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侦探社。
这个阴沉的清早, 社员们都忙于自己的工作。
江户川乱步照例松松垮垮地靠在椅子上，把双腿搭在办公桌上看报纸，在瞥见角落里一处带图片的新闻报道时, 忍不住开口抱怨。
“我说啊, 最近港口黑手党的动静可真是大。”
听见这个词，国木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怎么了？”
恰逢中岛敦抱着杂物路过，闻言也竖起耳朵。
最近几天，天气就没晴过, 轰隆隆的雷声像是要把天空击碎, 却不见下雨。不正常的天气使得工作氛围变得有些压抑沉闷, 加上雷声过于震耳，冷不丁也会让人吓一大跳……但仔细回想，似乎又能从这连续不断的雷声里, 偶尔听到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
按乱步先生的说法……这种天气与港口Mafia有关系吗？
“啊, 你说那个~”太宰治趴在桌上拉长了声音, “最近他们好像在处理偷东西的家伙，毁了一些工厂之类的——当然里面的人也都死光了。能造成这么大的动静, 大概是黑蜥蜴干的吧~”
死、死光了！
中岛敦睁大双眼，工厂里应该有很多人吧……毁了很多工厂，就是之前听见的那些房屋坍塌的声音吗？
“乱步大人才不是在意这个。”江户川乱步啃了一口新买的粗点心，嘟囔道, “死掉的人和之前那些袭击者情况很像，这才是重点中的重点。”
之前的袭击者……？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那天闯入侦探社的六人, 猩红的双眼，卓越的身手，不正常的惨败肤色, 以及……像被控制一样的精神状态。
这个意思是……工厂里的人都被控制了？
等等，如果说时隔这么久，袭击者又突然出现了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吸引他们的源头也在那里……？
“所以，那位委托人可能也在那边吧~”太宰治笑眯眯地说。
“什么！？”
中岛敦终于喊出了声，手里的杂物差点掉落，磕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座的众人纷纷望向呆立在原地的少年，那双紫金色的眼瞳中充满难以置信的神色，“可是……那不是港口Mafia在……三条先生怎么会……”
“很明显了啊敦君，对方一看就是港口Mafia的人——不，是不是人也不一定呢。”太宰治俏皮道。
这话听得国木田一激灵，抬头看向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
他知道自从三条三日月走后，两人不仅没有放弃调查，甚至趁机去了东京一趟，美其名曰“深入走访”。然而最后调查出什么也没说，现在看来……似乎是非常不得了的东西。
国木田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完了，上次敦看到的身影不会真的是三条先生吧……
太宰治愉快地走上前，揽住中岛敦的肩膀，提议道：“当然了，口说无凭，不如亲眼去看看。正好我也对这件事很好奇——敦觉得呢？”
中岛敦怔怔然盯着地板上的花纹，许久才反应过来，目光诚挚，“我要去！”
起码……要知道真相。
“OK，那就这么决定了——”
国木田看着桌上好几摞压根没翻开过的文件，额角一抽，“你决定了什么？”
太宰治：“当然是去找三条先生啦，对不对啊敦君？”
中岛敦没骨气地咽了口唾沫，总觉得国木田先生的表情好像火山爆发的前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对、对的。”
江户川乱步合上报纸，戴上眼镜，目光十分犀利，“重要的真相，怎么能少得了我乱步大人。”
国木田瞠目：“乱步先生你也——”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好啦，国木田当然也要去。”太宰治一巴掌拍在文件上，发出真诚邀约，“毕竟有敦君在，只有我们三个人去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呢~”
国木田想反驳，却发现他说的很有道理，一张脸拉得老长，“啧。”
……
最后一处工厂。
天空出现一闪一闪的白色，刺目的闪电在云层中穿梭，大风将路边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像是眨眼的功夫就会落下暴雨。
中原中也倚在墙边，闭眼休憩，懒得再观察天气。
自任务最开始，惊雷异象似乎就没有停过，尤其是他们来到据点之后，让人不得不习惯。
“轰隆隆——！”
剧烈的雷声在头顶炸开，震得大地仿佛都颤抖起来，而中原中也只是掀了掀眼皮，着重看了一眼泉镜花此刻的状态。
穿着红色和服的少女正一步一步走向厂房，手中紧紧握着匕首，稚嫩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像是已经习惯这种强度的战斗了。
中原中也不免感叹，通过这几天的任务，泉镜花的表现远远超出他的预料，那的确像红叶大姐口中的“天赋”——面对敌人，少女没有流露出一丝多余的怜悯和同情；持久的战斗中，对两个异能的控制力也日益增强。
她一直在成长。
虽然仍能看到那张冷静面孔之下不经意的抵触，但像这样继续下去，她早晚都会适应，成为一个合格的黑手党。
“生于黑暗的花吗……”中原中也想起了尾崎红叶对少女的评价。
不过，少女能成长到今天这个程度，大概率是因为她有一个极度可靠的异能。
中原中也直起身来，视线轻轻扫过泉镜花身后的两个影子。
「夜叉白雪」是强大的杀戮异能，收到命令便不遗余力地战斗，但终究有自己的极限。可「天守物语」不一样，比起异能，他更像一个有思想的“人”。几天观察下来，对方能聪明地用更省力的方法打败更多敌人。并且，他的力量范围更为广泛，有时只是看到一阵华光闪过，那群野兽一般的敌人就失去意识倒下了。
怪物一样的能力……怪不得会被盯上。
中原中也想到了自己。
他拉低了帽檐，眼看着少女伸手去拉仓库大门，而她身后的异能拔出刀剑，周身光芒愈发亮眼。
……好像和首领预想的不一样，根本就没有碰上绝境什么的啊！反正他就看见「天守物语」砍瓜切菜一样把人放倒，他就跟着把房子弄塌收尾，省得再留后患。
合作还挺顺利的。
中原中也腹诽着，手机忽然响起。
他接起电话，“首领？是……可是这边还没有——我知道了。”
中原中也的神色蓦地一敛。
他喊道：“我要离开一下，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这边，泉镜花意识到中原中也是在跟自己说话，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
然后，她点了点头。
“如果敌不过，就先撤退。”中原中也留下这句话，开车走了。
空旷的广场上，徒留一名少女和她的两个异能。
三日月看着泉镜花的手在门把上放了好一会儿，似乎犹豫开还是不开。
【小姬君，】他出声提议，【累的话，可以休息一下。】
少女静默，木偶一样站在原地。
作为引导者，同时也是监视者的中原中也离开了，三日月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探查周围的情况。
在几天前，第一次发现大量时间溯行军后，他便与审神者沟通过。
【马上完成修复的位面会吸引游荡在外的时间溯行军，他们不断冲击位面壁垒，为的是寻找相对脆弱的位置，利用漏洞闯进来。】当时的审神者如此说道。
——为了不吸引更多时间溯行军，审神者只出来提醒了一下，便把身体的控制权还给了泉镜花，并吩咐他记得把时间溯行军清理干净。
又一道惊雷落下，三日月抬头仰望，透过浓密的云层，隐约可以看到后面狰狞的身影。
几天以来接连不断的雷声，全部是因为时间溯行军撞击位面壁垒而发出的。不过，由于位面快要修复完毕，壁垒异常结实，很少有溯行军成功闯入。而侥幸进入位面的时间溯行军，则受他吸引，刚好附身在泉镜花的任务目标上。
短短几天，他大概驱逐了上百的时间溯行军。
“吱呀——”
耳畔响起嘈杂的声音，三日月低头，看到泉镜花缓缓拉开了工厂大门。
少女目光平静如止水，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他迅速扫视里面的情况，与先前一样，里面的人尽数被时间溯行军附体，在晦暗的光线中，密密麻麻的猩红眸子仿佛暴怒的野兽，无比慑人。
“夜叉白雪。”泉镜花轻轻地唤了一声异能的名字，她需要下命令才能驱使她，而「天守物语」不用。
“杀了他们。”
几乎是同时，十几个被时间溯行军附体的人类拿着武器冲出门，威势惊人。而这只是上百人之中最快的一批，后面还有溯行军争先恐后地出来，源源不断。
三日月立即意识到，中原中也把最大的据点留到最后，里面的人数应该是最多的。
因此，时间溯行军也最多。
眨眼间，夜叉白雪已经成了时间溯行军的第一个攻击目标。
异能与“人类”相抗衡，看上去竟没占半点上风。
三日月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去，灵力顷刻间遍布本体，挥刀横扫，新月似的刀光瞬间穿过了溯行军的胸腹。
受到灵力冲击的人类肉身断线一样倒地，眼底的猩红逐渐褪去，脸色依旧苍白无比。
没过多久，第二波时间溯行军又围了上来。
被附体的人类在这段时间与溯行军结合，肉体可以爆发出几倍的力量和与速度，加上溯行军原本的武力与战斗本能，就算是练过的人也很难与之对抗。
但也有负面的影响——不属于人类的潜能被强制激发，会对人类的身体造成极大破坏。驱除时间溯行军后，轻者需要较长时间修养，严重者则会有生命危险。
只不过，这些人本就是港口Mafia的目标，被中原中也的异能碾压后，无人生还。
【数量有点多啊，快刀斩乱麻吧。】审神者道。
三日月甩下刀尖的血污，再度聚起灵力，朝溯行军所在的方向狠狠一劈。
审神者：【卧槽。】
剧烈的精神波动让原本沉浸在战斗中的泉镜花也串频听到了，疑惑抬眼，并乖乖复述了一遍，“卧槽？”
三日月及时收住刀，【姬君？】
【别回头。】审神者说着，从虚空里扒拉出一张夜叉白雪同款面具，上面同样有两道红痕。
三日月接过面具，怔然看了一会儿。
嗯，还好，这个有洞。
但他仍不理解审神者突然的举动，【……发生什么了吗？】
审神者在泉镜花的意识里望见远处一行身影，深知对方已然看到了三日月，或者说……他们就是冲着三日月来的。
【虽然可能没有用……】她对三日月能隐瞒住表面身份不抱希望，毕竟两个位面已经联通，总之……
【太尴尬了，尊重一下彼此。】
三日月只好戴上面具，继续将前赴后继的时间溯行军斩于刀下。好在这里没有港口Mafia 的人，否则一个“异能”突然出现面具，也足够让人深究的了。
当中岛敦真正踏入这座工厂的范围时，眼前的一幕令他喉咙干涩，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畏死亡的人群一批一批地冲上前去，却被淡金色的华光击倒在地，再也没爬起来。
那分明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力量……
而在战局中心的那抹深蓝色的影子——华美的狩衣与精致的护甲，即使与曾经见到的模样不同，他也能断定：那就是三条先生！
中岛敦怔愣地站在原地，目光漫无目的地寻找，他看到旁边穿着红色和服的少女，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与三日月相似的身影。
同样执剑，同样周身散发光芒，也同样……像是虚幻的存在。
女性剑士是异能。
所以……三条先生到底是人？还是异能！？
“似乎真的不是人类啊。”太宰治的声音响起。
“说话要说清楚啊！我还以为、以为……”国木田的声音有点慌。
中岛敦神色恍惚，终于等到深蓝的身影转过头来，可脸上雪白的面具彻底遮挡了对方的真容。
他想……知道真相！
太宰治还嫌不够刺激似的，用手指戳了戳僵力的少年，“哎，你不是想跟他道歉的吗？”
“我……”中岛敦呆呆地看着太宰治，忽然回过神来，坚定地说：“您说的对！”
“哈？”没料到居然是这种回答，太宰治用手背贴了一下少年的额头，这孩子难道被刺激傻了？
中岛敦转身面向战场，双臂双脚化作老虎的爪子，以一往无前之势冲向中心那抹蓝色。
空地中央，三日月刚击退新拥上来的一波时间溯行军，转头却看到一头银发的少年饿虎扑食一般向他跳了过来。
他迅速后退，却发现对方的目标是周围的时间溯行军——少年用蛮力挥开了周围的人群，有效制止了他们。
一时间，没被驱逐出人类肉身的时间溯行军因为肉体遭受重击而爬不起来，狼狈地在一旁挣扎。
局势就这么被稳住了。
“你……”中岛敦卡了壳，而后咬着牙问出来，“是三条先生么？”
三日月不说话也不动，直到泉镜花唤了一声“回来”。
他缓慢地退到少女身后，没有分给少年一点视线。
中岛敦这才把注意力分到和服少女身上，“你是……港口Mafia的人？”
回答他的，是少女尖锐的匕首。
泉镜花犹记得中原中也说过的话——从现在开始，不认识的全部都是敌人。
她轻巧地跳跃到中岛敦身后，在即将把刀扎向对方后心时，被更快地挥开了手臂。
匕首也飞得很远。
泉镜花捂住被击中的手，警惕地看着中岛敦。
中岛敦连忙举起双手解释：“我没有恶意……”
他的目光一直驻留在穿着狩衣的异能身上，就算戴着面具，左鬓那缕长发也过于标志性了。
还有与这个女孩相似的发色……
中岛敦豆豆眼，提出疑问：“你们是父女吗？”
泉镜花露出“这不会是个傻子吧”的表情，撩开衣摆，从大腿绑着的带子里抽出一把更小巧的匕首。
“天守物语。”
少女轻轻道。
三日月再度将本体抽出刀鞘，刀身缓缓闪过锋利的刀光。
只一眨眼，中岛敦便惊然发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泉镜花也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时间溯行军此时已经缓了过来，再度起身要发动攻击。
再之后，那美到极致的场景中岛敦一辈子也不会忘却。
灰沉沉的天空下，金色的新月愈发明亮，青年宽大的袖子与上面缀着的流苏随动作扬起优美的弧度，仿佛在空中划出若干道金色的光线。
当所有人倒下时，似乎有什么东西飘飘洒洒地落下，如梦如幻。
“……樱花？”中岛敦接住那片粉色的东西，却发现它在落到掌心的一刻，像融化的雪一般破碎消失了。
敌人们瘫倒不动，表面像是死了，但还留有呼吸。
一股不知从哪升起的勇气充满他的胸腔，中岛敦直面青年，虎爪握得死紧，“现在……该我了。”
听到这话的三日月心下一凛，当即退了半步，白色的光芒呼啸而过，直直从身前穿了过去。
他的目标……是面具？
虎爪挥下带起的风还萦绕在耳边，三日月见中岛敦猛然转头，再度折了回来。
他试图用灵力阻挡、甚至击退少年，却发现对方被灵力划破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自愈能力？
三日月心道这可真是麻烦，却也不想真的重伤对方，于是继续用灵力阻隔。
可少年的执着远超他的想象，那双虎爪甚至撕开了灵力构成的屏障，锐不可当。
三日月尚在惊讶之际，中岛敦便又加快了速度，伸手朝那张面具抓去。
此时，太刀刀尖尚对着少年的胸膛。
三日月眉头一紧，却已经来不及收回刀剑了。
会躲开吧……？
这么想着，却见少年越来越近，毫不顾忌武器。三日月一愣，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扑哧。”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中岛敦主动扑向刀剑，任凭它贯穿自己的胸膛。
刀尖穿过他的前胸后背，鲜血滴到地面，也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衫。
很痛，非常痛，但远不及他的渴望猛烈。
中岛敦咬紧牙关，甚至再往里送了一送。他用力伸直手臂，在爪子即将碰到那张面具时，还不忘收了收指甲。
“啪嗒。”
面具终于被他摘下，展露在他面前的，是已经铭记了许久的面容。
那双浮着新月的眼眸里似乎还凝着惊讶，金色的流苏被风吹得拂过眉眼，美得惊心动魄。
“三条……先生……”
中岛敦望着那双眸子，剧痛也没能使他的眉头皱一下。
得到想要的答案，少年唇角终于微微勾起。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