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彦于兵法上的造诣不可谓不高, 否则也不会成为颍阳学宫的先生了,那一战他知之甚详,也知道卫苏所言并不是空话。尽管有些难以相信, 可最后还是点头道:“所言甚是!”
褚彦的肯定让所有人都懵了。原本还想骂卫苏之人将话都咽了回去,自己如果再说卫苏的什么不是来, 岂不是连褚先生也一并给带进去了么?如果不想在诸位先生面前出丑的话,此时还是闭嘴为要。
有人开始思索揣度起褚先生的态度来,他们虽然想不到太深层次, 不过卫苏的话好像也是这个理儿, 连褚先生都认可了,他们还能说什么呢?褚先生的认可就是最好的证明。
褚彦离开自己的位置, 朝着卫苏的方向走了几步, “的确,如果钟离晖没有带领将士们背水一战, 而是带领人马转而截断通向安厝城的粮道。再于南边设伏,伏击前来驰援的兵马, 或者是利用地势之便阻断援兵。公子怀的大军兵临安厝城下,一座孤城根本就不可能守住。相信用不了多久, 安厝城便落入娄国之手, 从此娄国就生生在邹国咽喉上插了一颗刺, 拔不出咽不下, 成为巨大威胁。”
褚彦明说出来,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如此!于是众人看卫苏的目光复杂起来。原以为他是一派胡言,没想到只有他看出了那一战背后的得失。
很多人都有些羞愧, 他们研习兵法多年, 竟不如这个农家黄口小儿看得透彻。
“敢问褚先生, 安厝城南边地势并不容易设伏,钟离将军的残兵如何能有优势?”有一人实在是忍不住了,站出来问道。此人对于安厝城周边的地形了如指掌,看样子他也是临摹了不少次此战。
“你是?”褚先生捋捋胡须问。
那人拱手揖礼,“在下蜀南嵇平,研习兵法二十余载,对于此战也分析了不少,实难相信如此结果。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褚彦没有回答,反而看向卫苏,“卫郎君怎么看?”这是很明显要考校卫苏了。
卫苏笑笑,“安厝城周边的确地势平坦,没有峡谷山地那样的险地容易伏击,可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试问,天底下的人但凡是懂得兵法之人都知道逢谷莫入,易遭遇埋伏打围,邹国将军又岂是无知之辈?知道山谷险地有埋伏,还往里送死。相反来说,那么平坦之地是否就能更容易让敌人感到安全,进而减轻疑虑呢?至于埋伏,谁说平地就不能埋伏了?密林,壕沟掩体,或者故布疑阵,只要有心,何处不可伏?”
“这……”嵇平皱眉,喃喃道:“平地也能设伏?平地也可以么?”
“伏击伏击,那就是要让敌人意想不到,才能获得最大的战果啊!”
所有人都陷入沉思,卫苏说的是,是他们狭隘了啊。
卫苏继续道:“其实,并非两军交接才叫战。心理战,商战,经济战,无论哪一样都可以称之为战争。而且至关重要,关系着一个国家的覆灭兴亡。用兵之道,并没有永恒不变的模式。”
“何为心理战,商战,经济战?”嵇平抬头再次脱口而出。
很显然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众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了卫苏身上。卫苏赞赏的点点头,这人是个好苗子,能抓住重点询问。
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有道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注①。就是要从心理上瓦解敌人,战胜敌人这便是攻心术。至于商战经济战,也有例可循,先朝管子帮齐国称霸天下,便着重于商战经济战,用金钱利益诱惑他国,使其农田荒芜,经济萧条,不战而臣服。最终齐国一跃成为霸主之国,何人不赞之?”
嵇平挠挠头,在卫苏的话里绕了好几个圈子,这才恍然大悟。惭愧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余自幼习兵法,只知‘十则围之,倍则战’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如此变幻莫测。钟离将军以少胜多,便以为此战封神,幸得褚先生与卫郎君指教,不枉此生了。”
嵇平深深一揖,心服口服。他在年轻一辈的学子中,对于兵法的研究是颇深的,但凡是有一点成就的读书人谁又没有几分傲骨?可嵇平却被卫苏几句话说得心悦诚服。从未表现过如此谦逊的作态他,让身边了解他的人都惊讶了。
卫苏摆摆手,“指教不敢当,只不过相互探讨一二罢了。”
“卫先生若能进颍阳学宫讲授兵家之术,将是兵家学子的幸事。平虽不才,愿以先生为师!”嵇平恭谨道。
卫苏的见解独到,为他指点迷津。其他不用说,单单以兵家之学来说,卫苏足以为人师。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嵇平这小子,说话怎么不过过脑子?卫苏再怎么样,可不也没进颍阳学宫做先生吗?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将学宫中的兵法大家褚先生置于何地?
褚彦脸色并无异样,朝卫苏点点头,“好一个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单单对这一点的见识,我便不如多矣!卫苏进学宫教授学识,我不反对。”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没想到卫苏几句话就得到了褚先生的赞同,如果能得到大多数先生的点头,那么卫苏将没有任何阻碍得以进入颍阳学宫。
不过,这谈何容易,不过只是一位先生罢了,就不信所有的先生都能如此轻易就能放过。
褚彦的话音刚落,温良就站了出来,他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小子。
“老夫研习医家多年,今日本不愿参与这次论学,可老夫偏偏就想看看扬言要进学宫做先生的黄口小儿究竟有何能耐!你也别说老夫欺负你,我医家便只考医术。你若没有涉猎,便早早说一声,我这里不予通过就是了,也免得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温良的话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端木嵩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便继续埋头,用小刀雕刻起手中的小木块。
卫苏朝他一拱手,“小子才疏学浅,对于医家的医术只是略知皮毛,不过小子却愿意勉力一试。”
既然是医家的温先生,哪怕他说话强硬,卫苏也是恭恭谨谨的,他是想着给他留个好印象,将来或许可以为妹妹谋些好处。
医学虽然他并不曾实际上手过,不过因为卫蓁的缘故,各种医学典籍还是记下了不少的,应付一下应该是没问题的。
然而他却不知道温良有心想要他摔个跟头,治治他的狂傲。
温良听到卫苏这么一说,正合了心意。点点头道:“也好,我也不为难你,你习得何医学典籍,挑一部先说说看吧。”
卫苏想了想,决定不整太过复杂,理论的东西他可以信手拈来,真正的东西却是不太懂的。唬唬外行之人还行,像温先生这样的大佬还是稳妥为上。
“小子曾看过《本经》,其中就提到了‘君臣佐使’组方,‘七情合和’配伍。药分阴阳,更有寒、热、温、凉四气,什么病用什么药,需要灵活运用为妙。”
温良点点头,的确是这样的。
卫苏谦逊道:“小子有不明之处请教温先生,这‘君臣佐使’如何划分?”
温良摸着胡须,“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久服不伤人。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主养性以应人,无毒有毒,斟酌其宜。下药一百二十五种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多毒,不可久服。注②要根据病情看顾,如何使药,万万不可随心所欲。”
卫苏抿唇,“是!小子明白了,不知何又为七情?”
“七情,便是药物的七种关系,包括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相恶、相反、相杀等……注③”温良说到此处却顿住了,这小子,到底是老夫在考校他,还是他在考校老夫?
见温良反应过来,脸色有些不善的看过来,卫苏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样,“先生说得极是,小子受教了。”
温良原本以为卫苏是故意的,可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无端发作。只能将火气给掐了回去。
温良脸色不好看,哼了一声,“今日是考核你入学宫之事,这些浅显的问题不必再问。”
看到温良吃瘪,一旁的姜卞自然心情舒畅,他因为新入学的陶瑾知道的卫苏,对卫苏本来就有好感,就想要替卫苏说话。笑眯眯的意有所指道:“人家问题都是关于医家术说,身为先生,怎么能不为人解惑?”
温良吹胡子瞪眼,“老夫这是考核,岂能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用的问题上?”
“呵呵!即便是考核也并非不许人提问题啊,莫非你们医家考核,还得专门寻个病人来,等将人医治好以后才算本事?”姜卞毫不客气陈述。
一时间,两人有些僵持不下。卫苏不想浪费时间,打破僵局,笑道:“是小子不懂规矩,不该问这些浅显的问题。那就探讨一些实际上能够遇上的病情吧。”
卫苏开口,两人这才收敛起来,温良轻咳一声,“嗯,正该如此!”
卫苏微微一笑,“小子在白水县云水洼之时,就曾遇到过两村因为斗殴伤人,其腿为利器所伤,血流不止,若是温先生该如何处理?”
温良细想一番,皱眉道:“流血不止便应该先想法止血,还得看看是否有伤到骨头经脉。看伤势严重与否。”
“若是血止住,之后伤口红肿,有溃烂之势,人高温不下,又如何?”
温良眉头皱的死紧,这种情况是外伤所引发,他见过不少,到这一步只能听天由命了。他摇摇头,“无法医治。”
卫苏摇摇头,“并非无法医治,此人伤及动脉,如果止血不及时,当时便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休克。所幸用了指压止血,捡回一条命。后来因为伤口感染,发炎红肿,又做了消毒消炎处理,可惜消炎药抗生素现在还没有,如果有这些药的话,这点小伤根本就不在话下。”
好在他的现代医疗知识理论,加上周大夫的精湛技艺,总算将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否则,便只能如温良所言,无法医治,只能等死。
现在战争频繁,战场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死于伤口感染。如果有时间研究研究青霉素的制作方法,让它提前出世,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嗯!这个可以交给卫蓁研究研究。
温良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动脉休克,指压止血,什么感染消炎,抗生素?简直莫名其妙好不好?温良这样的国手丹医都听不明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温良胡子一翘一翘,“这人还能活下来?哼!小子,莫要哄骗于我。如果伤口发红流脓,人又高温不退,那便只能等死,怎么可能活下来?”
“断骨尚可接,一点伤也根本不是问题。先生如果不信,可以去信白水县周大夫,便知我所言真假了。”
“卫苏所言是真,瑾叔父当时正在白水县,也是知道此事的,此人不仅救回来了,现在还活的好好的。”陶瑾再也忍不住,站出来替卫苏说话。
他听四叔父说过此事,当时都以为必死之人,没想到居然被周大夫和卫郎君给救了回来。“而且断骨可接也是事实,这却是瑾亲眼所见。”
“胡言!断骨如何能接?简直岂有此理。”他温良岂能任由小子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