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抱住的卫苏脸上是个大大的懵字, 一时间手足有些无措,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成什么样子?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卫苏拍打他的手, 皱眉, “哎哎!你看看你,这成什么话?起开, 起开, 有事说事。”
秦湛的脸在卫苏身上蹭了两下,这才退开两步,脸皮耳根有些泛红。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双手不自觉的扭捏着袖口。“我……我这是太过激动了。”
他这副样子落在卫苏眼里,又有些心软了, 真不知道激动个什么, 咋咋呼呼的还是个孩子心性呢。唉!这个样子,亏得还是个王子,没点心机城府, 将来回去王城那种吃人的地方,可怎么自保啊!
想到这里, 卫苏不由叹气,忍不住教训几句,“作为王子, 想要成就大事, 就应该喜怒不形于色, 好恶不言于表, 悲欢不溢于面, 生死不从于天。注①这样才能防止别人窥探自己的内心, 你可明白?”
秦湛乖巧点点头, 手心里卫苏的温度还存留着,他手指轻轻摩挲着,垂下的眼眸闪过一抹幽深的光芒。先生却是不知,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啊。
“是,湛谨记先生教诲。”秦湛声音有些微沙哑。
看他态度良好,卫苏也不忍心太过苛责,转移话题问道:“刚刚这么激动,说什么太好了,是什么意思?”他想起刚刚秦湛情不自禁冒出来的话,决定问个明白。
说起这个,秦湛声音都愉悦了几分,“刚刚先生不是说要去潍水吗?湛也会去,所以就能与先生一路同行了。”
“你也要去?”卫苏不明所以,秦湛为何会去,怎么也没听到一点风声啊。
想到此事秦湛脸色沉下来,他今儿一早接到信使的来信,说是家中长辈顾念自己小小年纪在外流落多年,想着将他接回秦国。
正好这次秦王应邀于潍水会盟,便让他去潍水,与秦王汇合,到时候一起回秦国。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之时,他却舍不下了。舍不得呆了快三年的颍阳学宫,更舍不得学宫中的那个人。
其实秦王根本就没想到过秦湛,只不过秦湛在颛太后面前留下好印象。颛太后越看宫中的王子越是不顺眼,渐渐的提及秦湛的时候就多了。
宫人们都是见风使舵之辈,见颛太后心念王子湛,便提醒太后。既然太后想念王子湛,不如就接王子湛回来,王子湛至诚至孝之心,在太后面前侍奉着,不就能随时宽慰太后想念之情了么?
颛太后想想也是这个理,王子湛长年在外,也是时候该回来了。于是就在秦王面前提及此事,这不过是件小事而已,秦王为了母后,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反正他也要去潍水,便派人通知秦湛于潍水汇合,届时一道回西秦。至于颍阳学宫,到时候随便再派遣个王子过来便是了,反正他儿子多的是。
秦湛独自一人关在屋子里快一天,这才想着要跟卫苏说这件事,顺便还要告别。
也正是因此,当他听到卫苏也要去潍水之时,才会激动得难以自持。原本以为分别在即,没想到卫苏却还要伴他一段路程,怎不让人感受到意外之喜?尽管知道哪怕到最后也还是要分别。可此时此刻,他始终希望那一刻能晚点,再晚一点到来。
“啊!竟是要走了啊?”卫苏听完秦湛的前因后果,也不由有些怅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但是心中还是有一丝离别的愁绪。
不过,秦湛终于能回家了,这到底也是一件好事,他能如愿以偿,所付出的努力没有白费。
想到这里,卫苏露出一抹笑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恭喜你啊!能回到家里,总比在外面的强。只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记住,不论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安全都是第一重要的。”
秦湛点头,握紧了拳头。他会记住的,等他有一天靠自己的实力走上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顶峰。到那个时候,他要卫苏重新做出选择,而卫苏选择的那个人只能是他!
时间比较赶,没两日一行人就出发了,马车是墨家的端木先生重新改良之后的。还加了减震垫,卫苏又铺了厚厚一层褥子垫着,人在里面也就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长途跋涉下来,也不会太累。
卫苏还带了好些书,一路上也可以看看打发时间,颍阳学宫的藏室楼,涵盖了各种各样的种类的书册。卫苏见猎心喜,没事就爱呆里面,后来纸做出来了,他便将的用的抄录成册,以便随时可以看。
其他什么都还好,只不过……
看到眼前晃悠的秦湛,卫苏叹气,这小子,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他跟前,都快黏在他身上了。
想到到了潍水就会分别,说不定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卫苏心中莫名就柔软下来。别说是人了,哪怕是猫猫狗狗相处久了也会有感情的啊。
他知道秦湛这人看着独立,其实内心极其脆弱敏感,他就像一匹孤狼,不相信任何人。只是卫苏也没想到秦湛怎么就待自己不一样,还能那样无条件的相信他。
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秦湛这样信任他,他自然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卫苏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多给秦湛讲些有用的知识以及经验了。
卫苏将车上的点心翻找出来,递给旁边的秦湛,“先吃些垫垫肚子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住宿之地。”
这些点心都是卫蓁和铁三娘熬夜做出来的,都是些容易保存又充饥的。
看秦湛拿起一块吃了,卫苏才拍拍手,“你回去后有什么打算吗?”
提到这个,秦湛沉郁道:“我不想回去,想与先生一起。”
卫苏摇摇头,只以为他说得傻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以后天各一方,路都是你自己走,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秦湛沉默,他知道卫苏所说的话都是对的。卫苏到现在还在为他打算,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先生,湛从未想过瞒你,先生已经为湛铺好了路,接下来我必不负先生厚望。”
“我对你没什么厚望,你只需要平平安安就足够了。”卫苏额头黑线,他还真没有什么高要求。
秦湛却不以为然,继续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也会按照先生教我的去做,收敛锋芒,暗中发展自己的实力。”
“如今西秦国弱,湛不为别的,只想为西秦百姓做一些事情。正如先生所言,自古至今,从来受苦的都是百姓,湛想让西秦百姓少受苦难。”
卫苏叹口气,“这本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负担太过。”
这也是卫苏怜惜他的原因之一,秦湛小小年纪,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心忧天下。想想生长在后世的孩子们,像秦湛这般年纪之时,还在享受着温馨的校园时光。有家长的疼宠,有老师的关爱,有同学的情谊,无忧无虑尽情享受青春年少的肆意。
“不!”秦湛摇摇头,“身为王子,生下来这就是我们的责任,无可避免。”他盯着卫苏,“湛亦知先生忧民之心,这又岂是先生之责?”
“额!”卫苏一时无话可说,有些惭愧的摇头道:“我只是有心无力,空有其志,真正说起来却并没有什么惠民之举。”
秦湛唇角一勾,“先生何用谦虚,先生尽心尽力弄出来的水车,如今已经惠及天下了,还有纸,笔……”
“行了行了!”卫苏老脸有些红,这些东西他也只是承前人之惠。并不认为是自己的功劳,再这么被秦湛说下去,他都要无地自容了。
秦湛正了脸色,“先生,湛立有其志,为百姓,为天下苍生不惜此身。我希望能与先生联手,一起创造一个盛世。虽然湛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说说而已,可先生愿意给湛一点时间吗?到时候一同见证今日之言。”
卫苏看着他晶亮的眼睛,心知这有些不切实际,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现在或许还不知道自己许下的宏愿会有多艰难,又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实现。可卫苏并没有说出打击的话来,无论怎样这小子有这样的志气是好的,可不能将他的积极性给打击到了。
看卫苏缓缓点头,秦湛心中激动难耐,声音都有些颤抖,“先生可要记得答应湛的,莫要让湛失望才是。”
“行吧,既然如此,你便要记住你的使命。回去之后好好努力吧。”卫苏鼓励道。他并没有将秦湛的话当真,在他看来,这种话估计秦湛用不了多久就会忘在脑后。
王宫之中险路重重,秦湛这个从未经历过勾心斗角的王子,没有任何根基势力,能从中突围实在是万分艰险,唉!可惜自己以后也帮不了他太多。
想了想,将自己觉得他能用得上的书册整理了一番,然后交给他,“记住,韬光养晦,慢慢积攒实力,任何时候都不要出风头。”
“是!湛谨记于心。”
卫苏却还觉得不够,似乎少了什么,想了许久,才拍拍脑袋。对了,还有一样东西,以后秦湛说不定能够用上,这世上的智慧与谋略,能够让后人沿用几千年,哪怕在后世依旧有借鉴意义,在世界上都占据稳固的地位。
这就是传世经典——《孙子兵法》,在后世流传甚广,被誉为“兵学圣典”。而现在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它的身影。
卫苏决定将它给默下来送给秦湛,不管秦湛将来能不能用到,就算做是自己送他最后的礼物了吧。
哪怕秦湛心中祈祷这一路没有尽头,可这世上又哪里会有没有尽头的路?况且颍阳学宫离潍水不算太远,走了堪堪大半月的时间也就到了。
此时差不多各国的国君都到了,各自安营扎寨。卫苏等人到时,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然,那都是看在皇甫雍的面上。
娄国国君派了宋庆过来迎接,都是老熟人了,也显得很熟络,“祭酒大人,宋某可是日日盼,总算是将祭酒大人给盼来了。”
皇甫雍哈哈大笑:“有劳宋使相迎,老夫荣幸之至啊!”
两人客套几句,宋庆这才看向卫苏,笑道:“这位就是舌战群儒的卫先生了吧?”
卫苏拱手揖礼,态度不卑不亢,“宋大人,在下卫苏。”
宋庆哈哈笑道:“虽然之前在论学大典上见过一面,可当时相隔太远,看不太真切。如今再次相见才知卫先生出尘之姿,果然不同凡俗。”
宋庆夸赞的话不要钱一样的往外冒,卫苏听得一阵汗颜,越发谦逊道:“宋使过奖了,苏一介布衣,凡夫俗子一个,实在当不起宋使的夸奖。”
“没想到卫先生才华横溢,为人却这般谦逊,果然品德无双。”
“……”卫苏实在不擅长与人客套之流,连连朝着皇甫雍使眼色,皇甫雍如何不明白,不动声色的笑着接过话。
最后,宋庆引路,前往娄国安营之处。娄国国君早就准备好了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
娄国国君娄昭公身材高大,声如洪钟。许是因为最近诸事顺利,眼看着谋划皆成,因此,举手投足间俱是春风得意。
卫苏跟着皇甫雍见礼,娄国君摆手赐坐,饶有兴趣的道:“听说颍阳学宫论学大典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天才,论战学宫中所有先生,凭借一己之力,最后轻轻松松胜出。说得就是你吧?卫先生。”
卫苏真没想到在别人眼里,他竟然是这样的。他当时真没想太多,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然还有好些先生故意放水的原因在,并非他真的这么能耐啊。
卫苏被说得不好意思,拱手道:“大王,苏不才,并非如传言那般。苏以为,应该是学宫中的先生见小子年轻,故意相让罢了。”
娄国君没想到卫苏会这样说,正常情况下,这样有才华之人多是高傲自负的。此时正应该趁势展露才华,让人另眼相看,以证明自身的能力。
卫苏居然说是学宫中先生相让,这却不知真假,不过颍阳学宫是什么地方?岂能做出如此儿戏之事。
微微一笑,娄国君看向皇甫雍,“是否是别人相让。想来皇甫先生是最了解其中真相的,应该不会有偏颇之词吧?”
皇甫雍捋捋胡子,沉吟道:“这不过是卫苏的谦逊之词罢了,颍阳学宫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自然是严阵以待,若是名不副实之辈,又岂能随意就能进得了学宫?”这话已经很明了了,卫苏的实力在那里摆着的,大可不必怀疑什么。
娄国君哈哈大笑,“果然是卫先生谦逊了,没想到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虚怀若谷的胸襟。恭喜颍阳学宫网罗住如此人才,实在令人艳羡啊。”
皇甫雍眯眯眼睛,摇摇头,“颍阳学宫偏安一隅,只不过以培养人才为己任罢了。大王乃是当世英主,雄才大略,又礼贤下士。天下人才皆齐聚于娄国,纷纷以为大王效力为荣,大王又何须艳羡其他?”
“天下人才济济,确实不少,可真正如卫先生这般的却少之又少啊!”娄国君意有所指,“甚至有人说卫先生乃是张楚第二。”
“砰!”一声,两人不约而同看过来。
却是卫苏手中的酒樽一不小心掉落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