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阳城中的牙行在城北,颍阳虽然是个大城,依然有平富贵贱之分。
城南属于贵族名门聚集地,四大家族的府邸都在城南,因此城南大街上干净整洁,车撵如云,几乎都是贵族公子小姐乘车撵出行。
而城北大多是小商小贩,手艺匠人混口饭吃的地方,这里鱼龙混杂,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当然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卫苏来到这里才觉察到了热闹的烟火气,有吆喝叫卖声,有讨价还价声。
有卖烧饼的大娘挥舞着擀面杖,作势要收拾自家调皮的半大小子,小子趁人不注意,顺了一个烧饼,一溜烟跑了,剩下大娘无奈的喝骂。
有半醉的酒鬼捏着自己不知道哪一代传下来的祖传玉佩,要当一壶酒。老板接过来,漫不经心的瞄了瞄,这才提起竹筒,在酒坛里晃了晃,大约有个八分满,随即手一抖,又晃荡一些酒水出来,看得酒鬼一阵心疼,连连小心嚷嚷道:“莫晃,莫晃!”老板哼了一声,这才递了过去,酒鬼满心欢喜的接过,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有赌了一夜,连衣服都输进去的男人,被自家婆姨揪住耳朵,连连嚎叫求饶。围观群众不嫌事大,一个劲起哄,结果婆姨顺手拿起街边的棍子,狠狠一挥,众人嘻嘻哈哈作鸟兽散去。
卫苏微微一笑,市井百态,竟也这般有趣。
卫蓁皱皱眉,刚刚经过井然有序的南城,突然来到这里,画风突变,难免让人有些不适应。
察觉到卫蓁的不适,卫苏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别怕,哥哥在呢!”
卫蓁抬眼看他,不自觉的朝着哥哥的身边又靠了靠,有哥哥在,她不怕。
“这位老丈,请问牙行怎么走?”卫苏拦住一个老者,询问道。
看着上下打量了卫苏几眼,手往身后一指,“直走,到一个有个大榕树的地方,拐道往右几百步就到了。”
卫苏谢过,拉着卫蓁便朝着老者的方向走去。
他们却没看到老者摇头叹息,“没想到,看样子衣冠楚楚,却要卖人口,唉!可惜了,这么标致的女娃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原来牙行不仅仅是房屋中介机构,更是代理了人口买卖等等。老者见卫苏牵着个小女娃子打听牙行,还以为是要将女娃子卖为奴仆,故而有此一叹。
卫苏转了几大圈,又询问了好几个路人,才明白最先的老者骗了他。然而等他到了牙行,才明白过来老者为何这般了。
在打发掉好几个打卫蓁主意的牙婆后,卫苏暗暗后悔,今儿个真不该带卫蓁出来,让卫蓁看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这牙行说白了就贩卖奴隶人口的地儿,看一边衣着褴褛的男女老少缩成一团,像是待宰的羔羊,任人挑选摆布,心中就说不出的膈应。
他都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打算掉头回去,可转念一想,来都来了,还不如一次性办好了,免得以后再踏入这个地方。
原本他也可以托人前来办的,可是到底还是不想劳烦别人,况且还是自己落实下来才会合心意。
卫苏拉着卫蓁疾走几步,总算到了里面较为清静一点的地儿。
“这位公子,今儿前来可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办的?”一个年轻人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将卫苏领进了一间屋子里。
“小的叫阿三,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不管是房屋,铺子租售,还是要买奴仆,小人绝对能帮公子找到最满意的。”阿三提起一壶水替卫苏倒了一杯温水。
卫苏却没有碰,“嗯,我是想要买一座小院,不需要太大,能住几个人就行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办?”卫苏开门见山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阿三点点头,笑道:“当然可以,您可以去打听打听,牙行中我阿三办事就没有不牢靠的。公子您想选择的宅院可有什么要求?”
卫苏想了想,说道:“离颍阳学宫近一点,最好是清静一点的地儿,不需要太大,环境能雅致一点最好。”
他想到自己以后进了颍阳学宫,妹妹怎么也要先安置下来,离学宫近一点最好,上班回家都不费时。
阿三听了点点头,转身从一旁的木架上翻出来一卷竹简,仔细对比了看,最后摇摇头道:“这个时候颍阳学宫附近几乎是没有人愿意出售宅院的。公子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看看租赁或者等上一阵子看看有屋主愿意出售。”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黄金地段学区房,那肯定是一房难求的。加上如今正好适逢五年一届的论学大典,更加供不应求。
阿三解释了一番如实说道:“各地来到颍阳学宫参加论学大典的人不少,现在说不定还能有租赁的,再等几天只怕租赁的都难找了。”
卫苏眉头微皱,看来现在置业的确不是好时候,只能等这段时间以后了。
“既然如此,那便烦请帮我留意一下。不管租售都可以看看,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去陶家通知我一声便是。”卫苏说了自己的想法,又留下了联络地址。他不愿意再来此处,最好是让他能帮着代办了最好不过。
阿三听到陶家,心中一凛,面上神色更恭敬了几分,连连应是。既然是陶家的人,不论怎样,他都要尽心尽力办事。
其他也没什么事情,卫苏索性告辞,这件事反正也不急,慢慢来,总能找到合心意的宅子。
阿三恭恭谨谨的送卫苏兄妹出来,卫苏摆摆手,他也不是爱摆架子之人,两人客套几句,准备就此别过。
前方的贩卖奴隶人口的地方传来一阵骚动,卫苏还没注意,身边的卫蓁却小心的拉了拉他的衣袖。
卫苏疑惑看过去,竟然是熟人,他们兄妹第一天进颍阳城遇见过的铁三娘。
因为惹到了崔家人,当时陶弗不是已经告诉他们夫妇二人最好离开颍阳城的吗?他们也都点头应承下来,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看样子似乎又遇上崔家人找麻烦了。
这其中的因由,卫苏无论如何也是想不透的。当时铁三娘也是打算就这么离开,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离开颍阳城不久后,老翁周成因为受到惊吓,又连日奔波,受了风寒,竟一病不起。
铁三娘没有办法,在外也没个地儿可以求医问药。她咬咬牙,决定回颍阳城,如今风声已经过了,只要他们小心一点,只在贫民集居之地活动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果然,他们绕了一圈回到颍阳城中,也没什么人发现,铁三娘几乎昼伏夜出,为周成看病拿药。然而周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直都不见好,吃药花费的银钱不少。他们俩又没什么家底根基,很快就入不敷出。
铁三娘无法,只能生出卖身为奴的念头,于是她直接来到这里,往自己头上插了草标,以示卖身为奴才。可是,一连几日,根本就没有人问津。
她自是有一把子力气,可到底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谁都宁愿多花点钱买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女,怎么可能买个老东西回去?况且还拖着一个病痨鬼。
因此,好几天了,她在角落根本就没人搭理。反而有人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么个老婆子还卖身为奴作甚?不如直接去城外荒芜之地随便找个地儿等着挖坑埋人。
周成偶尔清醒的时候,也心疼老婆子,是自己拖累了她,劝她莫要再管自己。她跟着自己苦了一辈子,是自己对不住她,等自己走了,将来只管好好过日子。
无论他说什么,铁三娘只是不理,只要自己卖身为奴,就有钱看病了。他们相互扶持着一辈子,再大的坎都过来了,就不信没有过不去的坎。
铁三娘这事传来传去竟被人给传出去了,被有心之人听说后就通知了崔十七。崔十七这个人,向来都是吃不得亏的。之前他派手下去追踪这两人,没多久之就听说这两人出城后失去了消息,那时候他还大大发作了一通,责罚了好几个办事不力的下人。
一介平民也敢与他崔家作对,这口气梗在心里不上不下的甚是难受。还没找到发作点呢,就又听到这两人的消息,当即便带着人过来了。
看到铁三娘的狼狈样子,崔十七心中畅快,既然铁三娘卖身为奴,那正好,他就花钱买下,慢慢变着花样的折磨,岂不快哉?哼!主人弄死个奴隶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说出去也没人敢说什么不是来。这样一来,心中的恶气自然就出了。
卫苏他们出来见到的正是这一幕,阿三见卫苏关注,连忙小声询问了旁边的知情人,将前因后果给了解清楚了。
卫苏已经踏步走了过去,拔开人群,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形。
“我告诉你,本公子买下你是你的荣幸,你个臭婆子可别不知好歹。”崔十七得意洋洋,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铁三娘咬咬牙,坚决的说:“老妇虽说要卖身为奴,却也不会朝崔家低头。老妇认谁为主都行,唯独崔家绝无可能,今儿个崔公子是白跑一趟了。”她如何能不知道自己落到崔家人手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所以她宁死不屈。
“呵!你以为你们斗得过本公子?笑话,也不看看我是谁?本公子想办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说完崔十七手一挥,就要强行让手下去动手。白纸黑字卖身契上只要按下手印,谁都别想赖掉。
总算能报了当日被这恶婆子打的仇了,畅快至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