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王令, 印绶,官服都已经下来了,卫苏还能怎么样?硬着头皮上呗。
如果此番做不出成绩来, 他卫苏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最后只怕还会被人打击到体无完肤。
不得不说想出这招的人的确是有点头脑的, 这种光明正大的阳谋, 就是要让卫苏明知前方是坑, 却半点都退步不得。除了往坑里跳, 别无选择,当然,除非卫苏出尔反尔, 再次请娄国君收回王令。这样一来, 他在娄国君心中的地位还能像今日那般信重吗?呵呵, 想也不可能了。
一箭好几雕, 卫苏表示, 绝不惯着他。
他还真要想试试坑的深浅, 在他这里就没有过不去的坑。
首先, 还是要去踩踩点……额, 说错了,是去自家地盘上看看情况。那就先去办公的官衙, 先了解情况,再进行下一步。
“主子,到了。”马车晃晃悠悠, 等周成的声音响起时, 卫苏放下钟离晖送过来的调查文书, 理了理衣袍冠带, 这才下了马车。
一抬眼, 眼前这个半闭不开的大门,门口野草杂乱,门上的蜘蛛网,处处透着荒凉破败的气息。
卫苏顿了一下,有些犹疑的问道:“周叔,这里真是官府衙门?寻错地方吧?”毕竟第一次来,走错路了也正常。
周成却摇摇头,十分肯定的说道:“就是这里了,老奴问过的,不会有错的。”
卫苏半信半疑,管它是不是,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成上前去敲门,门里传出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耐烦的骂骂咧咧:“谁啊?看不到门开着呢吗?有事儿就进,没事就滚蛋。”
周成停下动作,看向卫苏,请示该如何做。卫苏上前几步,推开门来,就见里面有一人,哼着小曲儿,正悠闲自在的埋头喝酒吃菜。
“来做甚的,今儿个不受理任何的纠纷,案子,若有苦主讼求,也概不受理。”那人一口气说完,头都没抬一下,只顾着喝酒。
“单单只是今日不受理,还是说日后都不受理了?”卫苏好整以暇的问道。
“去去去,不但今日,以后也不受理,快滚!快滚!”那人不耐烦的挥挥手。
卫苏轻笑,“倒也没见有说官衙不受理平民纠纷,讼求的。”
那人见自己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还没完没了的,心中窝火,放下手中筷子,在桌上一拍,“我说你这人怎么……”
那人抬起头,印入眼前的是整齐官服的年轻人,心中一惊。突然想到前些天传的沸沸扬扬的,卫先生接受王令做了小司徒一事。眼前这人莫不就是卫先生?他结结巴巴的道:“是新来的小司徒中大夫,卫……卫大人?”
卫苏点点头,“是我来的不巧,打扰你吃饭了。”
那人连忙站起来,诚惶诚恐的连连道:“小的不知道大人今日到来,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卫苏笑眯眯的,摆摆手道:“不知者无罪嘛,你并不知道我今日要来,倒也无可厚非。不如你先吃你的,吃完后咱们再说话。”
那人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用食吃饭?想让卫苏上坐,晃眼一看,到处都是杂乱无章,灰尘遍布。他有些尴尬,连忙收拾出上首的位置来,这才请卫苏上座。
卫苏倒也没多讲究,径直坐下来,和颜悦色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如今什么职位?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
那人手足无措,刚刚自己的语气什么的那么不好,卫大人居然没生他的气吗?他搓搓手,小心翼翼的回话道:“小人名叫闵路,掌管各种文书之类的,有三人请病未来,还有两人今日出去处理事务去了。”
“哦?”卫苏很好奇,除了田间地头的赋税需要人下去催收外,还有什么事务需要官身的他们亲自走一趟?如今也不是催收赋税的时节啊,便问道:“处理什么事务?”
闵路此时也不好隐瞒 ,只能老实交代道:“是城东郊,有地要买卖,他们前去协助办理。”
“买卖田地?”卫苏眯眯眼睛,心中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却不动声色的说道:“这种事不得双方到官衙中办理吗?我记得应该是要双方定契约,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我们还要核实文书,等所有的东西都对上了,才敢画押用印,以资证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规矩,需要官衙的人跑这么一趟,如此一来,他们能够核实文书吗?”
闵路后心直冒冷汗,他没想到新上任的卫大人竟然也懂得其中的规矩。他用衣袖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心中却在想该如何将话给圆过去?
“这……,想来他们回来后,会……会核对文书。”
卫苏弹弹官袍,似笑非笑,“核对文书,是小司徒中大夫之责,我这个刚刚上任的小司徒什么时候让人越俎代庖了?”
闵路心惊胆战,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大人,小的,小的……”
卫苏冷眼看了一阵,才慢悠悠的说道:“其实也能够理解,毕竟小司徒的位置空置良久,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
卫苏的一番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里,不由连连点头,颇有些心酸的道:“大人明鉴,自从上任的王大人挂冠而去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接手这个烂摊子。当初王大人在时,这些都是双方到官衙,由王大人处理,可王大人离去后,这儿也没个主事之人,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大人护着,无论走到哪儿都是被嫌弃的命。也只有贵族老爷们有需要定田地契约之时,不耐烦过来官衙,才会命我等前去办理,我等小吏,哪里有办法可以拒绝权贵?”
他说得情真意切,说到伤心苦闷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卫苏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且起来吧。”
闵路迟疑了一下,这才站起来,还未站稳就听卫苏道:“要办理田地契约,本大人既然已经上任,那便走一趟,前去看看流程如何。”
闵路闻言脚下一软,又差点跪下了,好在卫苏似乎有准备,拉了他一把。他才没有跪下去。
卫苏看着他,似笑非笑,“怎么了?”
闵路苦着脸,“大……大人要去?大人今日刚刚上任,多有劳累,不如就在官衙中等他们回来交差。此番若是前去,道路不平,车马难行。大人您看?”
“无妨。”卫苏轻轻一笑,向着门口走去,“我有马车,你只需带路就是。”
闵路还自犹豫,卫苏已经到了门口,见他还在原地,催促道:“快些走啊,还等什么?”
闵路也没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与卫苏一同上了马车。
“是去东郊吧,你只管将位置告诉周成就行了,他对东郊那一片挺熟。”卫苏盯着坐在角落中的闵路说道。
闵路心中还在盘算,如果要自己指路的话,可以绕道拖时间,没想到卫苏这么一句,就将他的想法就此浇熄。罢了,罢了,也不能怨自己,他已经尽力了。
卫苏暗自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见他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了,嘴角微微上扬。呵!就这点小心思,他岂会看不出来?
周成的确能认识路,自卫苏任命以来,卫苏就吩咐了他前往城外调查情况,因此来来回回跑过几次,路也就熟悉了了。
东郊外山地颇多,道路崎岖不平,正如闵路所言。好在卫苏的马车经过端木先生的改良,减震效果很是不错,人坐在其中也还算平稳。
“你在官衙有多久了?小司徒的位置一直空置,你们就没有想想办法吗?”为了不使一路上太过于沉闷,也为了能从他口中套些话出来,卫苏打开了话匣子。
“小的已经在官衙呆了有十多年了,在官衙中算是老人了。”闵路拱手行礼,老老实实回道。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因此说话也尽量小心翼翼。
卫苏笑笑,“不用多礼,咱们一路上无聊,可以随便聊聊家常话嘛,不用拘束的。”既然是老人了,想来知道的内幕消息就多,看来可以拉拢此人,为我所用。
闵路一愣,他在官衙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卫大人这般平易近人的大人。他有些局促,可是卫苏的笑容莫名就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卫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他的直属大人,在卫苏面前说不拘束是不可能的。不过,卫大人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能说不,只能笑着应是。
卫苏倒真的像是闲话家常,问了他一些家中琐事以及家人的情况,他都一一回答,许是没有涉及公务,问题又是些他熟知的,他慢慢倒也放开了轻松了许多。
“你既然已经是老人了,想来也是知道历任的小司徒,不如跟我说说?”卫苏转移话题试探着问。
闵路摸摸脑袋,“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据我所知,这小司徒历来都没人能做得长久的。”话一出口,觉得不对,小心看了卫苏一眼,“卫……卫大人,小的没有说您的意思。”
卫苏毫不在意的挥挥手,笑着让他继续说。闵路见他没有半点不愉之色,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回原处,这卫大人似乎真的跟别人不一样。
闵路继续说道:“在上任挂冠而去前面,就已经有一,二……嗯,差不多有四位小司徒,不是生病请辞就是告老还乡,总之就没有能长久呆下去的。”
也不知这位新上任的卫大人能够坚持多久,毕竟这个位置可是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可以说就是一个受气包。唉,希望眼前这人能坚持长一点时间吧。
“倒也有趣,我来之前就已经听说,这小司徒官职挺不错的,辖地肥沃富饶,赋税喜人。而且,但凡有田地文书之类的契成约定过手,都会有好处可得,怎的前任还不满的挂冠而去呢?”卫苏摸摸光洁的下巴,眯起眼睛说道。
卫苏话一说完,闵路眼中露出鄙夷之色,他原本还以为这位大人与其他的不一样,没想到还是一丘之貉。呵呵,只怕要让他失望了啊,他难道真以为这个位置风光,能够上下好处多多?真要是这样,前任小司徒就不会急慌慌的离开了。要知道前面的大人,几乎都是捞不着好处,才会义无反顾辞官。可以说不仅没有好处,还要背负骂名,他倒要睁大眼睛看看这位能呆多久。
闵路的表情变化,卫苏一一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好奇又问道:“你的其他两位同僚去定契书,为何你不去?”
他去作甚?不外乎又去见证一出家破人亡的惨剧罢了。那些贵族作威作福,他早些年就见的多了。而且别天真的以为他们真会给官衙经手之人好处,呵呵,能给个好脸色就不错了。至于百姓田地都没了,人都养不活,还有什么好惧怕的?除了怨毒的咒骂唾弃帮贵族欺压他们的走狗,甚至有的还会豁出命去,他就曾经被人敲了棍子,回去足足躺了一个月有余。
总之他们这样的人,就是两面不讨好,既没有好处可得,更得人怨恨。可他们却又不得不为之,那些世家贵族,他们这种小吏如何得罪得起,还不是得硬着头皮上。
闵路声音闷闷的,“今次不应该轮到我。”说完,他心头苦涩,“卫大人,实不相瞒,如果不是家中妻儿老母都得靠小的一人,小的真的想撂挑子不干。小的奉劝大人一句,这种事还是少做一点,免得遭因果报应。”
“哪种事?替世家贵族强买强卖?”卫苏一脸淡然微笑。
“额!”闵路瞪大了眼睛,“卫大人竟然也知道?”
卫苏看他一眼,他知道很奇怪吗?身为新上任的官员,对自己的官职一无所知才奇怪吧?“上有贵族施压,下有百姓怨怼,也难怪前面的都不愿多呆了。”
闵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傻愣愣的问了一句,“那卫大人能呆多久?”
卫苏嘿嘿一笑,“当然是呆到从根子上解决这样的境况为止啊。”
“解决?”闵路不信,这种事怎么可能从根子上解决?除非世家贵族不再侵占田地,这怎么可能?历来田地为人之根本,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世家贵族不看重田地的。卫大人这么说话……他看了一眼年纪轻轻的卫苏,嗯,年轻人嘛,随便说些话,怎么能当真?
前方有吵嚷声传过来,闵路从车窗看出去,皱眉道:“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