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扶游的控诉,秦钩只是假装听不见。
他钳住扶游的下巴,给他喂了颗糖:“不许咬着,再让我看见你咬着腮帮子,我真给你戴个口塞。”
扶游还在哭,但是已经没力气推他了,打在他身上的力气不大。
秦钩面上不太自在:“行了,你闹我一回,我也闹你一回,算是扯平了。别闹了,别在给我上折子,也别再说什么要走的屁话,你再敢说这种话,我把你的舌头拔下来,把你的腿给打断。”
他顺势抽出扶游压在枕头底下的手帕,在自己被咬伤的拇指上缠了两圈,然后躺下,把扶游身下的被子拽出来,给自己盖上。
扶游却还只是呆呆地坐着。
秦钩抬眼看他,把身上盖的被子掀开半边:“还不睡?”
扶游试着动了动,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换房间,也不能走。
他只能捏着被角,小心翼翼地躺下,尽量不碰到秦钩。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惹恼了秦钩。
秦钩转头看他,心想,还真挺像小黄雀,缩成一团,小小只的。
秦钩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四更天了,再闹腾一阵,才躺下没多久,很快就天亮了。
不论有没有睡着,睡得好不好,秦钩总是准时起床。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扶游还保持着入睡前的姿势,缩成一团。
秦钩坐起来,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来。
扶游虽然闭着眼睛,但秦钩还是很明显地看见他的眼睫都在颤抖。
扶游在装睡。
秦钩把他的手脚摆开,又看看他的腮帮子,每动一下,扶游的眼睫就抖一下。
怪傻的,他大概还以为自己装得挺像。
扶游还是有点害怕,怕自己又被秦钩抓起来,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钩没再动他了,他也听见了脚步声,心想秦钩应该是走了,便松了口气,睁开眼睛。
不想他一睁眼,就和站在床边的秦钩对上了目光。
秦钩眼里神色,是得逞、得意,与果然不出我所料。
扶游被吓了一跳,不敢有动作,怕惹恼他。
所幸秦钩只是瞧了他一阵,也转身走了。
*
秦钩走后,扶游又睡了一会儿。
直到两个小太监喊他起来喝药。
扶游没什么精神,捧着药碗,恹恹地靠在软枕上。
秦钩每一次来,每一次都折腾他,他每次都没有精神。
两个新来的小太监话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公子再喝两口,再喝两口就喝完了。”
扶游低着头,看着最后两口汤药,酝酿了许久,捏着鼻子,准备一口喝掉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通报声。
“扶公子,陛下又派老奴送‘小仓鼠’来了。陛下说,公子不想吃药,吃‘小仓鼠’就行了。”
崔直一面说着,一面捧着一个倒扣的玉碗进来。
这样的把戏已经玩过了,扶游知道碗里面是什么,是那种蓝颜色的糖丸。
不用吃药就好,虽然这种糖的味道也不怎么样。
扶游把药碗递给小太监,掀开玉碗,捻起糖丸,一口吃掉。
崔直见他吃了,当即就笑了,又道:“陛下早晨走的时候,看见公子的帐子上挂着玉佩,还托我给公子送一些玉饰。”
“什么玉佩?”
扶游小声问了一句,抬头看去,才看见自己的帐子上确实挂着一块玉。
可这不是他的东西啊。
他有些疑惑,崔直没有察觉,抬手让人进来。一个大箱子,四个人抬上来,在扶游面前打开。
——“一些”玉饰。
“都是好料子,留给公子挂在帐子上。”
其实秦钩的原话是:“给小黄雀装饰一下鸟窝。”
崔直没敢说原话,他知道,陛下是想给扶游赔罪来着,为昨天晚上闹的那一场,只是拉不下面子。
扶游的目光从帐子上转回来,落在那一箱玉饰上。
他点点头,语气平静:“劳您替我向陛下谢恩。”
崔直笑着道:“扶公子怎么不自己去呢?”
“我……”扶游刚要回绝,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一下。
崔直现在是总领太监,是秦钩的身边人,他说的话,应该就是秦钩的意思。
他恍然明白过来,秦钩是想让他服软。
昨天晚上让崔直送糖,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他没去求和,秦钩就恼了,自己才有了那一场无妄之灾。
今天崔直又给他送糖了。
他要是再不去,只怕秦钩又要生气,秦钩生气,吃亏的又是他自己。
扶游站起来:“那我过去一趟吧。”
崔直又一次笑开了:“好。”
“我换身衣服,您老稍等。”
“好好好。”
崔直带着人退出去,两个小太监服侍扶游换衣裳。
扶游站在榻前,抬手把挂在帐子上的玉佩摘下来。
这不是他的东西,这是从哪里来的?
两个小太监,一个帮他披上外裳,另一个帮他整理衣袖,见他握着玉佩出神,便说了一句:“这块玉佩,对公子来说意义非凡吧?”
扶游疑惑:“嗯?”
“听先前伺候公子的侍从说,当时打仗,公子不留神从城楼上跌下来,被陛下抱回来的时候,手里还紧紧地握着这块玉佩呢。”
“啊?”
扶游仔细地端详这块玉佩,可这并不是……
等一下,扶游捏着玉佩,上面的花纹是山涧水流。
流……刘……
他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了!
这是叛军首领刘将军的!
当时他抓住自己,想用自己来威胁秦钩,后来发现他对秦钩并不重要,就把他甩开了,最后决定自尽换姐姐刘太后一条生路。
扶游当时也恍恍惚惚的,直到刘将军跳下城楼,才回过神。
他当时好像是攥着什么东西,不过应该是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
就是这个玉佩。
不过,刘将军肯定不会给他留东西,应该是托他转交给刘太后的。
他知道自己的几个副将在秦钩手下必死无疑,所以把东西塞给扶游。
几个小太监不晓得,竟然还把这东西挂在他的帐子上,他这几天病着,竟然也不曾留意过。
秦钩肯定看见了,他……
扶游一阵心有余悸,连忙把玉佩收起来。
他理了理头发,吩咐两个小太监:“我去正殿谢恩,你们把陛下送来的玉饰换上去。”
“是。”
扶游匆匆走出殿门,穿过走廊,到了正殿。
可是正殿殿门紧闭,好像有别人在里面。
“陛下要为我做主,我知道,王家、李家,还有元家,都想把他们家的姑娘送到陛下身边,可是他们知道陛下心系于我,所以就想把我除掉,我的饭菜里的毒肯定是他们下的!陛下你要为我做主啊!”
是晏小公子。
扶游在门外停下脚步,随后崔直也推门出来了。
崔直压低声音道:“公子,晏小公子刚才来了。”
扶游点点头:“嗯,我听到了,那我先回去,还是请您老帮我向陛下谢恩吧。”
“诶,公子慢走。”
扶游转身离开,走的时候,隐约听见几句话。
秦钩说:“好了,朕已经派人去查这件事情了,你还想怎么样?”
晏小公子喊道:“他们今天敢给我下毒,明天也敢给陛下下毒。世家势大,无法无天,不得不除……”
“胡闹!”
秦钩好像是拍了一下桌子,晏小公子给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扶游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要做“陛下最爱的人”,还真是不容易啊。
之前是他,现在是晏小公子。
晏小公子虽然语气不太好,最后一句话倒是说中了,或许正是说中了,秦钩才忽然发怒。
扶游叹了口气,或许秦钩真的谁都不爱,他最爱自己、权势和皇位。
不过这和他也没有关系了。
扶游小跑着回了房间,把刘将军塞给他的那块玉佩拿出来。
趁着秦钩被晏小公子缠住,他要快点把这个烫手的玉佩处理掉。
刘将军啊刘将军,真是害死他了。
扶游没让两个小太监跟着,自己揣着玉佩,就跑到了庭院里。
他蹲在地上,准备挖个坑,把玉佩埋起来。
可是这几天一直在下雪,地上积雪太厚,他挖了半天,也没挖到土,要是埋在雪里,等雪一化,不就被发现了吗?
他只能继续揣着玉佩,走出福宁宫,在外面找地方。
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小角落,挖好了坑,刚准备把玉佩放进去,扶游想了想,又后悔了。
刘将军已经死了,要是他知道自己没把玉佩给太后,他会不会……
扶游忽然觉得脖颈一凉,心里毛毛的,他站起来,最后决定把玉佩还给刘太后。
扶游在路上拦住一个小太监,向他问路,然后按照小太监说的,走到一个偏僻破落的宫殿前。
宫门紧闭,他本来也不想进去,把玉佩放在门口地上,再叩了叩门,转身就跑了。
他匆匆跑出走廊,听见身后殿门开了,不由得加快脚步,径直跑到宫道上。扶游扭头看了一眼,看见身后宫殿里有人把玉佩拿走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再转回头,就撞上了一个人。
扶游险些站不稳,那人握住他的胳膊,扶了他一把。
那是个身披甲胄的文人,或者说,是个儒将。
风尘仆仆,不减清俊。
那人低头看他,喊了一声:“扶游?”
扶游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俯身作揖:“晏大公子。”
他显然有些不自在,摸摸鼻尖,小声道:“晏小公子在福宁宫,他好像出了点事情,你快过去看看吧。”
说完这话,扶游再行了个礼,扭过头就跑了。
晏家有两位公子,旁人戏称为大雁和小雁。
大雁晏知,是晏家家主的原配夫人所生;小雁晏拂云,是继室所生。
好吧,扶游有一件事情一直没说,他和晏拂云,小的时候一起在学宫念过书。
晏拂云喜欢炫耀,经常带学宫里的人去晏府玩儿。当时晏知是学宫里,乃至皇都里有名的世家公子,他也是晏拂云炫耀的资本之一。
晏知脾气好,总是淡淡地笑着,任由晏拂云的朋友们参观。
扶游当时也挤在参观的小孩里,还有幸得到过和晏知酬唱的诗句竹简——
其实是因为,晏拂云的其他朋友全部都不太会作诗。
扶游一路跑回福宁宫。
晏小公子已经走了,秦钩坐在正殿里看奏折,门却大开着,地龙烧起来的热气都跑了。
扶游轻手轻脚地想要溜走,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秦钩就抬起头,用目光把他锁住。
扶游没由来地有些心虚,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直到秦钩朝他招了招手:“小黄雀,过来。”
扶游才跨过门槛,殿门就被关上了,他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秦钩问他:“去哪里了?”
“去外面了。”扶游不敢撒谎,“忽然发现我那里有刘家的玉佩,本来打算拿出去丢掉的。”
“后来怎么不丢掉了?”
“我……我怕刘将军的鬼魂缠着我。”
秦钩笑出声:“胆小鬼,怕什么?他再敢来,我照样再杀他一次。”他又朝扶游勾了勾手指:“过来,检查一下你中午吃药了没有。”
扶游想到昨天晚上他的检查,不自觉后退半步,有些害怕。
所幸秦钩今天心情大好,不跟他计较:“过来,就看看。”
扶游没办法,只能挪着步子,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
还有两三步的距离,秦钩一伸手,就把他拉到怀里。
秦钩捏住他的鼻子:“小黄雀,张嘴。”
扶游呼吸不过来,不张嘴也得张。
秦钩又问他:“东西都收到了?不闹了?”
秦钩单方面宣布和好。
但是下一秒,秦钩好像闻到了他身上生人的气息,他稍冷了声色:“出去还见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