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低喃地轻呼声在安静的小巷中响起, 鼻翼间不停嗅到一股无法形容但令人十分作呕的气味,混杂着腥臭和腐朽的味道。
夏油杰的视线穿过脚边不远处渐渐微弱的火墙,看到了地上堆积黑色粉末, 视线上移透过漫天萤火的缝隙,愣愣地望着对面。
青年靠坐在墙沿, 发丝凌乱, 脸上沾染了大片殷红, 脸颊处的伤口还在往外溢着血珠。
对方一贯喜欢穿颜色深一点的衣服, 夏油杰不知道他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口, 但光是脸颊和露出来的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将让他震怒不已。
“阿月!”他抬起发软的手臂撑着地面有些狼狈的想冲到对方身边,视线中出现的右手和身体的自如让他有些怔愣地低下头。他身上严重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就连断掉的手臂也复原如初。
“这是……”怎么回事……?
夏油杰陷入了短暂的茫然之中, 他甚至有点不太确定这里是否还是梦境, 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月为什么会受伤?他应该受了重伤才对。
夏油杰摸着自己的胸口,愣愣地望着前面。好奇怪, 好像没有听到心跳声, 所以自己现在是在做噩梦吗?
怎么感觉……好真实……?
鼻尖难闻的气息,炙热的高温好似将皮肤底层的水分和周围的空气都烤干了一样,让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真实的, 有点可怕。
夏油杰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傻傻的站在火墙里面,遥遥望着对面墙角的青年, 心底莫名有些胆怯,踌躇着不敢上前。
“阿月……?”他喃喃叫着青年的名字,想要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茫然又无措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直到对面的青年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呼唤, 眼睫轻颤着,缓缓睁开了眼睛。当那双眼睛睁开时,眸中划过的流光仿佛一瞬间点亮了小巷的昏暗。
看着璀璨的金眸又一次清楚地映出自己的样子后,夏油杰心头一震,从浑噩中清醒过来,脚步踉跄地跑了过去。
“阿月!!”
他大喊着跑到青年身边,神色难掩焦急地检查着对方身上的伤势,“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受伤,发生了什么?”
“阿月,你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这边离咒高很近,我带你去找硝子……”
神代弥生看着他蹲在地上伸出手想要扶自己起来,又好像害怕触碰他身上的伤势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眼帘微垂着,抬起手,放在对方的手臂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夏油杰一瞬间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的机器人般,僵硬地完全不敢动作。
“阿月……”是噩梦吧,现在一定是场他正在做的噩梦对吧。
浓烈的血腥味席卷着整个鼻腔,那样浓郁的,好似狂风也无法吹散的味道如同淤泥般一点点侵蚀着他脚下的土地,裹卷着他的躯体支干和神经。
无法言喻的恐慌和不安逐渐在心底蔓延,夏油杰对着青年艰难地勾起嘴角,勉强撑出一个笑脸轻声哄着。“阿月,我们去找硝子……”
“杰。”干涩的,找不出一点往日清泉般干净明朗的嗓音让夏油杰呼吸一下止住了,僵硬的视线下滑,看见了放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手腕上的伤痕好似已经流干了血,只剩下被高温烘灼变得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令人徒生梦魇。
神代弥生靠着墙,有些颤抖的抬起手,夏油杰急忙接住,双手握在手心,努力挤出笑容的安抚着。“阿月,我在。”
看一贯稳重温和的人变得像个无措的小孩子一样,神代弥生心底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脸上也带着点无奈的露出一个浅显的笑来。“抱歉。”
“不准抱歉!”夏油杰突然大喝了一声,看着对方的脸,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心底的恐惧,语调却带上几分哽咽地轻轻开口。“不是说好我们之间不用说那些吗?”
“阿月,别闹了,我们去找硝子,菜菜和美美还在家里等我们回去呢。”他伸手拦住对方的肩膀和腿弯,想要将青年抱起来,神代弥生按着他的肩膀缓缓摇头,随后靠在他胸口轻叹了一声,神情疲倦的微闔着眼,语气轻松:“还好……你醒了……”
“我原本……以为……会赶不上……”
他说话的语调听起来十分艰难,断断续续且逐渐咕哝不清,夏油杰咬紧牙关,收紧手臂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我们去找硝子,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有什么话等硝子治好你以后我们回家再说。”
“抱歉……”神代弥生在心底无奈的叹了口气。
作为术式的代价,他体内的血肉经络和器官早就被高温烧毁了,只是有些话想交代一下,能等到现在完全是靠系统帮忙撑着一口气。
“菜菜和……美美……照顾好她们……”
“她们……还小……危险的……事……情……少做……”
夏油杰绷紧下颚,认真听着怀中人断断续续好似交代遗言般的话,一边脚步极快地朝咒高的方向急速前进。
“以后……有什么话……直接……说……”
“不要让……别人去……猜……”
“我……不喜欢……”
“果然……很……讨……”厌……
夏油杰的脚步突兀地停下,即使站在了阳光下面他也觉得四肢突然冰冷的像是被人浸入了寒冬的冷泉,他缓缓的低下头,像是废弃的机器人般僵硬无比,颈脖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好似年久老化的咔咔声。
“阿月……?”他声音微弱的叫着。怀中的青年如同陷入沉睡般闔上了明亮的眼睛。
时间仿佛一瞬间都静止了,声音、温度、气味、一切的一切都被屏息在外,扩大的五感努力捕捉着清浅的呼吸声,胸膛微末起伏的弧度,眼睫轻颤的频率。
但是,没有。
一切都被静止了。
青年好似一尊栩栩如生的人偶般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一点生命的迹象,就这样,静静的沉睡着。
“阿月……?”阳光下的男人一声声轻轻的叫着,手臂收紧,一声一声,想要将怀中的人从沉睡唤醒。
“我们回家再睡好不好,阿月?”
“阿月,你醒一醒好不好,就一会儿?”
“菜菜和美美还在家里等我们,她们会担心的,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阿月……”
他注意到阳光明媚的天,语气诱哄般地轻声开口:“在太阳下睡觉不舒服的,你要是不睁开眼睛我就一直在太阳底下站着。”
“你不是最讨厌太阳了吗?”
“阿月?”
他等了许久,一贯厌烦阳光的青年即使在烈日高照的太阳下也依旧闭合着双眼,没有任何一丝反应。
“阿月……”夏油杰跪在地上,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带着哽咽的自语:“求求你睁开眼睛好不好,你别吓我……”
“我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阿月,别闹了好不好。”
“是我又惹你生气了吗?我以后不会了,只要你睁开眼睛,我保证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都听你的话,只要你睁开眼睛……”
“再看看我啊阿月,求求你再看看我好不好……”他颤抖着手,抚摸着青年的脸颊,手指虚落在睫毛浓密的眼睑下面,似乎想要撑开青年的眼睛让他能再看着自己。
“不是说好会一直陪着我的吗,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声音渐渐落下,变得虚无。啜泣声轻轻响起,水滴砸落在青年的脸颊上,将脸上干枯的血迹渐渐溶解,随着轮廓缓缓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晶莹的水痕。
天空中的烈日被乌云遮挡,天色逐渐变暗,凉爽的风轻轻拂过,将柔软的发丝撩动在空中徐徐起伏。
世界变得安静而压抑。
跪在空地上的男人缓缓低下头,轻轻贴在青年干裂的唇纹上,闭上眼睛,收拢手臂将人紧抱不放。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阿月。”他抵着对方的额头,用着轻柔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着。“我们回家。”
他轻轻梳理着对方头上凌乱的发丝,用长袖内里干净的内衬一点点擦拭着青年脸上的污痕血迹,在看到脸上残留的伤痕时眸光倏然变暗,小心翼翼的避开,怕把对方弄疼似的动作极其轻缓。
突兀出现在不远处的两个人让他动作一顿,随后置之不理,继续小心擦拭着。
“杰……?”借着五条悟的行动快速赶过来的家入硝子看到空地上的一幕时表情瞬间怔住,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前,却被身边的人伸手挡住,她缓缓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五条悟即使背对着她也好似感应到了视线一样摇了摇头,他扯下眼罩的一角,苍穹般的眼眸变得犹如雷雨天时的暗沉,他望着对面,语气沉重的对身边的家入硝子说:“别过去,他现在状态不对。”
男人脚下的影子淤积着浓郁的黑暗,如藤蔓般将相拥的两人逐渐缠绕起来,狰狞的黑影在影子里蠢蠢欲动,那是肉眼即可看清的咒力,正在积聚着,蚕食着对方心底溢出的负面情绪,吸取充足的养分快速增长。
如当时的乙骨一样。
“别开玩笑了。”家入硝子推着他的手臂,厉声呵斥:“没看见他们俩受伤了吗?我要过去疗伤!”
“来不及了……”五条悟缓缓出了口气。“我们……来晚了。”
家入硝子猛然僵住,表情僵硬地缓缓转头,带着难以置信的情绪注视着被夏油杰抱在怀里看不清楚状况的人。
来晚……了……?
“阿……阿月……?”她喃喃的开口,五条悟重重的点了下头。“已经……”来不及了……
家入硝子的呼吸瞬间停住,一手攥着五条悟的手臂有些脱力的站着。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
那家伙甚至比她还要小几岁,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那些家伙不是过来处刑的吗?!阿月又没有在通缉令上,为什么会对他下手!”
不对。
家入硝子知道事情不是这么回事,处刑人是来杀杰的,将杰带走的阿月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看着他们下手,理所当然会产生争斗,牺牲也是在所难免,毕竟那是三个一级,甚至有一个接近特级,阿月不是杰,更不是悟那种变态,以一敌四肯定处于下风。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窜起的怒火将她的心智完全燃烧的一干二净,嘴巴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她现在好像被撕扯成了两个人,一个冷漠又理智的分析着,一个如同失去理智的泼妇般大声怒斥。
“处刑人为什么会对无辜的人下手!就算他是没有登记过的咒术师,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不对。
她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家入硝子心底满是茫然,她看到五条悟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视线却不受控制的落在了对面,看着夏油杰缓缓抬头,怀中人的样子也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干净而清冷的,好似天上悬挂的月。
只是如今的月失去了原有的光辉,变得暗淡,双目紧紧闭合,让人无法看见那下面璀璨而夺目的金色流光。
让人无法再在那片朝阳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家入硝子心底的茫然悄然散去,她好像忽然懂了。
她只是,在遗憾。
兀自偏离道路的杰义无反顾的走向黑暗,孤身一人去往了她们无法触及的地方。
然而在那样漆黑的道路上却缓缓升起了一轮骄阳,陪着他慢慢前行,温暖的光点亮了漆黑的道路,这才没有让这个别扭的家伙去往更深处的地方,也让她们隐隐能看到对方的背影。
只是现在,朝阳陨落,弯月也隐于雾中,被照亮的道路将再次重归深邃不见五指的漆黑,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将再也无法捕捉到这个人的身影,真正的,触不可及。
“为什么啊……”她抬手捂住了眼睛,心底难以抑制的难过让喉咙像是被什么难咽的东西卡住了似的。她曾经庆幸过杰身边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让他不至于越走越远,但如今这份庆幸却让她越发难以自控感到悲伤。
亲手握住过光的人以后要怎么适应突然变黑的世界……
五条悟抬起手,轻轻拍打着家入硝子的背脊,安抚着小声啜泣的女人。
“处刑人……?”那边有些艰涩的疑问让他动作微顿,转动视线看了过去,看着对方将死去的青年抱着缓缓起身,五官僵硬,眸色深邃的找不出一点光亮的看了过来。
“所以,是来杀我的咒术师?”
所以,阿月是为了保护他和那些人战斗才会变成这样的?
之前忽视的东西在冷却下来的大脑中逐渐变得清晰,墙面斑驳的刀痕和裂纹,地上灼烧的痕迹,崩坏的墙体、难闻的恶臭,残留的灰烬以及用以保护他的火墙。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夏油杰无法自控的长叹出声,眼眸微垂,望着怀中的人,心底感叹似的重复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啊。
他的阿月,因为那些想要杀死他的咒术师们,为了保护他,最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是他的错啊……
归根结底,一切的因果都是源于他,如果不是他,阿月现在还在家里,如果不是他私自行动,阿月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如果不是因为他,阿月也不会和那些咒术师遇上。
如果不是他,即使阿月和那些人遇上也能全身而退,而不是死守在那里。
明明,应该死去的人是他才对。
夏油杰缓缓抬起头,仰望着乌云退去后碧蓝而无垢的天,看着那不掺任何杂质,纯粹而明媚的蓝色,带着席卷而来的疲惫,慢慢闭上了眼睛。
五条悟脸色猛地一沉,揽住家入硝子的肩膀带着人快速向后退了一段距离。突然乍起的狂风一瞬间形成龙卷,掀起了地面铺层的瓷砖,将周围茂密繁盛的枝叶刮落,被狂风席卷漫天飞舞,随后,枝叶如同被烈日点燃般突兀地燃烧起来,仿若白日里升起的繁星,带着橘红的光,如星火般散落。
“悟,硝子。”等风散去,空地四处映照着明微末的火光,被叫到名字的两人神情微微变化,目光凝重地看向对面的人以及他身后……如烈焰般展翅的阴影。
“抱歉,我要带阿月回家了。”夏油杰温和的说着,语气一如既往,五条悟和家入硝子的心却一下子坠入地底。
“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他缓缓叹了口气,“咒高的咒术师们……”
夏油杰的话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像是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
他垂眸看着怀中的人,手指收紧了些许,心底莫名感觉有些讽刺。
他最初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身为同伴的咒术师,不想再看到那些年轻的生命因为愚昧且不自知的普通人而一次又一次的牺牲,他想要建立一个属于咒术师的世界。
可是如今,他视为同伴的咒术师以及曾经的校友杀死了他最想要保护且一直在一起的爱人和家人。
怨恨吗?应该怨恨的,但不是对咒术师,而是对他自己,是他一手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他好像,一直在做错误的决定。
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下去?他不知道。
继续去建成一个只有咒术师的世界?
那种事情……似乎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人是自私的,他想。他们夺走了属于他的光,那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为了咒术师们更好的未来去努力?
至少现在,他做不到。
“抱歉,家里还有两个小家伙在等我们回家。”他似乎想要对着两人挤出一个笑来,但疲惫的嘴角却完全不受控制,被重力拉扯着无法上扬,最终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深深地望了两人一眼,微不可查地低语一声。“那么,再见了。”
我曾经的挚友们。
“阿月,我们回家。”他轻声的说着,像是在和怀中的青年说话一般,身后凝聚的阴影却忽然展翅,发出尖啸的啼鸣应了一声,随后,在火焰的包裹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五条悟和家入硝子眼前。
他们静静地凝望着残留着火星的空地,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家入硝子抬起手,接住了一抹飘到身前的星火,眼眸微垂,看着火苗在自己掌中一点点熄灭,只留下掌心被灼热烫红的微末痕迹。
轻抚而过的风将四散的火星卷裹着吹向不知名的地方,阳光温暖而炙热,天空一如即往,不见任何污浊,却让人,莫名生出一点悲凉的哀意。
……
【人物好感度百分之百,支线二任务完成。】
【存档收录。】
【人物收录。】
……
【玩家成功进入游戏。】
【支线三任务开始。】
【剧情载入。】
【支线三任务目标即将出现,请玩家做好准备。】
神代弥生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古老而庄严的建筑,而他和一群白日里身着黑衣的人排列整齐的站在烈日之下,炙热的阳光被黑色吸食,不留余力的附着在身上,进入场景不过一两分钟就被高温照得难受的神代弥生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
这什么鬼啊!大白天的在院子里罚站是有病吗?!
感应到自家宿主突然变得暴躁的情绪,030趁着他没发火一溜烟儿的跑了。在脑子里叫了一会儿也没得到反应的神代弥生在心底冷笑几声,保持着和身边人同样的姿势,一边看着面板上关于支线三的背景情报。
五条一族是咒术界流传已久的大族,来源可追溯于一千多年前,历史悠久且底蕴雄厚,和其他两个咒术大族并称御三家,几乎是如今咒术界金字塔一般的存在。
看着上面显示的身份信息以及时代背景,神代弥生眯了下眼睛。
这还真是,有够封建的。
身边的人群忽然变得喧哗了一瞬,神代弥生收起面板,抬头看向引起众人反应的方向。走廊上用着名贵樟木制成的门扉缓缓展开,身型佝偻却仍旧带着几分威严的老者在佣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只是在跨出门栏之后,老者停下,侧过身,让出了位置,一个穿着蓝底流云和服的少年暴露在视野里。
干净明亮的白色发丝,清澈无垢犹如碧蓝天色的眼睛散布着琉璃般的光辉,漂亮的让人一眼就难以忘怀,却在对视时犹如寒冬腊月间被人泼洒了冰凉的泉水,四肢都浸入了寒意。
因为那里面,没有一点人性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