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以为自己听错了, 再次确认道:“你没说错?四婶,四婶要去作坊上工?”
看吴四叔认真的点点头,吴兴几乎懵了。“从未听说过工坊中会让妇人去的, 或者说四婶是不是听错了消息?”
“不会有错的。”吴四叔唉声叹气, “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她去河边采荇菜, 然后遇到同样去采荇菜的妇人, 就听她们说起了此事。于是就上了心, 还专程去县城打听了,得到确切的消息,才决定下来。”
吴兴夫妇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吴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吴王氏好奇的问道:“那到底是怎样确切的消息?能让四婶动心无比,不管不顾都想去啊?”
吴四叔这才皱着眉头缓缓道来,原来吴四婶自从在河边听到别人说,往南十里之地建成了一个很大的作坊, 正在招工。
吴四婶做着自己的事,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 招工也不与她们相关。然而几人借着话询问了几句, 聊着聊着就说到了点子上。原来这次官府的招工告示上,不止招收男工,还招收女工。
这下子, 所有人都好奇起来,怕不是寻她们开心的?让女人去做工,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来?可是看那人信誓旦旦的样子, 众人都不由问起原由。
“我何必骗你们?”那散布消息的老妪拍着胸脯笃定的道:“我有个娘家弟媳, 她就是城里的人。听她说她家隔壁有个寡妇真的进去了作坊上工。”
在一片唏嘘声中, 她神秘兮兮的说道:“那寡妇拖着三个儿女,家中没有顶梁柱,日子过的可苦了,那就是有今日没明日。然而她进了作坊,眼看着日子居然过起来了。听说她在工坊中做些手脚活计,也不是很辛苦,不仅每日里工坊中管饭吃,而且每月月末都会下发薪饷,这笔钱养活她家的三个孩子还有富余。”
“真的假的?”有人心痒,真有这么好的事?
“我骗你们作甚?”那老妪拍了拍衣角,“我那娘家弟媳家中人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她家中的妇人,只要合乎条件的,也都前去工坊中报了名。现在我那娘家弟媳也想办法让她娘家人替她弄一个名额呢。”
“还要合乎条件?不知道是什么条件啊?”有人问道。
“条件嘛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四肢健全手脚勤快就行。不管成亲没成亲的,十八岁到三十八岁都行。”那老妪说道。
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可惜了,我这年岁,他们工坊不要我了,不然我也去报名了。”
有人犹豫道:“那她娘家的女人真的去了啊?那他们家男人不管的吗?女人出去工坊做工,不怕人笑话吗?”
现在的女人虽不至于足不出户,可抛头露面跟男人混在一起做工的还真没见过。农家妇人虽然不甚讲究这些,偶尔忙的时候也会跟着自家男人下地干活。可那跟其他人混成一堆还是不一样的,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那可就丢脸丢到家了。
“呸!笑话个啥?人家做工那是男女分开的,女人安排专门的一个工坊,吃住都在一起。管事的都是妇人呢,而且是绝不允许外人进去的。”老妪啧啧几声,“里面既安全又条件好,她们做得好的还有奖励,还能休假什么的。想想看,能挣到银钱贴补家用,比起在家中相夫教子不强得多?总之,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现在好多人都去了。”
吴四婶听到这些就上了心,回来后在心中琢磨了半晌,想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就打定主意去城里打听打听。
于是在打听回来后,吴四婶心思活泛了。自己一家人刚刚来到秦国,立足未稳,一切吃用都全靠着丈夫开垦的荒地。她要是能进工坊做工补贴家用,自己一家的条件定然会好很多。
想到这里,她便跟吴四叔说了。吴四叔闻言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让自己媳妇出去做工挣钱,自己岂不是太窝囊了?
吴四叔不同意,吴四婶便闹,两人第一次因为意见不合吵了一嘴。
这不,吴四叔郁闷之下,来向侄子诉苦来了。
吴兴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劝说吴四叔,“四婶也是为这个家考虑,你跟她好好说,也别吵架。”
吴四叔点点头,“我来,是想麻烦侄媳妇去劝劝你四婶,你们俩向来是无话不谈的,她也能听听。咱们虽然穷,可也不能一直穷下去,真不必她去做这些。”
“这没问题。”吴兴点点头,替自家媳妇答应下来。他们两家来到这里,初来乍到的,四叔能想到的也只有他们夫妇俩了。四婶一向都比较听从自家媳妇的意见,由媳妇去劝说劝说是最好不过的了。
吴四叔走后,吴兴看向吴王氏,却见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他没有在意,又交代了自家媳妇去劝四婶的事。
吴王氏回过神来,点头应下。就算不交代,她也准备过去一趟,不知道那工坊做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兴不知道,自己让媳妇儿去劝劝四婶打消去工坊做工的念头。没想到等晚上从地里回来,他就听到了自家媳妇要与四婶一同去工坊的事。
吴兴与吴四叔连忙聚在一起商议,可是面对媳妇的不讲理,他们只能选择退让。吴兴面无表情,宣布两家的商议结果,“无论如何,我与四叔先去打听打听,觉得没问题才会答应。若是不像说得那样,就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吴四婶她一个人打听过的,到也不怕,“行,随你们去打听。城里那么多都去了,就不信会有什么骗人的把戏,他能骗一两个人,还能骗几百人不成?不过你们得快些,不然真的错过了,老娘跟你们没完。”
两人分头行动,一人去工坊那边,一人则去县城里打听。吴兴刚到城里,茫然四顾,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他又累又渴,正找到一个地方休息,就听见一群人围着一起闲聊,说得正是工坊的事。
吴兴心中一喜,便坐下来,侧耳倾听。
“刘老哥,你真要去那工坊中做工?”有人问。
“是啊,我明儿一早就去报名去。”刘老哥点头承认。
“听说去那里以后,十天半月都难以回家一次,你就留嫂子在家,不怕嫂子埋怨啊?”有人调笑道。
刘老哥摆摆手,“我跟我媳妇一起去。”
众人惊讶,没想到他们夫妇二人都一起去,嘿嘿,这样正好,也有个伴。
“那岂不是你与嫂子都在工坊,却不能见面?”
“是啊,不过这有啥?不是每十天半月的还能休假吗?到时候一同休假回家,不也小别胜新婚?哈哈哈。”
大家都笑起来,李老哥却没当回事,只是笑笑不说话。
倒是又有人问道:“李老哥,之前你不是不同意嫂子去工坊的嘛?怎么又改变主意了,还把自己一起给搭进去了?”
李老哥摇摇头,之前是他狭隘了。不过真正缘由却是他一个远房表亲在衙门里当差,悄悄给他透露出个消息来。说是那个工坊不简单,那可是如今秦国的相国大人主持的,连大王都全力支持的。其他的不说,单单工坊中的福利就能让人眼红。现在工坊还缺人手就赶紧的进去,要不然以后想进都进不了,到时候你就后悔去吧。
他一开始还半信半疑,直到打听了进去人的消息,有大半都跟远房表亲说的差不多。他也就信了,不管这幕后是不是相国大人,这福利待遇就让人心动。
正好媳妇也听人怂恿想进工坊,他便拍板决定下来,一同前去。
吴兴听了这些,心中放心了一些,在城里打听了一圈,果然就跟四婶所说的那般,心中也有数了。似乎让媳妇儿去做工,也不是很违背常理之事?
陶瑾这些日子以来,脚步都是轻快的。他跟着先生学了很多东西,而且,在他看来很难解决的人手问题,卫先生一来就直接解决了。
不是人手不够吗?卫先生直接让女人也能出来做工赚钱。军备作坊中,卫苏设计的是流水线做工。也就是说,各人做工的环节都不相同,有的环节比较轻松,就是女人也能完全胜任完成。
他还记得卫苏笑眯眯的对他说:“女人也能顶半边天,不是捆绑在家中男人的附属品。同样是人,为何女人就不能出来做工了?”
于是,城中慢慢有了各种各样的传言,比如某某家的媳妇去工坊做工,一月下来,终于有了银钱替婆婆治病。又或者某寡妇,走投无路之下,去了作坊中。如今,短短时间内就用自己赚得的薪饷和奖赏买房置地,还招赘了个小伙子,夫妇二人一起进了工坊做工,想来用不了几年,小屋就能换宅子。
等等等等多不枚举。
陶瑾心里明白,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可以说是编得好不好,全靠一张嘴了。问题是传言传着传着,百姓还真信了。再加上女人也能当家做主等等这样蛊惑人心的话,让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回去后都果敢无畏提出自己的想法来。
事实证明了,这效果很不错。有了第一个进军备作坊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当然了,传言也不完全是假的,至少里面的福利待遇什么的,是真的。
今日作坊中的管事送上来了名册,登记新的报名人数。他眉飞色舞,今日的名册又创新高,用不了多久,军备作坊中不不用为人手不够担心了。
等仆从禀报了卫苏,陶瑾这才进去,竟然意外见到了谢灼。这些日子,有卫苏主持军备作坊的事务,谢灼则去忙着布置绥城之事。两人各自忙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碰面了。
陶瑾一进门,谢灼的眼神就一刻不停的落在了他的身上,想说些什么亲密的话,碍着卫苏在,最后唇角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出来。
卫苏笑眯眯的看着他,“今日有什么喜事吗?”
陶瑾视线从谢灼身上收回,将手中的书册呈上,“先生,这两日,报名做工的人增多了不少。我们做好短期训练,工坊就能正式开工制作了。”
卫苏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很满意,情况比他预计的还要好。他吩咐道:“你要注意好规章制度,万万不可有半点疏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还有奖惩制度,一开始就必须落到实处。”
陶瑾连忙应下了,将卫苏的话记在心上。
等这些琐事交代完,陶瑾才问道:“听说钟离将军已经开始启程,前来蜀郡了?”
钟离晖对戎夷作战大获全胜,有将边地驻军整顿肃清,如今的边地驻军风貌都焕然一新。将边地驻军交给秦长,有他驻守边界就能放心了。只要戎夷不敢犯边,他们就能腾出手来做其他,比如卫苏打算的绥城。
卫苏拿下绥城的目的是铜矿,有了这大型矿产,秦国大军的兵器便不用发愁了。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所以当卫苏提出来时,有了大王的支持,便无人反对。
大军班师回朝,秦湛当众宣布任命钟离晖为秦国上大将军。并且即日举行仪式登台拜将。这是顺其自然的事,钟离晖虽然不是秦国人,但是初来秦国就为秦国安定了边地,这份功劳朝中大臣谁都无法否认。所以当秦湛任命之时,众大臣都无异议,纷纷恭喜秦王得此良将,将来必定大杀四方。
等仪式举行完毕,随即就令钟离晖启程入蜀。
这个消息快马加鞭送到了蜀地,从而陶瑾也得知了消息。因为不确定,所以他觉得还是亲自问问先生的好。
卫苏听了他的话,点点头,调侃道:“我这才接到消息,就已经传到你耳中了,你这里的消息挺灵通的嘛。”
陶瑾看了谢灼一眼,这消息是谢灼递给他的,他还以为已经人尽皆知了,没想到先生也才刚刚得知。
陶瑾有些忐忑,请罪道:“我实是不知这一茬,还请先生恕罪。”
卫苏摆摆手笑道:“你有什么罪?这大众皆知的消息,又不算泄密。你呀,什么事都太过谨慎了,要谢灼能有你一半,就好了。”
虽然知道先生只是说笑,陶瑾还是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谢灼。
谢灼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这才笑道:“先生,这可不能相提并论啊,我与阿瑾各有各的好,不然我又怎么会将人放在心尖尖上?”
陶瑾闻言面色涨得通红,这混账,在先生面前怎么也胡言乱语?当真……当真是……
“行了,行了。”卫苏挥挥手,“知道你心心念念着人,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你们俩下去吧,莫要在我这里碍眼了。”
刚刚谈完了公事,谢灼还耐着不走,不就是为了等陶瑾吗?别以为他的这点小心思能瞒得过人。
陶瑾还待说什么,谢灼已经兴高采烈的起身拉起他一起朝卫苏告别了。他们那么久没见面了,有好多话儿要跟阿瑾说,就不多逗留了。
卫苏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奈的笑笑,又联想到自己身上,这下子他却笑不出来了。之前秦湛来了一封私信,问他为何抛下他一个人离开,字里行间都是声声控诉。卫苏也不知道该如何回信,索性丢在一旁不理。
只是,就算现在不理,日后总也要见秦湛,到时候总逃不掉了吧?
想到这里,他的头就一抽一抽的疼,唉!只希望时间长了,秦湛也能冷静下来好好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