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苏从秦湛那里出来,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冷风,这才将他脸上的燥热吹散开来。刚刚之事,有些突然, 令他来不及多想,直到此时方才有心思去思考事情的走向。
秦湛此人,卫苏自问还是了解一二的。他固执己见,是不可能为外人左右自己的想法的。想当初, 他决定要争王位,与卫苏联手争天下,改变天下格局时, 卫苏就劝过他,此事很难, 非常人所能及,必然会困难重重。然而无论怎么说他都不为所动, 也是因此,才有了今日的秦王湛。所以,奉劝他熄了这份心思是不可能的。
此事要从他处着手,先冷处理, 等时间长了,这份心思淡了,说不定秦湛就能全身而退。
此时的卫苏依旧为秦湛考虑, 不为别的, 他认为秦湛误入歧途, 都是因为自己。他嘴里虽然说的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不管天下人如何看。可是一国之君真能随心而欲吗?古往今来有哪个明君能为了一己私欲不管不顾?
就算他可以封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然而, 在历史长河中, 始终会有后人评说。他不忍心秦湛因此背负昏君的骂名,不想他因此被后人戳脊梁骨。
他本应该是雄才大略,万民敬仰的君王,却因此而受到世人诟病唾骂,那就得不偿失了啊。
想到这些,卫苏闭了闭眼睛,那样的秦湛不能让他给毁了。
他先前所言的给时间考虑也是权宜之计,此事还需要好好谋划才是。
只是,他摸了摸自己微凉的唇,有些怔忡。事情只怕难办,秦湛不是好糊弄之人,卫苏揉了揉太阳穴,一时间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
回到安排的下榻处,卫苏久久不能成眠。
秦湛懊恼了半夜,次日一早就让人传令让卫苏前来商议事务。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卫相国一早便巡视边地,调查了解边地状况去了。
秦湛有些气闷,在卫先生心中,国事可比他这个人要重要多了。他也没多想,那就等等吧。然而这一等,就等了小半个月不见人影。
秦湛这才慌了,很明显卫苏是在躲着他呢,那日,他到底还是把人给惹急了。
他身上还有伤,如若不然秦湛只怕会亲自去将人给找回来了。
他终于忍不住让赵立亲自去截人,却带回来一封信。
秦湛忙不迭的打开信,就见上面隽秀清丽的熟悉字体:臣上书表奏,边地情形明朗,大局已定。其余小事,有大王,钟离将军足以。今蜀地乃是秦国之命脉,一切草创未就,还需要人手掌舵。故而臣自请往蜀地布局,等日后大王回王都,再派人手过来,按计划行事。
秦湛气息不稳,恨不能将手中的文书给揉烂了。可想了想看着熟悉的字迹,还是没舍得。
心中窝着一团火,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发,秦湛是委屈又愤然,先生明显就是躲着他,否则也不会不辞而别了。他答应给卫苏时间考虑,可没让他躲着自己啊。到底还是失策了,以为自己抓住机会表白心意,卫苏明白了他的心意,总要给个回应。可如今看来,这个回应却遥遥无期了。
现在好了,留下一封奏疏,人给跑了。
秦湛咬牙切齿,想亲自将人给捉回来,可是目前看来却不可为之,卫苏定然知道他的顾虑,才会跑的无所顾忌。
卫苏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将边地的情况都了解之后,边地的确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他才彻底放心下来。
如今边地遗留下来的小问题,有秦湛在,还有钟离晖,相信很快就能解决。如今的钟离晖,在边地人们心中,已经是敬仰无比的人物了。
毕竟上百年来,他还是第一个正面出击,与敌人一战得胜,并且将戎夷一举歼灭的将军。这个消息一出,边地的百姓都沸腾了,素来所向披靡的戎夷军队,就连边地驻军也不敢面对,避其锋芒,可偏偏被钟离晖率领的秦国大军杀得片甲不留。边地百姓本就苦戎夷久矣,恨不能啖其肉喝其血,现在有了这个好消息,怎不叫人心振奋。
所以,剩下的收尾工作问题不大,卫苏也就不必操心了。
将心思放在工作上之后,那天秦湛的表白已经影响不到他了。然而,真让他去见秦湛,他也放不下面皮,既然决定了冷一阵,那么自己最好还是避开得好。
于是才想着蜀地之行,他原本也是打算等秦湛回王都之后再成行的。反正蜀地是早晚都得去的,现在去布局正好,既能避开秦湛,解决现下这尴尬,也能早日将绥城拿下,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当卫蓁得知卫苏要动身前往蜀地时,心中惊讶万分,十分不理解,“是蜀地出了什么事情吗?不然哥哥怎么可能火急火燎的只身前往蜀地?”
对于卫蓁的问话,卫苏苦笑。他也不能说因由,只能含糊道:“蜀地一切刚刚开始,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这一步很重要,我是怕谢灼陶瑾二人不能很好的完成,所以一定要亲自去看看。”
“这……这也不用哥哥你亲力亲为啊。真要什么事都你去做了,还培养其他人做什么?”卫蓁很担心哥哥,不太同意他只身前往。
“那不一样,事有轻重缓急,有些事可以放手,但是有的重要事还是亲力亲为得好。”卫苏已经铁了心,他只是告诉妹妹一声,不会因此改变主意。
反正妹妹有荀祁在身边陪着,他也不用担心了。等她这边的事情忙完了,日后跟着王驾一同回王都,也没有任何的危险。
现在卫蓁与七叶一起为军中医者培训,或者为军中将士疗伤,减轻了七叶不少的压力。卫蓁的身份自然不敢有人说三道四,何况还有个荀祁在一旁护着呢。
只要卫蓁安排妥当,卫苏就没有任何担心了。
卫蓁怎么会不了解他,见自己劝说不动,只能求助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荀祁,想让他帮忙劝劝。
其实荀祁也疑惑,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也没有听说卫苏有现在就去蜀地的打算啊。
荀祁接收到妻子的求助,清了清嗓子,劝道:“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不如等一同回了王都,再行商议?”
卫苏自然不同意,与秦湛一起回了王都,秦湛又岂会同意他离开?到时候他怕很难出来。这次他先斩后奏已经是逾矩了,绝不能放过机会。
卫苏摇摇头,“我已经上书给了大王,等蜀地事情一了,我便也回来了。”
“这么说来?大王也同意了先生去蜀地了。”荀祁疑惑的问,按秦湛的性子,怎么可能让先生只身前往?
卫苏摸摸鼻梁,他的上书这不是还没送到秦湛面前呢吗?要是被秦湛知道他还能离开?想也不可能了。他早就打算好了的,等他走后,才让人将上书交给秦湛。这样一来,秦湛就算不同意,也暂时没有办法了。
卫蓁夫妇二人劝了半晌,卫苏固执己见,只得作罢由他去了。
卫苏交代完一切,丝毫也不耽搁,直接就出发了。等秦湛接到卫苏的上书时,半天都没能缓过来。
此时蜀地中的陶瑾也确实遇到难题了。
他与谢灼奉卫苏之命一同到了蜀地,蜀地郡守是孙章,之前他们也有过接触。孙章自然知道这两人是卫苏信重之人,卫先生将这两人派过来经管军备作坊,还要弄船舶作坊,这可是天大的事儿。虽然一切才刚刚开始,可是,卫苏将这两件事专门交给他们,足以说明两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而卫苏也提前就给他来了信,要他全力配合两人施为。孙章心中自然明白的,也遵循卫苏的话,所以陶瑾是要什么就提供什么。
有了孙太守全力支持,陶瑾按照卫苏的吩咐,很快就将军备作坊的架子给搭起来了。这种事就跟茶叶作坊差不离,只不过比起茶叶作坊,这个更加复杂繁琐,划分的作坊也更加精细。最重要的还是卫苏千叮咛万嘱咐的把好质量关。
这一切都好应付,毕竟有卫先生做出来的规化,他们照猫画虎还不会吗?
有了墨家子的实验作坊的全力配合,只要他们一旦有大量的人手,可以说马上就能开工。
然而,难处就在人手这一点上,蜀地的百姓现在也忙啊。不仅要照顾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遇到农闲时候,还要遵循王令,出青壮去营地训练。
这样一来,谁还会管你的什么作坊啊?他们可是听说了,这作坊中没日没夜的干,几乎连家都回不了。虽然说能有银钱薪饷,可真要抛家弃子啥都不管,成日里在作坊里劳作,谁也不愿意。
所以,哪怕招人的告示已经发下去一批又一批,就连孙太守都派了官吏下去劝说百姓,然而事实却是大家伙都只是观望中。反正官府又没强制征召,去不去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也是如此,陶瑾在作坊人手不足上是伤透了脑筋。
“你说说还有没有什么办法?”陶瑾一脸挫败的问身旁的谢灼。
虽然卫苏给谢灼安排了去探听越国的任务,可是现在还不太急。他以前本来就在各国有安插暗线,现在事情简单,只需要和埋的暗探联络上,将要执行的任务交代出去就行了。
而陶瑾这里,属于百废待兴,什么都要他操心。自从来到这里后,陶瑾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日里都焦头烂额,想着如何才能完成先生交代的任务。谢灼自然心疼,不过他也只能劝慰陶瑾不要着急,慢慢来。而自己也尽量帮着陶瑾,出主意,想办法,甚至帮他处理事务。
陶瑾心中感激,如果不是谢灼,他这里决不可能会进展这般快速。
谢灼想了半天,“如今这情况看来,想要吸引人来,估计得花大价钱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不信给出的利益薪饷足够,还会没有人。”
这个提议,陶瑾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秦国如今并不是到了可以大手大脚乱花钱的地步。作坊如今哪里都需要花钱,预算出来的款项就这么多。这里开支多了,那边开支就必须减少。然而他手里的事务,哪里都得精打细算,也都不可能挪得出来多余的。
陶瑾摇摇头,“这个方法不可行,我手中的预算不可能填补进薪饷这边。”
他心中有事,手中却无意识的摸到桌上的凉茶喝了,顿时凉得他一个哆嗦。谢灼见状,有些怒气,“这下人怎么搞的,怎么茶凉了也不知道换一壶过来?”
谢灼突然发火,陶瑾一愣,这才回过神来,解释道:“啊!这不怪他们,现在太晚了,是我没让他们换。”
谢灼起身,去外间的火炉上取了温水来,替他重新倒了一杯,“晚上再喝茶水只怕又会睡不着了,还是喝些白水吧。”
陶瑾皱眉,如今喝惯了茶水,没滋没味的白水反而难以下咽了。不过他却也知道谢灼是为了自己,遂接过道了声谢。
“你也不用费神,很多事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慢慢来,总会想到办法的。”谢灼站到了陶瑾背后,纤长的手指轻轻按压起他的太阳穴来。
温柔的力道传过来,陶瑾微微闭了眼,放松了身体,缓缓靠在身后之人身上,“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却不能不急。一旦秦国与天下诸侯国为敌,军备的消耗可就多不胜数,此时不尽快准备起来,只怕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卫先生可是跟他说过了,将来秦国百万大军,都得靠军备作坊制作出来的兵器。如果到时候供应不上,他可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慌什么,还早呢。”谢灼眼中满满的心疼,“就算秦国起兵也不是说起兵就起兵的,还有时间。”
“我知,我只是觉得事情没有进展,所以思虑过甚了。我已经去信给卫先生了,想来我们没有办法,卫先生也能想出办法来的。”陶瑾说道。
他知道,自己如果不放开心怀,谢灼也会跟着担心。这些事是他自己的事,没必要让阿灼也跟着操心。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谢灼也笑了,“说的也是,那天色不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陶瑾点点头,见他没有动作,奇怪道:“你怎么还不出去?”自己要休息了,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谢灼蹲下来,靠在他的膝头,眼巴巴的望着他,“阿瑾,天儿凉了。你看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你就别赶我出去了呗。”
陶瑾闻言一顿,脸上涨得通红,“你……你!”
谢灼的狐狸眼睛眯缝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我怎么了?阿瑾,你的脸怎么这么突然这么红,生病了吗?我去叫大夫。”
陶瑾一把抓住他,“我没生病。”
谢灼嘴唇一勾,“那你?”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挑眉道:“阿瑾该不会胡思乱想了吧?我只不过说了一句暖被窝……”
谢灼还未说完,陶瑾已经一把捂住他的嘴,“没有的事。”
“既然没有乱想,那你就让我留下来又如何?”谢灼目光灼灼。
“……”陶瑾无言以对,总觉得他这话里有哪里不对。
还没说话,谢灼已经凑近,笑得跟狐狸一样,“阿瑾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说完还亲亲吻了吻他的额头。
“……”陶瑾摸着自己的额头,有些怔愣。见谢灼已经殷勤的铺床叠被了,只是自己什么时候答应他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