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三味线声音响了整整一上午, 从最开始的青涩到后来的驾轻就熟,用了短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就算在楼上,三日月也能听到游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大概是感叹于对方进步神速的娴熟技艺。
弹三味线的人就是善逸吗……
不妙啊, 居然已经这么近了。
三日月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虽是与堕姬完全一致的妆容, 但并不完全相似, 仔细看的话,还是很容易看出“蕨姬”的容貌出现了变化。
他拿起镜子旁边的桧扇,这是堕姬临走前找出来的。很多时候, 花魁为了不让旁人轻易窥见自己的面容, 会使用扇子遮住一部分面容。
“三日月大人,”攀在三日月肩膀上假装围脖的狐之助弱弱地说, “这样做真的好吗?”
三日月抬手摸了摸狐之助的脑袋,笑道:“哈哈哈,没有别的办法不是吗?就拜托你了。”
狐之助哀叹一声,预感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临近中午, 轻巧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传来瑟缩的声音:“蕨姬大人……我们来帮您打扫房间了。”
直到傍晚迎接客人之前, 游女们的时间都要用在准备活动上。
走廊上,两个女孩心脏高高悬起,耳中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 仿佛置身危险的悬崖边。整个京极屋没有人不知道蕨姬花魁的坏脾气,动辄打骂, 伺候她的新造和秃从来没有完好无损地从她房间里出来过。
这一次……花魁会怎样殴打或辱骂她们呢?是极尽羞辱?还是会把脂粉盒扔到她们头上?
半晌,门内传来她们熟悉却畏惧的声音:“进来吧。”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入房间,悄悄抬头撇了一眼。出现在她们视野里的, 不是花魁惯常的怒容,而是一抹随意而安静的背影。
她们几乎是立刻松了口气。
太好了,蕨姬大人今天的心情好像还不错。
不过……大人怎么穿了蓝色的衣服,她不是最喜欢各种各样的红吗?
只是这些话她们也不敢问,老老实实地开始清扫房间。
等清扫完毕,一人又小心翼翼地问:“蕨姬大人,今天的午餐是送上来还是在下面吃?”
“送上来吧。”
“是。”女孩惊奇地应下来,蕨姬大人今天竟然没先问吃什么。
两人静静地等着那句“你们可以滚出去了”,但今天的花魁好像很反常——什么都没有做,以至于让她们产生了一种蕨姬大人今天好温和的错觉。
“听说楼下新来了个丫头?”
女孩心想果然来了,垂着眸道:“是……来了个一个叫‘善子’的女孩,三味线弹得很好。”
说完,余光里那抹深蓝色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她。”
“嘶……”一声压抑的、像是痛呼的声音。
“我是说——有点意思,我去看一眼那丫头。”语调立即变得高傲不可攀了。
女孩紧张地伏在地上,不敢吱声,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瘫软地倒下。
下楼的时候,狐之助抱着自己的尾巴泪目:“我这是第一次,没拿捏好堕姬的语气和说话习惯,之后一定努力。”
谁让是它自己提出的说错话就拉尾巴的!
三日月忍不住一笑,“等到他们离开,你就可以休息了。”
是的,为了尽可能掩人耳目,遮住大部分面容的同时,狐之助的高科技也派上了用场。它将代替三日月用堕姬的声音说话——虽然模仿的不很出神,但这是目前最为便利的办法了。
因此,它只能趴在三日月的脖子上装围巾。
到了楼下,三日月一眼就看到众多游女之间的我妻善逸——那头金发太过耀眼,即使少年化了很浓很傻的妆也不会泯然众人。
看着我妻善逸腰间打在正前方的带结,三日月不禁思索起这到底是谁给他换上的。
在这花街之中,带结系在前面是可以卖身的意思,系在后面才是卖艺不卖身。
看少年这醉心弹琴的样子,京极屋给他的定义大概是“艺伎”。所以……音柱是为了保证少年的人身安全,故意给他化成这幅模样的吗?
三日月深深地感受到了宇髓天元的恶趣味,也对京极屋老板的“宽容”感到惊诧。
高昂激烈的音乐声响彻房间,加上游女们的热情捧场,对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演奏里,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
但很快,有人注意到了花魁的身影。
“是蕨姬花魁!”
“蕨姬花魁来了!”
游女们纷纷闭口不言,却也不敢逃走——如果被花魁记住,之后多得是苦头吃。
刚刚还火热的气氛立刻降至冰点,我妻善逸抒发悲愤情感的同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掀开眼皮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问:“姐姐们,怎么不继续夸我了呀?”
音柱那家伙把他白送出去的仇他记住了……他一定要成为这条街上最卖座的花魁!
“善子,善子……别弹了……花魁来了……”有人在一边好心提醒,拉了拉他的袖子。
花魁!?说来就来了??
我妻善逸猛地睁大眼睛,打算看看他未来的标杆。
连接一二楼的楼梯口,光线较别处更昏暗。一个高挑的蓝色身影安静地伫立在那里,手中持一把张开的黑面金骨的桧扇,遮住了大半张脸。扇子上,那细碎的樱花装饰闪闪发亮,垂樱挂坠轻轻摇晃,让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我妻善逸咽了咽口水,正想打个招呼,转眼看到老板走上前去,“蕨姬,你怎么下来了?”
中年女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像是看到了不愿见到的人,对花魁介绍他:“今天新来的丫头,不怎么好看,三味线和古筝弹得不错,留在这当艺伎。”
我妻善逸正不解着这么美的花魁姐姐好像不受老板欢迎,下一秒就听见了老板的话,拳头直接硬了。
说什么呢!!!!懂不懂礼貌啊!!!谁不好看啊!!!
“下来看看而已。”慵懒的声线让我妻善逸的骨头都酥了。
下一句:“用不着你管,老太婆。”
我妻善逸哽柱,看了看周围游女的表情都司空见惯一般,忍不住咋舌。
怪不得不受欢迎啊……
趁无人注意,三日月又拽了一下狐之助的尾巴。
狐之助:呜呜呜呜过头了吗?
老板也被噎了一下,大庭广众,还是在新人面前不给她面子,实在是气死她了!
确认好来的人是我妻善逸,三日月重新折返上楼,留给楼下畏惧堕姬的游女们一丝喘息的空间。
三日月想,是时候写点备用台词交给狐之助了。
目送花魁的身影消失在楼上后,游女们如释重负,我妻善逸凑上前问:“姐姐,刚刚那个就是花魁啊?”
“没错……”游女用同情的眼神端视了我妻善逸一会儿,“她脾气不是很好,你小心点就是了。”
“哦……”我妻善逸不明白游女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只是愣愣地点头。
人群散去后,老板不解地比了比自己的头顶。
她怎么感觉……蕨姬长高了?
……
午饭过后,门再度被敲响,居然是老板带着我妻善逸来了。
“快点打扫好花魁的房间!”老板推了我妻善逸一把,口吻严厉,而后又赔笑道:“这丫头手脚不麻利,要是惹怒了你可要手下留情!”
说完,老板把门一关,把两人留在了屋里。
三日月无话可说,不知道平日里堕姬怎样行事,下个楼都能让老板把人亲自送过来。
我妻善逸手足无措,他还没照顾过人,不知道等下会不会惹出麻烦,加上游女提醒的话,他这会只敢偷瞄花魁的背影。
嗯……好白……
三日月不禁感慨事情变得麻烦起来,跟我妻善逸在一起,暴露的概率又增加了。
得让他赶快出去。
想到这,三日月正要转身嘱咐,过道上又传来仓促的脚步声,老板再次推门进来,拿着一张书贴轻轻放在桌子上,“这是今晚要见的客人……只有一张,好好准备一下。”
“知道了。”
三日月瞥了一眼书贴,将其展开,信纸与文墨透着淡香,显然价值不菲。
花魁在吉原地位最高,见客人也有讲究,通常书信往来三次后再正式见面。但唯有京极屋的蕨姬不一样,她不愿折腾三次,也不想誊写书信,只在帖子里挑出最顺眼的那个见面。
但今天只有一张,也就是没得选。
三日月的视线在信上游走,以信推人,这位客人用词华丽狂放,大概是个性格大气、豪迈的人。
说不定还是一名武士。
他细致地看到最后,直到看见落款――宇髓天元。
三日月:“……”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是他!?”我妻善逸也叫起来,语气又气又惊。
好啊,把他们三个卖出来当苦力,钱都拿着找花魁了??他不是有三个老婆吗!还想找第四个不成!?
三日月挑了下狐之助的尾巴,狐之助立即入戏:“怎么,你认识他?”
糟了!
我妻善逸一把捂住嘴,眼底满是慌乱。他不小心说出口了!
狐之助开始自由发挥:“怎么,说不得?”
我妻善逸哆哆嗦嗦地说:“这个人、这个人是把我卖到这的人。”
“哦~我当是什么呢。”
说完,房间又重新回到寂静。
糊弄过去了?我妻善逸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可剧烈的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他磕磕碰碰地把房间里的餐盘收拾完毕,连声招呼都忘了打,直接端着跑了出去。
独自在房间的三日月思虑良久,最终决定与这位“客人”见面。
宇髓天元很有可能是借此机会调查情报,不去的话……恐怕会反而吸引他的注意。
……
入夜。
这个时刻,三日月也庆幸于堕姬的任性妄为,他可以免于在街上走一大圈,直接去扬屋候客。
层层珠帘遮挡在座位与门口之间,花魁的容貌不能轻易被人看到,因此有这样的装饰。
三日月依然端着桧扇,凝望着门口的情景。
不多时,京极屋的老板带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来到扬屋。
三日月的视线穿过幕帘,轻易便将来人的样貌尽收眼中。
不得不说,对方与曾经见面时的模样大相径庭。忍者的装束换成宽松的和服,原本紧紧束起的长发尽数披散下来,略显凌乱。这一切元素糅合起来,给他又多添了几分不羁,与那鹰隼一般的眼神相得益彰。
“这位是宇髓大人,蕨姬,要和大人好好聊啊。”老板提醒了一下,转头对男人笑说:“我就不打扰您了。”
屋内,空气异常静谧,带着若有若无的压抑。
宇髓天元一屁股坐到早已准备好的小桌旁,拿起笔道:“看来蕨姬花魁是个风雅之人,连交流都要用纸笔。”
为了减少狐之助词不达意的可能性,三日月主动要求用纸笔进行谈话。
也许是堕姬不配合的次数太多,这样的要求,老板只是思考了一下就立刻答应了。
“我也有我的方式,希望你能理解。”狐之助按照三日月的意思说道。
宇髄天元摆弄着笔,红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是离你太远,信怎么传达呢?”
见花魁是为了情报,他这两天用千金砸开了另外两家大店的门,从那两名花魁口中得到一些情报,京极屋是最后一家。
忍者的套话方式神不知鬼不觉,但要是用文字来交流,效果就差多了。
问完,他听见花魁道:“没关系,我带了专门传递书信的新造。”
“善子。”
这个名字念出来的瞬间,饶是宇髓天元也绷不住了。
那个非常辣眼睛的金发“丫头”从幕后走出来,还带着一脸鄙夷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