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地图前, 指点江山,展望未来。秦湛心情澎湃,从来没有想过的愿景就在眼前, 他仿佛已经能体会到天下归一之时, 君临天下的宏伟霸气。
卫苏看他一眼,及时给他泼了一盆凉水,“这些东西现在只是说说而已,太过就膨胀了啊, 这可不行。饭要一口一口吃, 路要一步一步走, 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呢,你也别太乐观。首先墨家愿不愿意参与还没定呢, 要知道,没有墨家人, 那还得多走不少的弯路呢。”
听了卫苏的话,秦湛好歹冷静下来, 虚心接受意见, “是, 先生说得对, 从现在开始, 路还得一步一步走踏实了。”说完他嘴角扬起,“先生,今日朝中快马送来的奏报,不如先生与我一起看看,如何?”
卫苏黑了脸, 这不是君王应该做的吗?关他什么事?他怎么说也是一个外人吧?岂是能看这些国之机要的?
卫苏还没说话, 秦湛接着说道:“这些都是朝中收集到的最实时的奏报。我觉得先生能第一时间了解这些反而是最好不过的。及时知道秦国的情况, 也能对先生的计划起到很大的作用。先生根据情况合理规避,以及及时作出有利的判断,先生以为呢?”
卫苏有些心动,可是理智还是告诉他不可为。现在秦湛信任他,可以让他为所欲为,可是谁又知道这份信任能维持多久呢?既然是君臣,那就保持君臣的礼仪就好,一旦过界,后果不堪设想。
一旦形成习惯,或许他们觉得没什么,可是在外人看来,就要出大事的。多少双眼睛会盯着他们,但凡行差踏错一步,说不定就万劫不复。
在这蜀地,情况或许会好一点,可一到王都,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所以,很多事情,他还是一开始就分清界限的好。
似乎看出来了卫苏的顾虑,秦湛有点心慌,他不想卫苏误会自己。却也知道,卫苏这么想,也是自己不够好,没有给卫苏足够的信任以及安全感。
他一把抓住卫苏的手,急急道:“先生是不相信我吗?我说过,先生是不同的,先生无论做什么,请相信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也许别人说出这话,先生会怀疑。可是我却可以对天发誓,我对先生之心日月可鉴,我对先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卫苏看进他深邃的眼睛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真挚无措慌乱。只是身为一国之君,已经是天之骄子,还有什么可无措慌乱的呢?
秦湛的手心发烫,卫苏甚至能察觉出他手心的汗湿。那温度,一直传递进心里,将他的心也熨得滚烫。
“我相信你。”卫苏的喉咙有些干,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能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
然而就是这句,不知为何却让秦湛更加不安起来,“先生,今生能得遇先生,是我秦湛一生之幸,我虽为君,却从未将先生当做臣子。我对先生是相遇相知的至交,无论将来是怎样的,今生绝不相负。”
卫苏动容,他还是第一次听见秦湛刨心挖肺的肺腑之言。秦湛脸上的戚然惶惶之色,逃不过卫苏的眼睛。
卫苏叹气,这人,到底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哪怕为君也依然没有一丝安全感。
正想着,秦湛已经抱住他,将脑袋埋到他的肩上。
秦湛突如其来的孩子气的动作让人哭笑不得。卫苏无奈的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会全然信任你。你就是我最大最有力的后盾,我不会小看你,你是我并肩作战的盟友。只有全身心的信任,才是我该做的。”
秦湛在卫苏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卫苏啊卫苏,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其实还有一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那就是:我心悦君兮,永无悔。
“行了,不是还有很多未看完的奏报?要真是不重要的,我帮你分担整理一下也可。只是此事怕被旁人知道了,你这个君王只怕也落不得个好。”卫苏将人拉开,这么大个人了,还抱着自己腻腻歪歪的,也不害臊。
卫苏话语中已经算是同意了秦湛的要求了。秦湛心花怒放,他就知道卫先生从来就不忍心拒绝自己的要求。
“先生放心,不会有旁人知道的。”秦湛高兴的拉着卫苏坐下来。将桌案上高高的一摞奏报推给了卫苏,笑着道:“有先生相助,我也能轻松许多了,先谢过先生了。”
卫苏苦笑,没办法,既然答应下来了,那还能说什么?当下也不多言,伸手取下一本来。他将奏报中不甚重要的日常堆放到一起,这种秦湛根本就不用理会。而如果是真正提到了要事的奏报,卫苏则捡出来,按照事情大小叠放,重要的放最上面,不重要的便放在下方。这样就能方便秦湛取用,尽快能处理要事。
有了卫苏的分门别类,秦湛自然就轻松许多了。小事情他轻易就能处理,遇到有些难以决断之事,他也会说出来,征求卫苏的意见,然后再注明处理方案。
帐篷中很安静,除了翻阅奏报以及两人低声私语探讨声,再无其他。夏末初秋的阳光透过帐篷门帘,洋洋洒洒落在两人身上,一时间竟然有种淡淡的温馨感。
赵立悄悄进来亲自替两人添了几回茶水,后来见天色已晚,更是让人然亮油灯烛火。
“再去准备一床被褥枕套,放于大王的寝榻上。随时准备好大王和卫先生的洗漱之物。”赵立出来后小声吩咐道。
“赵大人,为何还要多准备一床枕被啊?”有不明世事的小婢疑惑问道。
赵立眼睛一瞪,“问这么多干嘛?想死是不是?叫你做什么你就只管去做就好了。做人难得糊涂才好。”
那宫人吓得缩了缩脖子,慌忙应着退下了。
赵立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喃喃自语道:“宫里不比在家,自己好生体悟吧!”
大王特意留下卫先生,不就是为了能与卫先生同榻吗?他一直伺候大王,大王的心思他岂会不知?只是卫先生聪明绝顶,怎么就不能明白大王的真实意图呢?唉!大王的心思藏着掖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旁人的动作两人根本就没注意到。
“近日,草原上戎夷异动频繁,恐有入侵之象……”卫苏抬眼,“这些戎夷每年都会入侵?”
秦湛点点头,“每年秋收之际,这些戎夷蠢蠢欲动。为的就是劫掠粮食,今年这才刚开始,一直要持续到入冬。”
卫苏皱眉,“军队呢?不能保护边地百姓,养军队来干嘛?”
秦湛苦笑,以前是军中派系林立,军队孱弱。加上戎夷的马队来去如风,根本就捉摸不定,往往接到战报,军队赶过去时早就没影了,剩下的也就是一片狼藉。
“目前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我当年情战领三千奴隶迎敌,那是与他们的精锐迎头撞上。有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果不是那些悍不畏死的奴隶死囚,我恐怕也难以获胜。哪怕是这样,我们的损失也不可谓不大。戎夷野蛮,悍勇难当,一般的军队根本就不是其对手。”
当初他带领三千奴隶兵将他们打退,让他们安分了一阵子。如今又卷土重来,想来也是笃定了他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吧。
卫苏明白了,敌人机动性强,而我们大多步兵为主,两条腿的怎么能比得过四条腿的?所以,一步慢步步慢,战场上一旦失了先机,那就只能被动挨打了。
“军队的管理制度不能这样,必须将兵权收归朝廷君王,那是君王的军队,而不是各将军的私军。”卫苏有些头疼,“还有各项设施都要配套齐全,训练,装备一样都不能少。”
“我已经将钟离将军给你拉来了,你得好好想想怎么用法。总而言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常胜将军对于这些事都是驾轻就熟的,用内行总比用外行瞎指挥的□□苏提醒道。
秦湛眼里有了笑意,“先生所言说到我心中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钟离将军约定尚未实现,总不过一年之约,我还等得起。”
卫苏点点头,如今君子重诺,一般不会有违约悔诺的事情发生。所以钟离晖是跑不掉的,这点他可以放心,“等着吧,用不了一年,你们的约定就能见分晓。只是现在戎夷的情况不容乐观,我们也不能放任不管,任由他们糟践我们的百姓。”
“所以,我想那三千奴隶军派上用场,他们对敌有经验,又经过先生之法训练了几年,如今更是今非昔比。思来想去,我觉得我有必要亲自出征。”秦湛想了想说道。
“亲征?”卫苏愕然,没想到秦湛打的这个主意。虽然他几年前曾领命亲自出战对抗戎夷,可是那个时候先王还在,秦湛率领的三千奴隶兵甲,那是死士,与如今的情况又大不一样。
秦湛点头,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很久了,他不想隐瞒卫苏任何事,所以便趁此机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没错,我考虑良久,觉得这样才能一劳永逸。之前我是放心不下朝中之事,所以只能计划延后。现在先生来了,有先生帮着主持朝中大事,我也就能放心处理戎夷之事。”
秦湛看了卫苏一眼,见他在低头沉思,继续说道:“我认为,想要放眼天下,就必须要先将后方的外患解决。将他们打服,让他们知道我们秦国是不好惹的,日后我们东进中原,才不会被戎夷束手束脚。”
秦湛考虑得很周全,卫苏不得不承认,就算秦湛不说,他也会考虑到这一点的,“只是亲征到底不太妥当,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因此有什么意外,这……”
卫苏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秦湛听出他话语中的关切之情,心中欢喜,“先生说得是,我会小心的。”
“……”卫苏一头黑线,这算什么回答?“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我知道先生的心意,现在不是没法子嘛。等以后有钟离将军,再培养出更多更优秀的将军,我能就能彻底放下心来。现在是没那个条件,也不能眼睁睁看百姓受难,所以才不得不为之。”秦湛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万丈豪气光芒。有他出马,定不叫那些戎夷得进半分。
卫苏被晃得有些闪神,突然就想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诗句来。秦湛虽然身为君王,也有自己的豪情壮志,也许自己不应该阻挡。
卫苏不再说话,此事秦湛回朝之后必然会有朝臣决议,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
就算以后此事定下,他也不能反对,他应该做的是为秦湛提供后勤保障,让秦湛没有后顾之忧才对。
是夜,秦湛将卫苏留下来。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卫苏根本就没多在意什么,反正就无所谓了。
次日一早,等卫苏起身,天已大亮,秦湛自然是早早就去忙他的了。卫苏有些懊恼,秦湛这里用的是什么安神助眠的香料?效果真挺好的,每次他在秦湛这里都一觉到天亮,睡眠质量那是棒棒的。或许以后他失眠可以向秦湛讨要一些。
端木嵩下榻处,一夜未眠的端木先生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迎来了尊客。
“端木先生远来辛苦,得知端木先生来了,寡人特地前来拜访。先生不会不欢迎吧?”秦湛一开口就不给端木嵩回绝的余地。
看到秦湛的一刹那,端木嵩明显愣住了。他以私人的身份来见卫苏,却没打算见秦王的。可是秦王一大早就出现在这里,避是避不开的了,只能请秦湛进来。
“秦王说笑了,老夫本应该前去拜见秦王的,只不过怕秦王日理万机,打搅到秦王,这才没能前去拜见。没想到却劳烦秦王走这一趟,老夫惭愧。”端木嵩面无表情的说着客套话。
等到两人坐定,秦湛感慨道:“端木先生一向可好,寡人离开颍阳学宫好几年了,时时还梦回在颍阳学宫的日子,也不知道学宫中是否一切如旧。”
秦湛本来就是颍阳学宫出来的,对于学宫有一种独特的情怀。想当初,他也曾去听过端木嵩的授课呢。
端木嵩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和蔼了些。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问道:“秦王来此找老夫,想来也不是为了叙旧吧?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他本就不苟言笑之人,秦湛自然是了解的。他来找端木嵩,其实也是想说服他能够留下来,卫苏下了大功夫,就是想让端木先生能留下,倘若端木嵩不能留下来,岂不会令卫苏失望?
因此他说什么也要试着说服端木先生,“寡人知道端木先生来此是为何,因此寡人想请端木先生留下来。”
端木嵩皱眉,“我们墨家子有祖训,不得参与纷争祸乱。因此也有墨家子不出世之说,秦王应该深知这一点吧?”
秦湛点点头,“此事世人皆知,只是先生有没有想过,祖宗规矩,几百上千年前适用,到现在,早已经时过境迁,这些规矩还能适用于现在吗?”
端木嵩看向他,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样的弊端,当初另一支墨家子就是因为这样的理念不和,才会分支出去不知所踪,导致墨家越发败落。这些年来,他也在寻求改变,只是,这事情不是说说就行的,其中的牵连太大了。他不想再重蹈当年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