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皇甫雍不明白为何卫苏会选择西秦这弹丸之国, 明明先前也没有这样的意思啊。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卫苏低眉敛目道:“这有个先提条件,需要一位真正有大格局的统治者,更加要有真正的勇将良臣。”

这个是自然, 皇甫雍点点头,“除了这,你选择西秦又是为何?毕竟弹丸之地, 土地荒凉贫瘠,国弊民弱, 外有戎夷之害, 内有贵族官员为祸。我实在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国弊民弱,外忧内患这些都可以人为改变, 并不算什么。可若是说西秦荒凉贫瘠,苏却不认同。”

“哦?”皇甫雍一双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想知道他为何这么说。

卫苏挑眉一笑, “祭酒大人难道没有发现这里吗?”他手指轻轻在地图上点了点说道。

皇甫雍凝神看过去,却见卫苏所指的地方,跟颍阳差不多大的地盘, 在西秦国西南边角之地, “这是?这是蜀地。”随即恍然大悟, “这也是西秦的地界。”只是卫苏单单指出这里做什么?

卫苏手画了一个圈子, “没错, 正是蜀地,苏看重的正是这块地方。西秦只要蜀地不丢, 最基本的偏安一隅, 是能做到的。”

“蜀地四面环山, 只中间有一盆地, 放以前这里旱涝严重,百姓苦不堪言,可秦王先祖派人前往治水之后,这里却成了西秦的粮仓。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作为保障,西秦如今还能守住基业,这蜀郡功不可没。”

皇甫雍想了想,点点头,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有了这块宝地,进可攻,退可守。只要 君明臣贤,厉兵秣马,将来未必没有一争之势。”只可惜秦王昏庸无能,祖先留给子孙的一手好牌,被他打得稀烂。

“那么,你说可以人为改变国弊民弱,内忧外患,却不知是什么办法?”皇甫雍最关心的还是这一点,如果卫苏真有办法,那么卫苏所说的一统天下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哪知卫苏却摇摇头,“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情况不同,需要的方法也迥异。因地制宜才是关键,况且,我们所说的一切前提都只是设想而已,并不能当真。”

卫苏这话滴水不漏,倒是把皇甫雍的话给堵了回去。

知道卫苏也不会多说,皇甫雍只能遗憾作罢。卫苏已经替他续上茶水,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

皇甫雍走后,卫苏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哪里不对劲?所以说皇甫先生这不仅是顺了自己的好茶走,连桌上他才赶制好的地图都给忽悠走了啊?

卫苏有些心疼,怎么就着了这老狐狸的道了啊!他辛辛苦苦费了不少的时间精力。不行不能白白吃亏,自己怎么也得从皇甫雍那里整点什么好玩意儿过来,填补自己的损失。

卫苏的打算不足以为外人知。没两日又是卫苏的讲学,现在卫苏将讲学时间固定在每月五,十,也就是说每月逢五,十的日子就会有一场讲学。自从开始的讲学打出知名度之后,他也有了一批忠实拥趸者,他们每堂课都不落,甚至卫苏交代的课后作业也能很好的完成。

陶瑾当然就是其中一个,有陶瑾在当然少不了谢灼。

每每陶瑾质问谢灼,一直跟着他是什么意思,谢灼总是慵懒中带着一股不怀好意的痞笑,“怎么?卫先生的讲学没有规定我不许来啊?难不成这里就是你陶公子的,让谁来,不让谁来,你陶公子说了算?”

一句话就把陶瑾给气的够呛,他倒不是不让谢灼前来听卫苏讲学。只是不明白为何谢灼总挨近他身边,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开。

陶瑾躲了几次都没能躲开,谢灼却毫无顾忌的笑,“你别想躲得掉,我要了解你,然后打败你!就如卫先生所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陶瑾闻言便也不再躲他,心下发狠,“呵!很好,想要打败我,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谢灼嘴角一勾,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

卫苏今日一进来就发现有些不对,扫视一番,发现前方一个空着的位置上少了一人。他眉头一皱,秦湛为何没来?每一次他都坐在自己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今日那个位置突然空了出来,还有些不习惯起来。

“王子湛今日为何没来?”卫苏问道。

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有两三日没有看到秦湛了,以前不管自己有空没空,秦湛的身影都会出现在他面前。有空时两人就会聊些有的没的,西秦的特产,邶国的风俗,而自己也会说一些无伤大雅的逸闻趣事,总之是天南地北,想到哪说到哪,没有负担的随意聊。没空时他也会在一旁安静做自己的事,从不会打扰自己,而自己忽而一抬眼间总能见到他看过来幽深的眼神。

荀祁站出来,说道:“先生问阿湛啊,听说是病了。”

“病了?严重么?可有让温先生前去看过?”卫苏关切问道。

荀祁摇摇头,有些抱怨道:“昨日里我前去看他,他居然都不见我。真是的,不知道躲着人干嘛?又不是女人,病了怕容颜憔悴才不敢见人,秦湛一个大男人,还害怕人看?”

韩奚有些担忧道:“我听说王子湛病了,前去探望,也是说拒绝任何人探访。唉!也不知道王子湛的病情如何了。”

卫苏闻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小子一向身体素质挺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的看大夫拿药吃。他一个人独身在外,没个人照顾,生病了心灵脆弱,更没人安抚开导……想到这里,卫苏莫名就有一点点心疼。

韩奚旁边的阮稷冷哼一声,幸灾乐祸道:“原来是病了啊!太好了,没有他在,这两天眼前清净不少,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呢。”

嘴贱得治。卫苏看着阮稷,“王子稷,上一次讲学留的课后题可有做完?”

阮稷得意洋洋,扬了扬手中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这次本王子可是完成得好好的,先生可找不到借口再罚我了吧?”

卫苏眯起眼睛,“嗯,今日王子稷进步很大嘛,应该给予表彰,大家都要向他学习。既然给你布置的题都做完了,那就说明还有进步的空间。所以今日课后王子稷可以多做十题,算是表彰。”

听完卫苏的话,阮稷瞬间垮了脸,什么?什么?他没有听错?这是表彰?给他加题算哪门子的表彰?上次他就不耐烦做这些,结果卫先生一怒之下直接让他出去,又给他加了好几道题目,要他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才能来听学。

今日他好不容易做完了,可这又加十道题,是什么意思?

“先生,你没说错吗?干嘛还要加题啊?难道不应该将任务取消才是表彰吗?”阮稷不满的嚷嚷起来。

荀祁一边看笑话,一边说风凉话,“王子稷啊,你知足吧,先生的意思很明显了啊,这是重视你,有意栽培你啊!你可不能枉费了先生的一番好意。哈哈!”

阮稷想反驳,竟然无话可说,简直欲哭无泪。他是知道卫苏的性子的,越是跟他做对,越是被针对。用卫苏的话来说,你可以不用来听他的讲学,但是,既然来了,那就一切都得遵循他的规矩来。

卫先生的规矩,他全都领教了一遍,实在是花样众多,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想他一个高贵的王子,硬是被卫苏给教训得没了脾气。

也许有人会问,阮稷为何被这般对待居然还每次讲学都不落,这不是自讨苦吃么?一个王子,想听哪个先生讲学不可?非得来卫苏这里受虐?

你以为阮稷不想走啊?什么破规矩,凭什么让他个王子遵守?可他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

自从听了卫先生讲学,他就觉着挺合胃口,像是鸟儿为什么能飞?而人不能飞,如果给人安上一双翅膀,是否就能跟鸟儿一样飞了呢?那么,想要飞起来的原理又是什么?又或者,山的另一边是什么,人如果一直走,一直走,会去到哪里?还有就是讲学中还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实验,好多想不到的东西,在卫苏手底下都变得简简单单,明明白白。

这些东西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新奇的,卫苏的讲学给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虽然现在他们很多都不知道为什么,可他们有兴趣去想象去了解。

而一到了其他先生那里听讲学,简直就是如同嚼蜡,听不到一会儿就会瞌睡连连。现在他每日里盼的就是卫苏的讲学,痛并快乐着。

所以阮稷现在反抗无效,只能无条件服从,众人看着王子稷,眼中闪过同情来。

卫苏心情烦闷,不想多说什么,挥挥手上课。

讲学不过一个时辰,卫苏却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话都说错了几回,好在他发现及时,生生给改了过来。今日状态不对,卫苏也没有多想,中间停下来调整了心态,这才慢慢缓解过来。

学子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场讲学与往常无异。下学后,人人都意犹未尽。

而卫苏没有逗留,留下堂后作业就离开了。

这条路很熟悉,是回家的路,他每天都要来回走很多遍。秦湛就住在他家隔壁,他家还是秦湛给分一半出来的。

大门紧闭,卫苏上前敲门,不时就有仆人应声前来,“原来是卫先生。”仆人认识卫苏,知道自家主人挺尊敬这位先生的。

“王子湛可在?”卫苏问道。

他刚刚去了一趟温先生哪里,原本是想让温先生过来替秦湛看看的。温先生听说是秦湛的事,笑道:“老夫已经去过了,也开了药。”

学宫之中前来求学的王子,不管受不受宠,都是身份尊贵的贵宾,其待遇自然还是与一般人有些不同的。秦湛这一病,仆从报上去之后,温先生后脚就跟着过来了。

听到温先生去看过了,卫苏略微放心了一点,问道:“温先生,王子湛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他病况如何?”

温良想了想,捋着胡子说道:“病情倒是不重,应该是风邪入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卫苏急切问。

“这王子湛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恁重,老夫看他主要是郁结在心。如果他能看开想通还好,但是如果长时间这样下去,只怕是越来越严重。到时候对身体损害程度可就不一般了……”温良摇摇头,叹道:“其他病症倒是好治,不过几副药而已,只是这心结……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温良还没说完,卫苏已经离开了。他一愣,卫苏过来就是为了问问王子湛的病情?他这么急干嘛去?

卫苏听完温良的话,心中气恼,这小子还整出什么心结来了。看来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才会有事无事的东想西想的。照他的经验来看,这样的,收拾一顿就好了。

仆人有些不安,主子早就吩咐过了,不见任何人。之前王子祁过来,主子都没心思见,直接回绝了,这卫先生来,也不知主子肯不肯见。他们都是知道自家主子和卫先生关系很好的,才没有一上来就拒绝,可自己若是随意将人放进去,怕不得吃挂落?

看出这人脸上的为难之色,卫苏笑了,提醒道:“不如你前去通报问问看?”

是这个理,仆人一脸喜色,忙去通报去了。

“什么?卫先生来了?咳咳!”秦湛听到卫苏过来了,高兴想迎出去,刚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颓然坐了回去。

“主子,卫先生就在外面等着呢,是请他进来,还是劝他回去?”仆人小心翼翼的问。

秦湛摆摆手,示意不见。仆人领命,刚走到门口,却听秦湛唤道:“且慢!还是请卫先生进来吧!”

他有多久没有见到对方了?尽管心灰意冷,听到卫先生这三个字还是忍不住雀跃欣喜,最终还是忍不住想要见见。秦湛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之色,双手握拳,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仆从愣了一下,连忙去了。

卫苏穿花拂柳,信步而行,这里的格局,跟他那边差不离。仔细想来,他们两家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可几乎都是秦湛到他那边去,自己反倒很少过来这边。只初次入住之时,秦湛亲自准备了接风酒宴……此时,他心中一股异样一闪即逝,想抓住点什么,却有没影没踪了。

卫苏想了想,没个头绪,便也将之抛诸脑后了。不多时就到了前厅,秦湛已经站在门廊之下,前来迎接了。

才几日不见,乍一见之下卫苏竟恍惚了一瞬。这个身材高挑的少年,此时瘦了一大圈,又因为生病的原因,脸色苍白,让人看着就心生疼惜。然而就是站在台阶上的这样一个人,卫苏竟然觉得他身上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来。

卫苏一愣,秦湛已经看到他,上前几步,朝他行了一礼,温声道:“先生来了,湛身体不适,有失远迎,还请先生恕罪。”

卫苏晃眼,面前这人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少年。所以,什么睥睨天下,气势不凡,刚刚一定是他的错觉吧?

两人进屋落座,仆人上了茶水点心,卫苏轻轻抿了一口,才开口道:“听闻你病了,我来看看,可好些了?”

秦湛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已经好多了。”

其实这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病,自那日从卫苏家中出来后,他的确心如死灰。自己处心积虑想要谋划积蓄力量,以在西秦站稳脚跟,可这在卫苏眼里,竟然一文不值。

回来后他愣愣的坐在庭院之中想了一夜,心中是焦虑、彷徨、不安。如果,卫苏不愿帮他了,他该怎么办?如果,自己能力不足,会不会让卫苏失望,如果,真有一个能真正胸怀天下之人出现了,卫苏会不会将他弃如敝履?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就疼得厉害。

他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自己不是卫苏的选择,是因为自己太弱小。想要留住卫苏,就必须要变得强大,不仅仅只着眼于眼前,而是要放眼于天下。秦湛想了很多,唯一的念头就是留住卫苏,不能让他失望,自己可以为了他改变。

就在这一刻,秦湛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谁也不知道,秦湛想了许多,只为了不失去卫苏。

卫苏皱了皱眉,“你怎么了?”眼前的秦湛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小小年纪就孤身一人远离故土,很难不想家。有很多事情,你都不要闷在心里,你可以当我是友人,可以跟我倾吐你的心事,我不会笑话于你。”

卫苏苦口婆心,想要劝解秦湛。温先生既然说这人思虑过重,除了思念家乡亲人,其他想来也就没什么好思虑的了。

“先生何出此言?”秦湛不明白卫苏为何会这样说,疑惑问道。

卫苏以为他放不下面皮承认,如实说道:“我之前去过温先生处,询问过你的病情,他说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你思虑过度而引起的。”他看了秦湛一眼,见他不答,继续说道:“其实我也跟你一样,大老远从家乡跑到这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来。偶尔夜深人静之时,我也会想念我的那个世界。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既然回不去,那总要想开一点,做些有意义的事吧?”

秦湛不明白卫苏所说的他的那个世界,听完他安抚的话,眼中却有了一抹坚毅,也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叫他舍得放手?

眼前这人就是一道曙光,照亮他曾经漆黑一片的内心,从初次遇到,他对着人温柔宠溺的一笑,就让他沦陷进去了。后来他们之间的相处中,这人对自己时时刻刻的温柔呵护,更让他舍不得放手。

既然上天让他们相遇,那就是一种缘法,以前不相信命运,现在他信了,不过,他还要努力创造未知的命运。

秦湛垂眸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在心底深处,乖巧的点点头,“知道了。”

既然卫苏误以为自己是思念家乡而情绪不稳,那他也没必要多做解释,否则只怕会越解释越乱了。

他捂嘴咳嗽两声,然后声音沉闷的说道:“家中来信了,湛一时间心绪难以自持……咳咳!所以……”

他没有将话说透,却足以让卫苏相信果然是这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