的爸妈都不清楚。

而果果只见了白鹤几面而已,竟能发现他的难过……

铁板上的面糊颜色迅速变浅,逐渐凝固,浓郁的麦香和奶香交织着,越发醇厚。

廖初麻利地在上面抹了一层细豆沙,用长筷子夹着一端卷起。

等热度散去,豆沙蛋卷就定型了。

厚厚的蛋奶面糊又酥又脆,内部还有红棕色的豆沙夹层,细腻软滑,双重口感滋味绝妙。

若是天热,还可以自己做点细腻爽滑的冰淇淋抹在里面,可不就是蛋卷冰淇淋?

果果很馋,但却强忍着没有吃,反而端起放着蛋卷的盘子跑走。

白鹤正像平时一样缩在无人的角落,一会儿看看歌词本,一会儿看看娇艳欲滴的玫瑰,眼神飘忽,思维不知发散到哪里去了。

忽然,他听到背后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本能地身体一僵,然后在心中猛烈祈祷:

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一直端着盘子的小手出现在视野尽头。

小手往前蹭呀蹭,努力在自己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将盘子推到桌边,然后用白嫩嫩的小指头往中间戳了戳。

紧接着,脚步声沿着来时的方向迅速消失。

但是白鹤能听出来,对方并没有走太远。

他微微松了口气,长睫抖了抖,低头看盘子。

白色的盘子中间放着一只孤零零的大蛋卷,幽幽散发着香气。

他扭过头,发现拐角处露出来一截圆鼓鼓的小肚皮,显然有人暗中窥探。

“我看见你了。”

白鹤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但乖巧懂事的小朋友例外。

在他眼中,这些幼崽纯粹干净,没有坏心眼,就像野外的小动物一样,一眼望到底。

果果用力吸了吸小肚子,捂着脸,闷声闷气道:“我不在。”

我看不见叔叔,所以叔叔也看不见我。

两人在空荡荡的餐馆里,隔着好几米远说话。

“给我的?”

“嗯呐!”

“为什么?”

“我喜欢白叔叔呀。”

白鹤愣了下,“为什么?”

果果从墙后面蹭出来,歪着脑袋,两边的小辫子一点一点的,“就是喜欢呀。”

小姑娘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像一汪泉水,不染半点尘埃。

正留意着这边情况的廖初松了口气,“果果,来拿蛋卷。”

这小东西,只拿了一只,两个人怎么分?

稍后,果果又端着盘子过去。

她抿了抿嘴唇,试探着往白鹤桌边挪了一步。

后者瞅了她一眼,没做声。

果果眼睛一亮。

白叔叔没有赶我走哦!

小姑娘又挪了一步,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

几分钟后,她成功坐在了白鹤对面。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同时低头啃蛋卷。

“咔嚓~”

“咔嚓~”

“咔嚓嚓~”

蛋卷很酥很脆很香,豆沙很细很滑很甜,两个人的心情呀,平静又快乐。

“白叔叔……”

白鹤抬头,发现对面的小家伙嘴巴上满是蛋卷渣渣,默默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她用洗脸一样豪放的气魄胡乱抹了抹,晃着腿儿问道:“你喜不喜欢金鱼呀?”

白鹤眨了眨眼,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果果却像得了鼓励,“我请你看金鱼吧!”

然后廖初就见这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走到门外。

果果扒着许愿缸,不对,是鱼缸,笑嘻嘻跟里面的大尾巴金鱼打招呼:“鱼鱼你好呀!”

蹲下来的白鹤跟她差不多高,视线也在同一高度,眼睁睁跟浮上水面的金鱼对视:

好大的眼泡!

大金鱼“布鲁~”吐了个泡泡,一甩尾巴,又游了下去。

呸,你才大眼泡!

这是美貌,金鱼的美貌懂吗?

前段时间赵阿姨送的睡莲种子已经发芽了,个别地方甚至延伸出几片圆润小巧的叶子,绿油油的,和纤细袅娜的根茎一起,随着水波上下浮动。

果果笑起来,“白叔叔,是不是很漂亮?”

白鹤点点头,有些羡慕。

它在水里看起来真的好自在。

“白叔叔,你有心愿吗?”果果忽然问。

白鹤茫然。

我有心愿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果果把肉嘟嘟的下巴搁在鱼缸边缘,挤起一层肉肉,“大家都说这里许愿好灵哒!”

小姑娘把身上的兜兜翻了个遍,里布都掏出来了,却沮丧地发现连一个钢镚都没有。

她还没到可以拥有零用钱的年纪啦。

正撅着嘴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枚亮闪闪的硬币。

白鹤往前递了递,认真道:“蛋卷的回礼。”

“谢谢叔叔。”小姑娘接过硬币,回忆着之前看别人扔的样子,用两只小胖手捧着硬币,举到半空后松开。

在白鹤的注视下,圆形硬币在空中不断反转,折射出耀眼的白光,然后“噗通”一声落入水缸,溅起一朵王冠形的小巧水花。

果果立刻双手合十,紧紧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起来:

“希望白叔叔以后都能开开心心!”

“检测到纯粹的信仰之力!”

几天没有出现的系统,终于再次上线,语气似乎还有点小激动。

这个世界的居民普遍信仰崩塌,要么崇拜金钱,要么向往权力……

随着信仰之力越来越多,应该会有更多信众,收获越来越容易才对。

但像如此纯粹的信仰之力,它已许久没见过了。

廖初现在对它这种三天两头就消失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如果从客服工作人员的角度来看,这个系统貌似有点不称职?

但他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第二个系统,所以实际上并没有参照物,又实在不好讲。

他侧身往外看了眼,“果果?”

纯粹的信仰之力……他的心头一片柔软。

这也是小姑娘信任自己的体现吧。

“儿童心灵纯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甚至拥有改变世界的能量。”系统懒洋洋道。

所以从小孩子身上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反倒不足为奇。

廖初若有所思。

他好像对“儿童是祖国的未来”这句话,有了另一种理解。

当天夜里,白鹤意外睡得很好。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抚慰自己,让他久违地陷入美梦中。

梦里没有纷争,没有尔虞我诈,只有融融暖意。

香香的,甜甜的。

像白天吃到的豆沙蛋卷。

次日早上醒来后,白鹤睁眼盯着房顶看了半天,感觉甜美的梦境潮水般退去,怅然若失。

但他似乎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沮丧。

去餐馆吧,那里让自己感到舒适。

然而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当社恐重度患者白鹤先生难得怀揣期待来到餐馆时,却发现好友戴上痛苦面具,深邃的五官中满是苦大仇深。

怎么了?

他以眼神示意。

廖初用力捏了捏眉心,“幼儿园要举办亲子合唱……”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柳溪也发出沉闷的叹息。

青叶幼儿园很注重亲子关系,每年都会有不少学校和家庭互动的环节。

马上就是中秋国庆了,按照惯例,中班和大班的小朋友们要举行文艺汇演。

而小班的崽崽们刚入学不久,年纪又小,大部分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和默契,所以就只是合唱。

但……

两人一个音痴,一个社恐,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果果和倩倩还不知道家长们的艰难,只是听说要跟舅舅爸爸一起唱歌,就很嗨皮,已经在商量当天带什么零食了。

是的,小朋友们的关注点永远都这么奇奇怪怪。

家长群中一片哀鸿遍野。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事务繁忙,且不擅歌喉。

眼下佳节临近,本就忙得团团转,又要按照要求腾出三次集体练习的时间,就很难。

但陪伴孩子的成长远比赚钱更重要。

所以难就难在……大部分人不会唱。

丢钱事小,丢脸事大!

今天的早餐是隶属淮扬菜系的三丁包子,以及更大众化一点的三鲜包子。

前者的馅料有鸡丁、肉丁、笋丁,后者素的是猪肉、鸡蛋和菌菇,汤汁浓郁,但依旧抚慰不了新手家长的内心。

说起来,中餐的特性之一就是灵活。

哪怕同一种食物,不同家庭、不同人也可以有不同搭配。

就比方说这三鲜包子,可以是猪肉、鸡蛋和菌菇,也可以是韭菜、鸡蛋和粉丝,甚至于虾米、木耳、胡萝卜等等,都可以豪放地塞入。

只要“鲜”就可以了嘛!

李老爷子掰开一个素的,先吮吸下里面清亮的菌子汤汁,这才心满意足道:“不用怕。”

嗨,菌子太鲜了,叫他回想起儿时跟爸妈去云南姨妈家做客时吃的菌子锅。

那可真是天下少有的绝美,几十年来都难以忘怀。

就是后劲儿有点大,几个小时后,一群人就被拉到医院急诊室看小人、划小船去了……

知道怕吗?

知道。

还敢吃吗?

还敢……

宋老头儿一口一个荤的,就觉得那鸡汤、肉汁混合着清脆的笋子,真是说不出的鲜美。

包子皮是下了功夫揉的,非常柔韧,轻轻一按就是一个窝儿,然后马上又能自己弹回来。

包子馅儿丰沛的卤汁渗入面皮中,入味,但是不漏,莹润柔软,多美呀。

他又夹了一只,这次小心翼翼咬开一半,用剩下的去蘸一点米醋。

醋的酸爽越发突现肉质鲜嫩,好滋味直冲天灵盖,叫他恨不得拍案叫绝。

人上了年纪,皮肉松弛,可不就得来点荤腥填补?

“这不是现成的老师?”宋大爷游刃有余地指了指自己和老伙计,又看向白鹤,“那小伙子有点面熟,也是搞音乐的吧?”

前儿他教果果拉二胡,小姑娘中间乱了两次节奏,旁人还没什么反应呢,那小伙子已经转过脸来。

曲有误,周郎顾。

没有深厚的音乐功底绝对做不来。

认识这么久,白鹤还是第一次见廖初这样为难,决心为朋友排忧解难。

“什么歌?”

廖初把谱子转发给他。

白鹤瞅了眼,无声表达着嫌弃:

就这?

宋大爷也要了一份,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半天,当场哼哼起来。

“你看,这个节奏很简单的,四小节一个循环,明快,容易上口。”

说话间,还喷洒出三丁包子的香气。

今天是三丁包子香型的老头儿!

廖初和柳溪硬着头皮看,神情间一片肃穆。

李大爷摇头,“这个光看不行,你得张嘴。”

廖初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唱了两句。

沉默。

一片沉默。

沉默是今早的康桥。

宋大爷掏了掏耳朵,转头跟老伙计疑惑道:

“我们俩唱的是同一首歌?”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不能说完全不对,只能说没一个字在节奏上!

廖初沉默,本就冷酷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凉爽。

但柳溪觉得他特别了不起,望过去的眼神中都充满崇拜:

牛大发了!

你竟然敢在人前开口唱歌?!

宋大爷的倔劲儿就上来了。

哎呀嗨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教不了的学生!

趁现在店里人不多,宋大爷三口两口吃完包子,把嘴一抹,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教。

廖初端端正正坐着,脊背挺直眼神坚毅,满脸诚恳地求教,一个字一个字跟。

然后……

宋大爷怒而掀桌:

“老子不教了!”

遇上这样的学生,晚节不保!

都是血脉相通的甥舅俩,怎么人家果果孺子可教,你就是块榆木疙瘩!

李大爷到底厚道些,斟酌了半天,才委婉劝道:

“小伙子,天生我材必有用,行行出状元,你看外面那些老百姓,不唱歌活得也挺好。”

一句话,别唱了,胜造七级浮屠。

廖初:“……”

就那么差劲?

他拧着眉头看向白鹤。

白鹤把刚才他唱歌的那段录音发给黄烈,一脸诚恳,“你不行。”

廖初:“……”

闭嘴。

半分钟后,黄烈的消息回来了。

他在里面笑得丧心病狂,问廖初究竟有什么想不开。

就凭廖初那个身材、那张脸、那气质,但凡有一点艺术细胞,早几年他也就联系经纪公司给包装出道了。

白鹤心情不错,唇角微翘地打字,“幼儿园亲子合唱。”

黄烈发了段语音,开头就是“哈哈哈”大笑,然后言简意赅地总结,“他不行!”

然后又问白鹤,“你怎么说?”

白鹤瞅了满脸郁闷的廖初一眼,快乐地打字:

“他不行。”

黄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