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市所在的省份临海,本地又有国家著名景点佛云山和瞭望岛,一直都是夏日避暑胜地之一,此时正逢暑假高峰,连廖初这个租客都清晰的感觉到人口激增。
托这个的福,廖记餐馆的生意迎来一波高峰期,尤其是可以带走的饮品,卖得格外好。
不过大部分游客被暑气摧残后,已经没什么耐心,给出的平均满意值远不如第一批固定食客。
可架不住基数大,现在廖初每天都能收获近三百满意值,续命近十天,剩余寿命直逼1年7个月。
量变引发质变,廖初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
以前他工作量太大就会心跳过速,呼吸困难。
但是现在,这种反应已经非常微弱了。
绝症病人找到生路的愉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自从确定自己可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之后,廖初的心态也渐渐有了变化: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也不再那样着急,开始认真发掘生活中的美,挖掘食客们带来的故事。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游客过多也会有带来一点负面影响,比如说激增的垃圾。
以前廖记餐馆这条街上的垃圾桶,只需要每天一清理。可自从暑假旅游高峰期到之后,环卫工人们的工作就成了日均两次甚至三次。
有时候只是一眨眼功夫,刚被清空的垃圾桶里就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饮料瓶子、食物包装。
底层环卫工人低薪多劳,而且从业者大多年纪偏大。
看着那些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大爷大妈在烈日下汗如雨下,着实叫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廖初自掏腰包采购了许多乌梅和干桂花,每天煮一大桶桂花酸梅汤,简单冰镇后免费供应。
一开始那些环卫工人还有点不敢相信,因为这家餐馆他们也有所耳闻,虽然开业时间不长,但是在这一带已经小有名气,尤其是饮品卖得特别红火。
这么赚钱的东西,真能免费送?
后来还是有个大爷实在渴得受不了了,这才试探着过来问。
廖初二话不说就给了,还让他带给同伴。
从那之后,廖初就又多了一个满意值的稳定来源。
虽然不赚钱,但这些大爷大妈们每次都返还给他满满的十点满意值。
即便别的地方忙不过来,廖记餐馆门前的道路和附近的垃圾桶也一定是被清理的最及时、最干净的。
八月的一天,气温高得离谱,连一直活力满满的蝉们都蔫了,趴在树上有气无力的哼哼着。
空气被高温炙烤到扭曲,远远看去,像水波一样流动。
街上空无一人。
廖初带着果果认菜,过了会儿,忽然听小姑娘指着外面说:“爷爷。”
廖初扭头一看,发现玻璃门外站着个背巨大蛇皮袋的老大爷。
他看上去至少70岁了,满面褶皱像极了深深的沟壑,瘦骨伶仃的胳膊腿中间是用力弯下去的脊背。
仿佛生活的重担,已经令他不堪重负。
四目相对的瞬间,老大爷愣了下,似乎有些无措,忙挤出一点近乎讨好的笑。
廖初刚要站起来,却见他舔了舔嘴唇,转身离去。
果果问:“爷爷为什么不进来?”
廖初站起身,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舅舅把他请进来。”
推门出去的瞬间,廖初仿佛置身火炉,定了定神才朝着路边佝偻的背影追去。
“大爷,要喝水吗?”
拾荒的老头儿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开几步,连连摇头,“不,不喝水,老板,我,我就是看看,看看……”
这人长得又高又大,脸也冷飕飕的,别是,别是要来揍自己吧!
话虽如此,可他干裂的嘴唇已经裂开,随着说话的动作滚出几颗鲜红的血珠。
廖初低头,看见他裤兜中装着的空矿泉水瓶。
“没事儿,您进来,我给您倒点儿热水。”
说着,就去接他背上的蛇皮袋。
“哎呀哎呀,不行不行,”老大爷惶恐着,又看了眼他身上雪白的围裙,“弄脏了,脏了。”
“脏了再洗。”廖初淡淡道,不由分说抢过蛇皮袋,拎着就往餐馆走去。
老大爷扎着两只手,在原地茫然的看了会儿,忐忑着跟了上来。
他的蛇皮袋……
蛇皮袋里放了好多空饮料瓶,还有部分铁丝,从家用电器上拆下来的零件什么的,放到地上时,发出稀里哗啦的碰撞声。
果果好奇,伸长了脖子去瞧。
老大爷慌忙阻拦,又不敢碰她,“脏!”
店里太干净了,连地砖缝都好像在闪着光。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不知多久没刷过的旧鞋:满是泥巴和污渍。
我不该进来的,他暗自想着,把人家的地方都弄脏了。
“那个,”他掏出裤兜里的矿泉水瓶,讪讪的,“老板,我接点热水就走。”
廖初点头,递上来一杯酸梅汤,又拿过他的矿泉水瓶去接水。
“不用不用,”老头儿连连摆手,“我不用。”
他没钱。
“这是舅舅送给大家的,”果果不知什么时候又凑过来,半趴在凳子上说,“不要钱的哦。好多爷爷奶奶都来喝的。”
小姑娘的脸蛋又白又嫩,眼睛又黑又亮,清澈极了。
老大爷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爷爷你尝尝嘛,”果果催促道,“很好喝哒!”
可惜舅舅说小孩子不可以多喝凉的东西,不然容易像上次那样去打针。
打针很痛诶。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像佳佳姐姐她们那样吃很多很凉的东西呢?
酸梅汤是冰镇过的,但又不至于刺激肠胃的那种冷。
淡淡的紫红色的汤汁里浮着朵朵金桂,杯子底部安静趴伏着一颗梅子,肉呼呼胖嘟嘟,憨态可掬。
透明的杯壁上嵌了层细密的水珠,水汪汪凉飕飕,酸酸甜甜的味道直扑鼻腔,叫人不自觉咽口水。
老大爷本就干渴的喉咙突然发疯,叫嚣着想喝水。
他犹豫着,挣扎着,小心翼翼地凑近,轻轻啜了一口。
啊,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口腔中打了个转,迅速滋润了每一寸味蕾,恰到好处的凉意驱散了暑热,叫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只是一口,就仿佛活过来了似的。
“很好喝吧?”果果在他对面,双手拖住肉嘟嘟的下巴问道。
老大爷认真点头,“好喝的。”
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要是……老婆子还在就好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布包,打开好几层之后才露出许多零散的钢镚和毛票。
他数了又数,似乎有了点信心,又好像没有,声音弱弱的。
“老,老板,我想要碗清水面。”
廖初往刷好的空矿泉水瓶中注入温水,拧紧之后拿过来放到桌上,“只要面?”
老大爷有短暂的慌乱,过了会儿才咬牙道:“那就再加个蛋!”
人家都给自己喝饮料了,自己怎么也得消费消费吧?
廖初点头去了。
后厨有现成的面团,他揪下来一截,揉了几下,然后反复拉抻摔打。
面坯变成面团,面团又变成面条……
十来分钟后,老大爷看着面前满满当当一大碗面,惶恐得像个孩子,“我就要清水面。”
这上面不仅有煎蛋,还有这么多肉!
还有这汤,这么香,肯定是肉汤!
这得多少钱啊?
廖初抬了抬下巴,“请您的,吃吧。”
又冲果果招手,“过来。”
他们在这里,老头儿未必肯吃。
老头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就跟被堵住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盯着那一大碗面看了好久,一直到热气都稀疏了,这才拿起筷子,用力扒了一口。
“太烫了……”
他小声道,抬起粗糙的大手抹了抹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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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肆虐了一整天的暑热终于渐渐散去,清净了大半日的餐馆再次迎来八方来客。
夕阳红组合熟门熟路叫了毛豆配果酒,池佳佳则一边眉飞色舞地盘算着奖金,一边吐槽社畜没人权,连个正经假期都没有……
廖初翻出来一块肥瘦相间的好肋排,琢磨了下,决定今晚放入冷柜腌制一夜,明天烤排骨吃。
他正调制配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白天来过的那个拾荒大爷又来了。
对方背上的蛇皮袋已经空了,大约是去卖掉了。
他站在门口徘徊着,一只手紧紧捂着口袋,眼睛拼命往里看,似乎想进,却又怕打扰到里面的客人们,所以非常为难。
廖初摘下手套走出去,“大爷,喝水吗?”
“不喝了不喝了。”或许是今天的收获不错,老大爷明显比中午高兴许多,他小心地打开一直捂着的口袋,轻轻拎出来一只小塑料袋。
确切的说,是小塑料袋包裹的什么东西。
果果从屋子里跑出来,拉着廖初的手看着,“爷爷,什么呀?”
拾荒大爷看见她,笑容越发慈祥,忙进一步弓下腰,颤巍巍打开塑料袋,露出里面几颗圆滚滚的杏子。
他往果果面前递了递,“丫头,给你吃。”
果果诧异地睁大眼睛,仰头去看廖初。
“我买的,”大爷误会了,连忙对果果和廖初说,“自己赚的钱买的,干净的。”
廖初低头,看着那几颗杏子。
都是很好的杏子,橙红色而饱满的果形,毛茸茸的,有几颗还带着新鲜的绿叶。
老大爷又往前送了送,语气中几乎带了点恳求,“真是我自己买的,干净的,你们洗洗,洗洗吃。”
他不想白吃人家的饭,可也实在买不起更好的东西。
廖初摸了摸果果的脑袋,“拿着吧。”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老人家在烈日下,一颗一颗挑选杏子的画面。
果果接了,认真道谢,“谢谢爷爷。”
拾荒大爷狠狠松了口气,咧开掉了几颗牙齿的嘴巴笑了。
他的腰杆都好像挺直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