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苏坐起身来, 顺手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划拉起来。“邶国暨城是离这里最近的城池,所以娄国君回程之际, 定会顺手将暨城拿下。邶国没有防备,以娄国所带的兵力来说, 这是轻而易举之事。”
秦湛仔细听着,看着卫苏在地上画的图, 不住点头。
“如果我是邶国臣子, 敌人都攻打到家门口来了, 甚至家门都被人家给捅破了, 那么这个时候会怎么做呢?”
“我会誓死抵抗,如果可以, 我会激起军民的抗争之情,敌人趁我们的王病重之际,发动战争, 如此卑劣行径,简直就是人神共愤。邶国国君平日里就优待体恤百姓, 只要找准切入点, 发动民众百姓,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不要小看了百姓,有时候胜负的关键就在于民心所向。”
“民心所向?”秦湛若有所思, 心中默默咀嚼着卫苏这番话的意思。
“所以当娄国打下暨城, 想要再进攻宣城之际, 如果遇到民众的抵抗, 想必就不会像暨城那般容易了。这样一来, 只要邶国朝中之人不蠢笨, 就能赢得足够的时间,想办法应对也好,组织大军抵抗也罢。总而言之,倾全国之力,未尝不能一战,娄国想要获得更大的战果,那是难上加难。”
卫苏拍拍秦湛的肩膀,“所以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荀祁身为邶国人,他有他自己的使命。而你身为秦国人,也有自己路要走。现在你可以为了他置身于危险之中,可是将来呢?你是否又能保证一辈子不与他为敌?”
秦湛神色有些阴郁,他们都明白各自的身份,有各自的使命,卫苏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他苦笑一声,“将来的事,谁又说的准?至少现在我尽到朋友之责,这便可以了。”
卫苏皱眉,“可是今日之事,因为你的莽撞,怕是你父王对你的印象会差很多啊!”
秦湛却不在乎这点,父王他本来早就不指望了的,所以父王的看法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知道分寸的,父王大不了就训诫我一顿罢了。毕竟我是入了颛太后的眼的,父王看在太后的面上,想来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秦湛无所谓的说道。
“那行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说。你以后生活在王宫之中,处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无论如何还是要多长个心眼。莫要傻乎乎的,别人把你给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卫苏谆谆劝道。
秦湛勾起唇角,先生真以为他这般良善不成?他轻轻拉拉卫苏的袖子,“湛谨记先生之言,以后先生一定要经常给湛来信提醒才是,不然我怕我会忘记呢。”
卫苏嘿然一笑,一把夺回自己的袖子,“忘记就忘记吧,你自己不用心听我的,将来吃了大亏,可别怨人不提醒。”
“先生就真忍心看我被人算计?就真忍心放湛一人去面对那些阴谋诡计?先生……”
卫苏被他打败了,敲了敲他的头,“别给我装可怜样,我不吃你这一套,你爱咋地咋地吧,我最多一月给你一封信,其他的别想。”说完站起身挥挥衣袖便离开了,他得赶紧回去了,会盟仪式应该差不多了吧。
秦湛看着卫苏的背影,眼睛里是缱绻与眷恋,卫先生,你真不吃我这一套么?可你不就答应了我每月一封信了吗?口是心非的人怎么就这么让人喜欢呢。
卫苏回去时,果然仪式已经差不多了。皇甫雍看向他,再不回来,都要派人出去找了。
卫苏小声解释了一下,皇甫雍倒没说什么,只是提醒道:“如今会盟已经完成,娄国君特意来信邀请你过来,绝不可能轻易就放弃的。因此你自己要注意一点,娄国君说不定还会不遗余力的游说你去往娄国。”
卫苏一愣,第一天娄国君宴请之时,提过一嘴此事,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之后娄国君也没有多提。现在听皇甫先生的意思,这事儿还没完?
“这些天来,各国国君邀请你的事,娄国君不可能不知道,他到现在还没表露什么,就已经说明问题了。”皇甫雍是见惯了这些事的,娄国君自命不凡,不达目的不罢休。既然特意让卫苏过来,那就是有一定的谋算的,他这里提醒一句,也让卫苏有个应对之法。
卫苏有些头疼,“要不然咱趁他们还没忙完,早点开溜?”
皇甫雍无语,这叫什么话,亏得这小子能说得出来。
卫苏当然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嘿嘿笑:“开个玩笑而已嘛,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凡事都要讲理吧?我不留下来,他总不可能用绳子绑了我去不是?”
“你知道就好。”皇甫雍不再多说,不管威逼利诱,他相信卫苏能坚持本心,“老夫还要提醒你一句。这一次,钟离将军也来了,你还要当心他找茬。”
卫苏皱眉,“我啥时候又惹到钟离将军了?他干嘛找我的茬啊?”他自问一向都是安安分分,遵纪守法的。怎么这回出来,感觉自己像是被妖怪盯上的唐僧肉一般啊?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当初你在论学大典上可是将钟离将军贬得一文不值,这事儿早就传开了,他若是不来找你,那就不叫煞神钟离晖了。”
卫苏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他有些委屈,“这论学大典上随便举个例子说说罢了,怎的还记仇啊?可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
皇甫雍呵呵笑,给了卫苏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接下来便是庆祝此次会盟圆满而大开筵席,娄国君达成心愿,意气风发,是万分高兴。其余诸国国君不管心底是如何想的,表面上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强颜欢笑。
卫苏陪坐于末坐,亦是十分自得。他欣赏着舞乐,手中的刀子不停,将盘中的肉脯切成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
筵席很丰富,除了各种肉脯,还有一盘生鱼脍。就现在来说,这鱼脍算是珍馐美馔,可卫苏却吃不惯这生鱼的腥,故而并未动筷。
席间觥筹交错,众人说着场面话,倒也热闹非凡。
酒席过半,突然间席间声音止了一瞬,卫苏奇怪抬眼,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军直直走向他的位置。
卫苏并不认识他,眯眼打量了一会儿,确定了这人是来者不善。
场中人静默了一瞬,随即状若无事,可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卫苏这边。
这人身材高大,满身嗜血的气息,给人满满的压迫感。
卫苏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举起酒樽,朝他扬了扬,眉眼带笑,“这位将军?这是想找在下喝两杯?”
嘶~,面对这个煞神,卫苏居然半点不带惧怕的,还能从容自若。果然,卫苏不同于常人,单单这份镇定的气度就远非常人可比的。
“你可知道我是谁?”钟离晖冷冷说道。
这人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一上来就问自己是谁,难道不应该自我介绍一下的吗?
卫苏摇摇头,回答的十分干脆,“不知道啊!”
钟离晖被噎住了,原本想好质问的话都说不下去了。
顿了顿,他负手道:“听说卫先生于兵法之道颇有独道见解,在下想要跟你讨教讨教。”
“你这么站着不累,我脖子都仰疼了。”卫苏挪了挪身子,然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来来来,坐下喝酒边喝边聊呗?是酒不好喝还是舞姿不好看?讨教个啥啊。”
钟离晖等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已经坐到了卫苏身边了。
其他人原本以为钟离晖是特意找卫苏晦气的,没想到他什么都没做呢,只不过三言两语的,钟离将军与卫苏两人就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根本就没有要起冲突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卫苏说了些什么,让钟离将军妥协了,但大家也都知道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便也不再关注这边。
卫苏给钟离晖倒了一杯酒,笑眯眯的道:“还没请教大名?”
“钟离。”
“钟离将军……”卫苏一愣,“啊!你就是钟离晖,钟离将军?”卫苏醒过神来,皇甫雍说得没错,果然就是来找茬来了。
钟离晖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樽重重放在桌上,“没错!卫先生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应该也猜到我为何来找你了吧?”
卫苏呵呵笑,一巴掌拍到钟离晖肩膀上,“你看今日良辰美景,歌舞升平,咱们就不用聊那些不重要的了吧?喝酒吃菜不好吗?”说完连忙给他挟了一筷子菜在他碗里。
钟离晖看都没看菜一眼,“不必!”
卫苏心中叹气,这都遇上的什么人啊,褚先生也没说他这个徒弟这般难缠啊。索性放下筷子,认命道:“你想说什么?”
“关于潍水之战,听说你另有高见?”钟离晖面无表情,声音冷冷道。
果然,这是找他秋后算账来了,卫苏割肉的手顿了顿。还没反应过来,钟离晖已经将他手中的小刀给接了过去,然后大力割起肉块来。
卫苏看得腮帮子疼,感觉就是钝刀子在他身上割肉一般。估计钟离晖此时此刻心中正是想在他身上试试刀子的锋利度吧?卫苏打了个寒颤,尽量不去多想,脑补过多要不得。
既然有人代劳了,卫苏此时不答话也不好,只得讪讪笑道:“钟离将军想来是误会了。”
“误会?”钟离晖冷冷看他一眼,手中的刀子重重一顿。
“呵呵,钟离将军听我说……”卫苏强颜欢笑,觉得自己只要一个不慎,刀子就会直接抵在脖子上了。
钟离晖把玩着小刀,很明显正在等卫苏接着往下说。听说卫苏此人巧舌如簧,不然也不会说服颍阳学宫的诸位先生了,他在颍阳学宫也呆过几年,自然是知道什么情况的。如果卫苏不是颍阳学宫中的人,此时只怕早就是他刀下亡魂了。
卫苏后脊背凉飕飕,难怪世人皆称之为煞神,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心如电转,已经在想着如何才能将这个煞神应付过去。
“其实对于潍水之战,卫苏是很佩服将军的果决行动力的。”卫苏喝了一口酒,稳定心神,“试问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做到将军这般临危不惧,并且反败为胜的?”
“是吗?”钟离晖凉凉吐出两个字来,看着不断点头的卫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可是褚先生的来信中并未如卫先生这般说得啊。卫先生可是说了,潍水之战,晖好大喜功,因小失大,最终看似大胜,其实是大败。”
“……”卫苏此时心中有万马奔腾呼啸而过,这个褚先生,真正是害人不浅哪!
钟离晖还等着卫苏给他一个说法,卫苏没办法,管他呢,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痛快一点。
他只得硬着头皮,“没错!钟离将军潍水之战中,有功也有过。如果当初钟离将军以大局为重,想来成就会更大。”
听完卫苏的分析,钟离晖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伸手一抹,冷笑道:“你知道什么?不过是文人书生纸上谈兵罢了。当时的情况危急,前有潍水,后有追兵,晖于万难之中站出来,背水一战。试问如果是你卫苏在此,遇到同样的情况,会如何?”
卫苏摇摇头,“说实话,苏不如将军。”这是他的真话。他只是事后分析结果罢了,真正的战场之上,残醋热血,瞬息万变,谁又能真正危机关头冷静分析整个战局?钟离晖不能,他卫苏更是不能。
在和平年代生活了几十年的卫苏,连古代战争是什么样的都难以想象,更别说在这种环境下,钟离晖的处境他能感同身受了。
“的确如你所说,如果我不硬拼,而是能带领人马突出去与另一路人马汇合,再分兵射伏,截断援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公子怀的为人如何?他率领的另一路人马真的就能如你预想的成功吗?”
“……”卫苏沉默无言。
钟离晖冷笑道:“公子怀狂傲轻慢,目光短浅,有勇无谋,晖若是当时带领败兵残将回去,等待晖的只有军法处置。”
卫苏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明白了,如果钟离晖不奋起一战,回去后等待他们的也只有主帅的屠刀。与其死在自己人手中,背负骂名,不如以命相搏。
卫苏朝他拱手一揖,真心赔礼道:“钟离将军,是卫苏的不是,卫苏太过于想当然了。”
始终还是自己考虑不周,太过浅薄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