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害怕,这是在自己的家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尽管一直在心中这样劝说自己,但班准因为脱离温热水源的双手,早已变得冰凉刺骨。
他将自己的骨节攥得生疼,发出让人生出寒意的咯嘣声。
荣潜不由自主地伸手攥住了班准的手腕,将他的手轻轻向下压,让它放松地垂下来,然后握紧那几根微微发颤的手指,缓慢地搓动着替他取暖。
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个人处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荣潜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太知道自己这时候在干什么。
“荣潜……”
班准有点别扭地缩了缩自己的手指,可他眼睛看不见,他不敢随意松开荣潜的手,担心自己会因为挣动而趴在地上。
那样可能会摔得更狼狈更凄惨。
一碰到班准滑腻的手腕内侧,荣潜的嘴都变得不利索起来:
“……没事,你……我把衣服给你拿过来。”
“别!”
班准突然反握住荣潜的手,好像害怕似的,正要遵循着恐惧向此时唯一的救命稻草发起求助讯号,然而手腕却被荣潜温热的手掌再次握紧。
原来他没打算松开。
窥破了仇敌的秘密。
荣潜以为自己本来应该觉得开心的。
可无端地,心里却窒闷得厉害。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荣潜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内疚和埋怨。
他为什么要感到内疚?
更为什么要对不肯说出真相的班准生出埋怨?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
班准觉得丢脸极了,就连说这句话的时候,都仍旧低着头不敢朝向荣潜。
荣潜动作一顿。
是啊,班准为什么要跟他说,原本就是不溶于水火的关系,要是被他知道了,保不准会放到媒体上大做文章。
毕竟除了自己的家人之外,没有人值得相信。
远处不知是哪个大逆不道的仁兄敢堂而皇之地进行违法乱纪的事情,总之突如其来的烟花的声响,打断了荣潜的思绪。
客卫的门正对着客厅的落地窗。
透过窗明几净,绚丽的烟火灿光落在班准茫然望向那处的眸中。
他看着烟火,荣潜盯着他乌漆漆的瞳仁。
荣潜觉得自己还是无法想象出,那双漂亮的眼睛却看不到晴朗夜空中的渺远星河。
仿佛认为拿人家手短,班准接过荣潜伸长了手臂才拿到的浴袍,匆匆套在身上,慢慢地跟他解释道:
“我一直都看不见,只是最近才真的意识到自己看不见……”
班准的声音戛然而止,背后泛着凉意。
他竟然对荣潜丧失了防备心,差点将心中埋藏着的秘密和盘托出。
一直都看不见。
到什么程度。
荣潜无法想象夜盲症患者眼中的世界。
“是……什么样的?”
荣潜问道。
班准停下系浴袍腰带的动作,垂着脑袋眨眨眼睛:
“我不知道正常人眼中的夜晚是什么样子的,只知道在我这里灰蒙蒙的,大概……就像……”
他想得有点辛苦,还浸着水渍的眉头微微蹙起:
“在路灯下面走路的时候,有茂盛的树叶挡在灯光下,我看不清地上的影子,树叶的、树枝的,和我自己的,都看不见。”
荣潜静静地听着他说。
“灯光也看不清,就像在电影院里,明明知道有台阶,可就是不知道会踩到哪里,会不会踩空。”
所以……难怪他回头看星星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眼中没有正常人看到星星的雀跃,反而满是黯然。
难怪他在富丽堂皇的专属包房中,是不同于其他房间的灯火通明。
还有那次班家夫妇来之前,班准抱着本该立在墙边的花瓶坐在地上的情景。
住院期间的胡萝卜和种种保护眼睛的食物。
倨傲冷漠的班卓时常不自主地流露出来的殷切关怀。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看不到吗。
班准不知道荣潜在心里想着什么,说完要对荣潜阐述的话,确认自己系好了腰带,然后便摸索着卫生间的门框,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走回卧室。
荣潜出来得急,也跟班准一样没有带手机,不过他可以借着月光勉强看清屋中的陈列,不至于让自己带着班准撞在墙上。
班准刚挪了半步,就被脚下的地毯绊了一下。
他抿抿嘴唇,更觉得尴尬了起来。
荣潜不由分说地按住班准因为气馁而有些微驼的肩背,从腰后揽着班准的身体,口中宽慰道:
“这个时候就没有必要像只炸毛的猫一样。”
班准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忍着浑身的不自在,慢慢跟着荣潜手上的力道往前走。
第一次能给一个人闭上双眼的信任。
而这人竟然是荣潜。
直到坐在床上握住手机后,班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遭遇。
思想混乱间,他也就忘记了该去医院照看白之的事情。
窝在暖呼呼的被子里,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
一大清早,班准就让自己常吃的那家酒店送来了精致的早餐。
倒不是他有多嘴馋,只不过昨晚接受到了荣潜的帮助,他一个本身就理亏的炮灰,自然不能占主角攻半分便宜。
该当有恩报恩。
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荣潜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自己站在餐桌前的身影,心中一动。
果然天亮了,这人就又套上了刀枪不入的外壳。
听到身后的动静,班准立刻回过头来招呼着荣潜:“快来吃早饭了,豆浆油条蟹黄包,虾饺肠粉小米粥。”
“……这么多。”
荣潜的目光落在班准沾了两滴牛奶的指尖上,抬步走到餐桌边说道。
“不多不多,你挑挑,然后剩下的我吃掉。”
班准端起手边的牛奶,仰头喝了个干净,顺手抽张纸擦擦嘴,笑着对荣潜说道:
“一会儿我要去医院看看白之,你要一起吗?”
有了昨晚的恩情,班准更想早点帮这对还没有任何进展的小情侣完成本垒打了。
荣潜去拿蟹黄包的手倏地僵住,抬头去看班准:“我?”
他自己风流就算了,还要拉着自己去医院看他们两个你侬我侬?
荣潜突然对自己在班准心中的地位感到了不自信。
明明之前也是在这张餐桌上,班准信誓旦旦地对甄不甲诉说着对自己感人肺腑的爱意,为什么到了没过多长时间的今日,班准倒像是变了心一样,眼里除了白之谁也装不下?
想到这里,荣潜冷冷地回道:“不去。”
班准自认为的好意被荣潜弃如敝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暗暗为白之感到遗憾。
“那成吧,我一会儿去医院看看,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不知道荣潜是心里担心得厉害、嘴上却不说,还是目前压根儿没有对白之生出心动的迹象。
总之班准给他留足了面子,把想让荣潜对白之说的话,改成了让他对自己说,然后转告给白之的消息。
荣潜又夹了个蟹黄包,头也不抬地:“早点回家,这时候昼短夜长。”
班准早就在荣潜还没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就吃完了早餐。
此时他正戴着一次性手套,认真挑拣着荣潜一筷子都没动的食物,将其装进餐盒中准备带到医院去给白之和看护人员作为早餐,否则就浪费了这一桌昂贵的餐食。
班准很快就穿好外套离开家门。
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因为班准出门而变得有点差,荣潜不免开始跟自己LJ生起气来。
他是疯了吗。
荣潜不甘心自己掉进杂乱无章的思想漩涡之中,就也回到卧室穿上外出的衣服,径自离开家门去了年氏。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一点半的下午了。
该跟舅舅学的东西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需要回来自己再依照实际情况消化一遍。
在书房戴着耳机忙碌了一个多小时,荣潜直接回主卧的浴室洗了个澡,打算去健身室锻炼一会儿。
这套房子里的书房边上有一间不算太大的健身室,在班准之前独居的期间,供他一人使用倒也还算宽敞。
只不过如今多了个荣潜,班准总觉得有些别扭,再加上他的腿脚刚好利索,手上的夹板儿也跟着拆了下去,这才敢重新碰器材。
这段日子以来,荣潜经常在班准出门的时候去健身室锻炼身体,想着班准的腿还没有彻底恢复,最近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出入这里。
加之想起班准今天早上背着背包去医院看望白之,荣潜算了一下时间,觉得班准不会这么早回来,于是便换了身衣服,走到健身室门口漫不经心地扭开门把。
视线落在屋中人的身上,荣潜顿时顿住脚步,怔得说不出话来。
光|裸的脊背毫无征兆地闯入荣潜的视线。
班准正半蹲在地上,背对着门口摆弄着手里的什么,估计是戴着耳机,所以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荣潜的视线持续停留在班准右侧蝴蝶骨下方的黑色纹身上面。
他之前只看到过一半儿,而今天却在这种情况下,将其一览无遗地收入眼底。
那是两个字母——
RQ。
荣潜当然不傻。
瞬间就明白了那两个字母是哪两个字的缩写。
心中大石轰然落地。
可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他知道班准可能真的很喜欢自己,但如今毕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荣潜不知道班准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俩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事实。
可无论什么物种,面对班准这样的人示爱,恐怕都做不到坚定不移地毫不动摇吧?
荣潜的心还是无可避免地柔软了几分。
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对他那么凶了。
正当荣潜在脑海中纠结的时候,班准已经隐约听到身后关门的动静,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荣潜?”
班准诧异地问道。
他怎么也进来这间屋子了。
“……咳,怎么了?”
荣潜见班准的脸色有点不自然,下意识问出了口。
班准站起身,顺手将他之前放在椅子上的宽大短袖套在头上,随意地甩甩手,回答荣潜道:
“没怎么,不小心把杯子摔碎了,你先离这儿远点儿,我正找玻璃碴子呢。”
都这个时候了,还只顾着关心他。
荣潜在心中叹了口气。
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班准用毛巾轻蹭着的手掌心上,呼吸骤然凝滞,蹙眉问道:
“你的手怎么回事?”
班准没抬头,将沾了血的毛巾扔到椅子上,继续蹲下身子用视线搜寻刚刚打扫漏下的玻璃碴儿,回答荣潜时的语气甚至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烦躁:
“弄破了,你先出去吧,别扎到你。”
他这个杯子五千多,突然摔碎了,他比谁都心疼。
“我来弄。”
荣潜俯身扯住班准的胳膊,颇为强硬地将人拉起来。
“你弄干嘛?你不知道都溅在哪里了,”班准抬手挣了一下,却发现根本无法撼动荣潜手上的力量分毫,不由心惊地咽了下口水,语气顿时礼貌多了,“我自己可以,就不麻烦你了。”
“外婆会觉得我没有照顾好你。”
荣潜搬出杀手锏。
果然,班准直接就老实了起来,低头眨眨眼睛,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片刻后,他终于顺应着荣潜的力道,温驯地站在门口,低头看着蹲在自己刚刚蹲着的地方的少年。
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唇。
清理完健身室之后,荣潜给班准的手做了哥简单的处理,便将人以外婆的名义赶回卧室去休息,自己也回到主卧的床上,打算好好地睡个午觉。
然而翻来覆去间,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青年纤细劲瘦的白皙腰身,和那形状漂亮的蝴蝶骨下方……两个恣意飞扬的黑色字母。
荣潜彻底睡不着了。
不过即便如此,荣潜昨晚也因为起床查看班准的情况,后来又得知了班准的病况而难以入眠,所以在床上翻了几十次身后,还是抱着枕头睡了过去。
结果再醒来时,荣潜找遍了每一个房间,也没再见到班准的身影。
打了几通电话也没有人接。
意外地,荣潜竟然不怎么生气,甚至还想把晚饭做好等着班准回来吃。
他不是对班准有什么别样的想法,只是……不想让班准那么可怜兮兮地一厢情愿而已。
本着这个想法,荣潜硬是把饭菜加热了两次,也还是没等到班准回家。
万般无奈下,他想起了甄不甲。
“荣先生,准哥在外面谈生意呢,荣先生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把准哥安安全全地送到家里!”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甄不甲几乎是喊着说的。
荣潜也不找那不自在,“嗯”了一声后就挂了电话,自己闷声吃起了桌上又有点变凉的饭菜。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荣潜刚洗过澡,正在厨房清洗碗筷。
一打开门,靠在甄不甲肩头、醉成一摊泥的班准便径直扑向了荣潜的怀中。
醉了的人没空也没意识去观察甄不甲脸上的惊诧,只是笑盈盈地抱住荣潜劲瘦的腰身,一巴掌拍在他腰后偏下的部位,笑嘻嘻地称赞道:
“还是那么翘。”
说完,回头朝甄不甲扬扬下巴,“不甲,赏,给我赏。”
轻微的刺痛感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让荣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人实在是……
太下流了。
而且,怎么又喝成了这样。
荣潜不轻不重地看了眼门外面露惶恐的甄不甲,淡淡开口:“去做什么了?”
甄不甲见自家老板在意的人竟罕见地主动问起他们二人的去向,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准备将班准这一下午的去向对荣潜细细道来:
“荣先生,先把准哥送回房间吧。”
荣潜正有此意,刚要扶着班准回卧室,结果却听到甄不甲先他一步说了出来,甚至还主动伸手碰了碰班准,不由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他落在班准肩头的手,语意微凉:
“我不知道吗?”
甄不甲顿时觉得自己在这京海城三九严寒的温度里,浑身上下却感受到了畅游在摩尔曼斯克港湾中的冰凉刺骨。
他仓皇地收回了手,回身将入户门关好,然后像呈上圣旨一样,双手朝向荣潜做着无实物表演,腰背也谄媚地躬了起来,就差嘴里的一句“咱家”,他就可以练习葵花宝典了。
甄不甲跟在荣潜身后进了主卧,絮絮叨叨地说着班准今天是为了自己今后的事业,宁肯顶着身体的不适,也要请最近新相识的导演吃顿晚饭。
圈子里交朋友的方式就是喝酒,偏偏班准最擅长的也是这个。
所以导演很开心,对班准的印象也更好了不少。
甄不甲还没有全部说完,就敏感地察觉到了荣潜不愿再听的意向,忙灰溜溜地趿着拖鞋,主动提出离开。
“好了,甄不甲走了,你该回自己的房间了。”
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荣潜前后两句的音量分明不一样。
就像是不愿意说出来,却又不得不按照程序说上一句似的那种敷衍。
一定就要回自己的房间吗。
不一定吧。
在哪儿睡不是睡。
荣潜发现,班准每次喝醉,都像是会传染似的。
让周围的人都变得和他一样醉醺醺的,仿佛可以不再和平日里的生活中般那么循规蹈矩。
犯了错也可以被原谅。
“妈,”班准抱紧站在床边的荣潜的腰,将脑袋贴在他胯骨边上,做贼似地小声嘀咕道,“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荣潜被他这一句妈叫得身体僵硬起来,还没等他伸手将班准的身体扳直,就直接听到了下文。
鬼使神差地,荣潜突然想听听他的这个秘密。
“嗯,乖,你说,不告诉。”
荣潜的声音温和极了,似是在学着卓眉眉女士的说话方式。
不过即便是醉醺醺,班准也还是发现了“他妈”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
他蹭蹭因酒精上头的原因而微微发热的眼眶,慢吞吞地表达着自己心中的疑惑:
“妈,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怪?”
荣潜垮起个批脸,耳尖一热,不自然地冷声道:
“不说算了,爱说不说。”
看着副架势,还要让他捏着嗓子学班夫人的声音?他才不要。
没想到班准却突然满意地嘿嘿一笑,“这才是我妈嘛。”
末了又蹭蹭荣潜的胯骨,不解地闷声问道:“妈,你的肩膀怎么变得这么魁梧了……打我爸的时候他肯定很疼吧?”
荣潜:“……”
好好的髋关节被这醉汉形容成肩骨……
不过面对班准不依不饶的询问,荣潜还是回答道:“不疼,我没用力打他。”
班准放心地点点头,“你们两个不能打架,以后为我操心的日子多着呢,千万……要保重身体。”
荣潜刚要追问班准想要对他妈说什么事情,结果班准直接开始叫下一个人,甚至还在荣潜身上换了个姿势和位置,重新抱紧:
“外婆,你也要保重身体,我想让您长命百岁……”
就在荣潜觉得自己这一晚上几乎要把班准的家谱都扮演个遍的时候,班准却突然蹿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脑袋,将荣潜死死按在自己怀里,振振有词道:
“二黑,你不能再生了……”
荣潜:“……???”
班准以前的相好的还有叫这么生猛的名字的?
不能再生了?
难道班准有私生子?
荣潜默不作声地抿紧嘴唇,继续听班准说道:
“女孩子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婚姻给你带来了什么?除了数不尽的孩子之外,只剩下你那个花心的老公……”
还插足别人的婚姻了?
荣潜将手按在班准的肩头,“班准……”
“去,你个渣狗,离我们家二黑远点儿!”
班准说完就是一个鹞子翻身,整个人直接横在荣潜的床上,让这张床原本的主人没了去处。
为了躲避他的横踹,荣潜一个闪身从床边的位置站了起来,避开班准在醉意下的无差别攻击。
原以为已经躲开了这场噩梦,然而奈何班准的腿长超出了荣潜原本的预想范围。
一脚蹬过来的瞬间,荣潜只能无语地带着脆弱的好兄弟再度后撤两步:“……”
他怀疑班准是故意的,甚至可以说是蓄谋已久的。
可能根本就没醉。
“你要是醒了就给我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荣潜弯腰扯好班准身上松散的衬衫。
“唔……不要,这就是我的房间……”
青年不满地翻了个身,拍开荣潜的手,不耐烦地挠挠发痒的后背。
雪色的脊背顿时映入荣潜的眼帘。
右侧蝴蝶骨偏下处的地方,那两个黑沉沉的字母,毫无征兆地凿进荣潜的眼底。
荣潜的瞳孔微缩。
惊怔间也就没注意到班准猛地一个反身抬腿,将正全神贯注地低头看他身上纹身图案的荣潜卷在了膝间,修长的手指插进荣潜的发丝间,有些得意地嘻嘻笑着:
“快拍地面,认输。”
这种程度的力气对平日里赛场上的荣潜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某种程度上的侮辱。
掀翻班准落在自己身上的这股力道更是易如反掌。
荣潜的右手在脖颈被缠上的瞬间便已经条件反射般地抬了起来。
然而本该钳住班准右腿的手却突然放下,攥握成拳抵在身下的被子上,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班准不明就里,仍旧努力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威胁荣潜道:“再不认输,我就……”
荣潜似乎是有了决定。
他舒展攥紧的拳头,将手掌平铺在柔软的被面上,而后再度抬了起来,轻轻在班准的枕头上拍了拍:
“我输了,我认输。”
班准虽然喝醉了,倒也十分讲理。
听见荣潜认输,他嘿嘿一笑,抬起桎梏着荣潜脖颈的腿,稍微用了点力气踹在荣潜的肩头上,似是在帮助他从栽倒的姿势重新站起来。
可他拿捏不好力道,另一条腿不小心绊倒了荣潜匆忙支起的身子。
柔软的棉被没有可以让荣潜支撑的着力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硬生生地朝着青年的身体倒去——
两人身高差不多。
肩膀贴着肩膀,脑门儿贴着脑门儿。
嘴唇也……
“啵”地一声。
荣潜即便反应再快,也还是没能阻挡自己不小心撞上班准唇角的动作。
顾不上惊诧,荣潜只想从班准身上狼狈地爬起来,结果刚支起手臂,就被青年按住后脑猛嘬了一口。
荣潜瞪大眼睛,心跳如擂鼓般疯狂。
这种情况是不对的。
需要立刻停下来。
这是违约的行为。
荣潜动动嘴唇,想要挪出点空间来制止班准的肆无忌惮:“班……唔。”
班准的眼神还是醉意朦胧,泛着潋滟的水光,迷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他认认真真地盯着荣潜的眼睛,贴着他的唇角嘿嘿笑道:“你可真好看,比牛牛文文都好看。”
像是觉得对不起荣潜似的,班准双臂搭在荣潜的后颈上,一脸正经地道着歉:
“对不起,我不应该拉踩的,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不礼貌。”
饭圈儿这一套算是让他玩明白了。
荣潜性格冷漠,但家里对他的教育让他将礼貌刻进了骨子里。
他没再挣脱班准叩在自己颈后的钳制,摇摇头:“没关系……”
被夸了是不是也应该夸回去?
荣潜有点犹豫地开口,“班准……”
这个口型的发音让荣潜又是一僵。
说“准”的时候,他又不小心亲到了班准的嘴唇。
还是得先起来才行。
“你先让我起来,班准……”
又。
荣潜懊恼地一皱眉。
他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你干嘛总亲我啊?”
班准眼底含着雾蒙蒙的笑意,彷如浸了水的眸子亮晶晶地在月光下望着荣潜的眼睛。
那里面明明盛满了温柔,和他刻意做出的流氓样儿截然相反,甚至还透着几分反差感极强的……可爱。
班准用力搂紧荣潜的脖子,将发烫的嘴唇凑了上去。
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荣潜的大脑彻底死机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于是他强忍着眼前人被妖精附身般的惑意,屈膝站直了身体,张了张嘴唇:
“班……”
“小东西,你竟然敢亲我!”
没等荣潜琢磨明白班准这句话和他刚刚的行为有多矛盾的时候,原本好好被人枕在头下的枕头瞬间从班准所在的位置直直飞来,目标似乎对着荣潜的脑袋过去的。
荣潜正溜着神儿,压根儿没有想到在昏暗的房间里,班准还能给他来这么一出。
因此一时间躲闪不及,被枕头砸在脸上,后脑勺重重磕在身后的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半晌,荣潜才难以置信地呼出一口气,一手捂在起了静电的后脑勺头发,另一手按在被班准嘬肿了的嘴唇上,满眼回不过神的震惊。
婚姻究竟给男人带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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