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子稷跟卫苏何等关系?他这一去不就什么都透露完了吗?
然而此时此刻公子怀也没有办法了, 只能耐心等待。
王子稷也不乘车了,直接骑马赶去卫苏处。
“先生先生!”王子稷下马,来不及等人通报就直接往官衙中冲了去。
好在他经常过来找卫苏, 官衙中的小吏都已经认识他来。也不敢阻拦,只能交头接耳议论猜测这位王子风风火火的找卫大人是为什么?
卫苏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等见到王子稷急匆匆的过来, 心中一紧, 却还是笑问道:“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先生, 不好了……”王子稷见到卫苏,“先生, 出大事了。”
卫苏心中虽然已经有了底,可还是一咯噔, 终于来了吗?他神色肃然, “什么事?”
王子稷并没有看出卫苏的不同往日之处, 急切的说道:“有人要求娶您的妹妹, 正在宫里请大王令旨呢。”
王子稷平日里看似不着调, 正经时刻他还是能拿得准的,一句话就交代了重点。
果然如此, 那个消息果然是真的。卫苏眯眯眼, 冷声道:“可是公子怀?”
王子稷“嘎”一下怔住了, 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先生怎么知道?”
“果然是他么?”卫苏皱眉。
王子稷气愤不已, “正是这个不要脸不要皮的公子怀。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也配得上?真是岂有此理。”抱怨了一通, 他看向卫苏, “先生你看怎么办?要不要直接拒绝他。或者等入夜, 我亲自动手, 将他打得长公主都不认得。”
“……”卫苏无语,这货好歹也是个王子吧?公卿贵族,是能随随便便动的吗?难怪当初娄国君会将人丢到颍阳去了。
“我能拒绝?”卫苏揉着太阳穴说道。
“额!”王子稷刚刚也只是说的气话而已,听到卫苏的问话,愣了愣,才摇摇头道:“父王已经下定决心要赐下这门婚,估计是不能拒绝的。“
所以他刚刚说的话有意义吗?卫苏扶额,“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
王子稷一拍脑袋,他差点忘了,“是这样的,父王下令让先生进宫一趟,就是为了跟你提及此事。”
卫苏点点头,“那容我换身衣物,再一同进宫吧。”
王子稷自然无不应允,等卫苏转身离开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奇怪起来。怎么卫先生听到这个消息,居然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先生就这么平淡的接受了此事?
卫苏进内室,唤来一个心腹,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秦湛身边的秦长。自从秦湛稳固地位以来,就被派到了卫苏身边,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卫苏的安全,听从卫苏的吩咐。
秦长身为奴隶,他最应该感激的人就是卫苏卫先生。早在秦国之时,他们就听说了,正是因为卫先生的建议,秦王才会听从卫先生的话,任用奴隶,并且还能给立下功劳的奴隶脱离奴籍的机会。
他们这些人没人不感激卫先生的,听到主子的安排,秦长二话不说,直接就接任务过来了。一开始他还忐忑不太清楚卫先生是怎样的一个人,到后来,真正见到这个儒雅随和的卫先生,才知道为何主子会念念不忘了。
“先生,那件事是真的了?”秦长问。
卫苏点点头,吩咐道:“去通知他们,准备好应急预案,具体的等我回来再说。”
“是!”秦长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转身就离开了。
卫苏闭上眼睛,将整个计划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觉没什么问题,这才睁开眼睛,随便换了一件衣服就出去了。
早有人备好了马车,这次王子稷与卫苏同乘车进宫。
王子稷看着一脸肃然的卫苏欲言又止,在他印象中,卫先生还从来没有过这样严肃的时候。
卫苏虽然脑海中反复演练着等会儿见到娄国君,自己如何应对的情景。可他也不瞎,怎么会看不到王子稷急切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只管开口道来。”卫苏开口说道。
“我……”王子稷吞吞吐吐,不过他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先生,先生可有解决此事的办法?”
“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娄国君一下令旨,谁又敢明目张胆的反对?”
“可是,父王是通情达理之人……先生如果不愿意与公子怀结亲,可以跟父王如实说明,卫家小妹已经有了婚约。”
卫苏摇摇头,冷笑一声,“通情达理?呵呵!王子稷莫非真以为此事是能说通的?一边是国君恩重有佳的亲近重臣,而另一边却只是个外人。国君会相帮哪边,王子稷难道真看不出来吗?王子稷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自己能让自己信服么?”
王子稷闻言惭愧的低下了头,卫苏见他这副模样,心有不忍,是自己迁怒于他了。王子稷这人,虽然偶尔跋扈自恣了些,可本性并不坏。今日这事并非他的错,他心急火燎的跑过来报信也是想让自己有个准备。
想到这里,卫苏叹了一口气,语气放柔和了一些,“既然公子怀已经惊动了国君,想来是十拿九稳的了。至于阿蓁的婚约,早前只不过是口头上应承而已,口说无凭,若以此推拒,没人会信的,说不定还会惹怒国君。”
“那怎么办?公子怀这人不是良配,根本就不符合先生定下来的标准。真要让他得逞,卫家小妹怎么办?”王子稷的担心不是作假,在颍阳学宫之时,他也见过卫蓁,也是真的怕卫蓁吃亏。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尽可能的拖延一些时日了。说不定等过些时候公子怀对阿蓁会逐渐淡忘,没那么执着了,那时候再想其他的办法罢。”卫苏皱眉道。
王子稷点点头,还是卫先生想的周全,“先生放心,稷定然会帮先生说话的。”
王子稷一片赤诚,卫苏颇有些欣慰,想了想还是提点道:“如今国君年岁已大,公子怀与王子裔勾连在一起,权势颇大。将来若有变故,你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王子稷没想到此时卫苏会说出这番话来。以前他没在意过这些,可自从他被公子怀陷害,父王一脸痛心疾首,却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的解释,将自己发配去颍阳时,他就已经心寒了。
不得不说他现在的处境是真的尴尬,去颍阳学宫好几年回来,朝中他的根基早就被拔除干净了。如今王子裔与公子怀势大,几年的时间,他们几乎将朝中重臣都笼络住了,不出意外的话,将来那个位置定然就是王子裔的了。
而他,一个从小就与王子裔不睦的兄弟,下场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了。他早就破罐子破摔,日子得过且过便罢。没想到先生早就看出他的处境来,并且在此时提醒于他。
王子稷苦笑着摇摇头,“我如何不知,只是真到了这一天,稷却已无安身之处了。”
听到他这话,卫苏也有些吃惊,没想到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王子稷,居然也有考虑到这些。不过卫苏想想也就明白了,身为王子,有哪个不懂这其中的政治斗争?真正傻白甜的,恐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也是长不大呢吧?
“却也未必。”卫苏说道。
王子稷心中一凛,但凡有一丝希望,谁不愿意把握住?原本跪坐着的他直起了腰背,神态恭谨的朝着卫苏深深一揖,“还请先生教我。”
卫苏将他扶起,“王子稷不必如此,你好歹也是我的学生,我不帮你还能帮谁?你也知道你的处境艰难,唯一的办法只有趁早离开娄国。”
“离开娄国?”王子稷有些茫然,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母国,他又能去到哪里?
“你对于娄国还有留恋吗?”卫苏问。
王子稷有些悲哀的摇摇头,他哪里还会有留恋?母亲早逝,兄弟姐妹勾心斗角,没一个能亲近的。他曾经对父王的那点孺慕之心,早就消失殆尽了。那一次后他才知道,父王看重的也只有他自己那至高无上的王权,没有人敢忤逆犯上。
其实说起来,在别人的眼中,觉得身为王子身份地位是如何的高贵,谁又知道这其中的艰险冷漠。
“那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你真愿意待在这里?最后等来毒酒一杯或者三尺白绫?”
王子稷闻言脸色惨白,喃喃道:“可是,离了娄国,我又能去哪里?”
“那就去秦国吧,没有了娄国王子的身份,你也能活得好好的。”
“秦国?”王子稷一愣,万万没想到从卫苏嘴里会说出这两个字。顿时他明白了一切,“先生为何会选择秦国?”
卫苏笑笑,“因为只有那里我才能完成我的心愿。你还记得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王子稷想了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注①”这是卫苏刚进颍阳学宫之时所说的话,以前他并不能理解,可现在他似乎了解了一些了。
“你认为这难吗?”卫苏笑道。看王子稷点点头,他却摆摆手,“有志者事竟成,会有很多志同道合之人一起朝着这个目标奋进,你还认为难吗?”
王子稷说不出话来,不过卫苏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王子稷若能舍得放下一切,将来未必就不会有自己的成就。说实话,就连卫苏都挺佩服他对于新事物的钻研精神,如果将来能潜心研究,说不定能震惊世人。
这都要看他自己的选择了,他是个聪明人,会想明白其中的关窍的。
说话间,王宫已经到了,两人暂时不得不抛下这些东西,面对如今的困局。
王子稷先行一步前去回禀,卫苏则缓缓而行。卫苏刚到门边,就见到有一身着月白衣袍的文人站在道旁,卫苏不动声色的走过去,“许暄许郎君,别来无恙乎?”
许暄没想到卫苏现在还能一眼认出自己,笑了笑,“卫先生可安好?”
卫苏点点头,意有所指的道:“还行吧,如果没有人故意为难,那就更好了。”
“是吗?”许暄故意装作听不懂卫苏的言外之意,“那就好,那就好啊。我这里提前恭喜卫先生了,能与公子怀结亲,这世上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许暄今日等在这里,一来是想知道事情的进展,二来也是想第一个看看卫苏的应对之法。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是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能看看卫苏的狼狈样子。今日之事他安排计划了良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许暄说话时就盯着卫苏的神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
哪知卫苏却不上当,闻言也不着恼,负着手道:“许郎君所言甚是,想来许郎君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可真是辛苦你了。”
许暄微笑,“先生倒也不必感谢我,毕竟先生与我有知遇之恩,我如何能不报答呢?”
卫苏拳头捏紧,这个卑鄙小人,就算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只需要冲自己来就行了。却偏偏将主意打到了一个弱女子身上,当真是可恶至极。
忍住将拳头招呼在他身上的冲动,卫苏冷冷道:“我就奇怪了,我们只是几面之缘,并不曾深交,为何你会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卫先生当真想知道?”许暄笑得有些古怪扭曲,“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当初我们一同进颍阳学宫,你卫苏出尽风头,受世人尊崇敬佩。可我却受尽旁人耻笑,因为你的关系,我在颍阳学宫被所有人排挤,根本就呆不下去,最后只能离开学宫?”
卫苏瞠目结舌,“就这?”
这些都不是他卫苏直接给他造成的,他却将怨气都发泄在自己身上,自己这个冤大头也未免太冤了吧。
“你以为就这些么?不!远远不止!”许暄将自己的裤腿捞上膝盖处,“看到没,还有这个。”
卫苏定睛看去,就见他小腿处一道长长蜿蜒的狰狞伤疤。
许暄恨的咬牙切齿,“我的这条腿也是拜你所赐。”
他出了颍阳学宫,愤恨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学宫中已经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只能周游例国或许才能有出头之日。
然而,他时运不济,出了颍阳之后,就遇上了盗匪。他逃跑过程中,慌不择路,摔下山崖断了腿。后来,幸好附近的农户路过才捡回来一条命。
他的腿断了,哪怕他学了卫苏曾经公布出来的法子,将断腿绑缚好,半年后恢复了大半,可是这腿始终是残缺了。平时走路缓慢还看不出来,可稍微急行就能明显看出来他这条腿是跛的。更别提每逢阴雨天气,那钻心蚀骨的疼了。
因为这条腿,许暄这辈子算是毁了,国君不会任用一个跛子为官,更别提什么前程了。他自怨自艾,最终将这一切都归结于卫苏身上了。
如果不是卫苏,那么论学大典上,扬名的将是他许暄,而不是卫苏。如果不是因为卫苏,他又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被学宫中的那些人针对,从而离开学宫。如果他没有离开学宫,就不会遇上盗匪,更不会受伤瘸腿,落到今日只能依附于人,做人门客的下场。
卫苏已经没有任何话可说了,没想到这人的想法如此偏执。这种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会抱怨命运的不公,埋怨别人不能对他好一点,却丝毫不会去想真正的原因。
不过他却没有想辩解,跟这样的人说话都感觉累,一个装睡的人你永远都叫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