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是三日月开始上班的第六天。
好消息是：熬过今天，就能得到久违的休息日。
坏消息是：三日月已经起不来了。
灵力消耗得过快，或者说, 就连神侍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主人能如此兢兢业业, 居然就这么坚持下来了。造成的后果便是——神明身体精神疲乏，日上三竿还没起床。
可三日月真的是努力工作的刃吗？
不, 他当然不是。躺在床榻上的三日月想，他只是想尽快把这座山的土地了解一遍, 然后掌握按片区撒播同等量灵力的技术罢了。
何况, 工作即将到达收尾阶段, 不能功亏一篑。
现在躺在这里……只是因为腿累脚累。
老年刃真的不能过度劳累。
两名神侍忧心忡忡地站在床边, 犹豫半晌后提议道：“要不然大人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就算有一天不做也没事的。”
丰月神大人尚未显现的时候，人类的愿望甚少被实现, 也没怎么样。他们担心的只是主人爱着人类, 不肯放松自己片刻, 这个提议会不会被他驳回……？
“不行。”
果然被驳回了！神侍心疼得几乎想咬手绢，我们的丰月神大人怎么如此仁爱？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三日月抬了抬手，两名神侍心领神会地将人扶起，又为他收拾头冠、理顺檀纸。
临走前，薰犹不死心地问道：“大人真的不用休息吗？”
“不了, 有比休息更重要的事情做。”三日月道。只要辛苦过这一阵, 后面清闲的时候才多呢。
“……好。”
薰和柿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一定要努力协助丰月神大人，满足大人的心愿。
二人光顾着沉思，这下忘了搀扶神明，眨眼的时间, 神明已经摸黑走到了门口。
“咣！”
高贵的神明一头撞到了墙上。
“丰月神大人！！！”
……
黑漆漆的山上，众多黑衣白面的神侍围绕在一起叽喳个不停。
“天天不干正事，真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
“不月神大人又在看那边了。”
“对面有什么好看的呀？”
有一名神侍提出了问题的关键，一瞬间的静寂后，众神侍围绕这个论点展开讨论。
嘈杂的谈论声中，有一神侍道：“丰月神好看呐！”
众神侍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虽然还没亲眼见过丰月神的长相，但光从外形和气息看，也能想象出对方有多么好看了。
他们抬起头，暗自“噫”了一声：没想到不月神大人是这样的神！
正在被神侍们讨论的主人公，此刻正站在头顶悬崖横长的大树上。
今天，丰月神没出来啊……
不月神遥望着对面，心中升起淡淡的不安。
从朝露未化起，他就已经等在这里了。
整整五天，他看到丰月神从来没有一天休息过，如此勤勉而努力，仿佛把自身都献予了人类的愿望。
“是出什么事了吗……”不月神喃喃自语。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按丰月神撒播灵力的速度看来，对方的灵力够不够还是个问题。
一个新显现的神明，究竟拥有怎样温柔的胸怀，才能不顾一切地把刚刚得到的反馈给人类呢？
不月神盯着神社所在的方向，面具下的眉头紧紧纠在一起。
不多时，他看到从神社里走出来的身影，皱起的眉宇顷刻间抚平了。
出现了。
但下一秒，他的心情又高高悬起。视线中的丰月神步履似乎有些不稳，虽然平时也由神侍们搀扶着，但今天格外虚浮。
想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信仰之力供不应求，对方肯定特意削弱了自己的力量才变成这样。
满足人类满足得得有些太过了吧。不月神有点生气。
不过……他为什么要生气？不月神茫然地摸了摸胸口。
可能是前辈对于后辈傻乎乎不知保留底线的愤怒吧。
看到丰月神对祈愿之事如此懵懂，不月神决定把见面提上日程——本想着过几年再去认识的，但现在不去提醒一下是不行了。
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见到面丰月神就要消失了吧。
但是直接登门见面又太过突兀……不月神深知其中的门道。不论是妖怪还是神明，都有自己的领地意识，贸然拜访得到的不一定是友好的茶，更有可能是驱逐和厮打。
那……先写封信？
自认为想到好主意的不月神从树上跳下，飞在半空，朝着下面的神侍道：“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神侍反应，便乘风离去。
被留在原地的神侍面面相觑，接着哇哇大叫：不月神大人等等我们！！！
……
薰仰望着身侧静立不动的神明，满心的仰慕都刻在了眼睛里。
真好啊……丰月神大人，就连疲惫到了极点也是这么优雅美丽。
现在，是在倾听土地的声音吧？
三日月感觉有点头晕。
撞到门框上的脑袋还没缓过来，现在又要听四面八方传来的尖叫，头更晕了。
果然，戴着面具还是不方便啊，就算有人在身边扶着也容易磕磕绊绊。
——今天第五次被绊的三日月如是想。
由于薰和柿的强力贴身保护，围观的妖怪们只能远远看着三日月，心中感慨这位神明实在可怜。
真的是，都瞎了还要被迫干活。
神侍，是真的坏，坏得透透的。
所以当一个妖怪有多么好，不要当神了吧。
许多妖怪想到一起去了：要不，改天跟丰月神卖个安利？别干了，加入妖怪大军美滋滋。
就当妖怪们幻想未来和丰月神一同饮酒作乐的情景时，不远处的山林有动静传来，惊飞了大片鸟雀。
妖怪们抬头嗅了嗅，几个食肉的口水淌了下来，“是人类！是人类啊！”
“是误闯进来的吗？”一个妖怪舔了舔嘴巴，“那吃了应该没问题吧？”
居然能深入到丰月神的神社这里，真是个大胆的家伙。
“看上去着急忙慌的，可一直没回过头，一看就是有目的而来，估计是来找丰月神的，”树妖道，“给丰月神个面子，不吃他了。”
“好吧。”妖怪们流着口水妥协。
薰和柿也察觉到了从未见过的气息，低声对三日月道：“大人，是人类。”
说完，两人隐匿了身形。
强大的妖怪或神明都是可以主动显现在人类面前的，自然也可以主动隐匿，然而三日月初来乍到，还没了解到这个层面。在他眼中，薰和柿的身影只是晃了一下，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于是，热闹的树林里，唯有三日月是能被人类看见的存在。
穿着朴素的男人急切地来回寻找，在看到山坡上绮丽的身影时，心脏猛地一跳，大喜过望，一路跑到神明面前。
“神明大人！”
薰和柿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转头一看，三日月还，焦急地问：“大人，您怎么能允许人类看到您？”
三日月深感莫名，眨了眨眼：“啊……？”
男人径直跪在了三日月面前，欣喜若狂道：“大人！您就是丰月神大人吧！？”
这时已经来不及离开了，三日月只好微微颔首。
得到回应，男人继续道：“我是三隅河源的人，听闻您掌管丰收，特意找来，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三隅河源啊……”三日月想了想，那是哪里？
男人见神明开口，心中更是喜悦，接着说道：“我们村庄的田地五年来连续干旱，收成不好，再这样下去，大家都没法生活了……”他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好多孩子都没有饭吃，就此离开人世；大人也都积劳成疾……无论我们怎么努力，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改善田地的状况。”
三日月笑道：“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男人诚恳道：“我们早就知道整个三隅河源都是由不月神管辖，虽然很荣幸有一位神明庇护我们，可不月神掌管歉收……如果一直由他管辖，再这么下去，三隅河源的人都会饿死的！”
“所以，”他定了定神，“我们愿意供奉您，能不能让三隅山的田地接下来十年都能获得丰收呢？”
这不就是截胡吗？
薰很惊讶人类想到办法求到丰月神这里来，但神明管辖的范围都是有定数的，一般不可以随意插手……
“大人，别答应他！”
知晓村中传说的男人又道：“我们村庄每年都会召开祭典，但曾经有一年，不小心把不月神邀请到了祭典上。当时的村长并不知道不月神代表什么，只知道对方是神明，于是邀请不月神留下，并供奉他。”
他顿了顿，“从那以后，村里的田地就一年不如一年了……我们虽然受到了不月神的庇佑，却无法承受他带来的后果。”
柿之前都在静静听着，此时突然道：“三隅河源是附近村落所在的地区，不月神也是之前受他们所托留下的，并不是真正管理那边的神。”
也就是说，现在的三隅地区，是无神管控的地方，是自由的。
“大人若是想管，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柿说完自己知道的事，便安静地等待回应。
他知道，如果就这么让大人拒绝……大人一定会失落的。
他不想看到大人失落的样子。
但柿想的完全与神明背道而驰了——三日月其实一点也不想管。
光是这座山就要花费这么多力气了，如果再加上有人类居住的村庄……灾难一般的未来可想而知。
讲真，他只想休个假。
拒绝的话在嘴边萦绕半晌，变成“抱歉，我的能力不足，只能满足信仰我的地方和人类的愿望。”
还是委婉一点的好。
但男人像是接受到什么旨意一样，眼睛一亮：“您同意了！？”
三日月：？？？什么？
他什么时候同意了？
男人深深地垂着头，“我明白的，我回去就会让村子里的人建立神社，从此天天供奉您。”
说完这句，他又道：“我们村里的祭典就在一个月后，到时候我会再来邀请您的！非常感谢您的仁慈！”
三日月眼睁睁看着男人生龙活虎地蹦起来，欢呼大叫着按原路跑了回去。
“……”
薰和柿重新显现，眼底充满感动：不愧是丰月神大人啊，面对无礼人类的要求也欣然答应了。
三日月：只是无法交流而已。
就这样，三隅河源的人们开始动工，建立了一座宽敞而精致的祠堂。
……
不月神正在写信。
地上已经堆了许多写废的纸团，但仍然没有一个能令他满意。
第一句话究竟应该写什么呢……
他想让丰月神意识到自己的友善，不想让对方提防或畏惧。
“啪。”又一个纸团被丢了下去，伏在案下的神侍揉了揉被砸到的额头，将其堆在一边。
在不月神的身边，五个神侍叠罗汉一样堆着，伸头去瞅他到底写了什么。没撑一会儿，只听见“砰”地一声，神侍堆倒了下来，歪成一团。
一个体型娇小的神侍爬到桌子上，“大人，您想写什么呀？”
即使遇见焦虑的事，不月神也表现得很冷静，甚至冷淡地瞥了神侍一眼。但他还是指了指面前的纸，意味明显。
能体会到神明内心想法的神侍道：“哎呀，您就写个想和丰月神交朋友就好了嘛~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不月神的手指在纸上摩挲许久，简单吗……？
他沉思良久，提笔，终于写上了一句话。
……
傍晚时分，三日月回到神社中，却发现窗边落着一只鹞。
体型硕大的鸟探头探脑，见到他后还大叫起来，腿上绑着的一枚纸卷尤为明显。
“柿，那是什么？”
“是信吗？”柿走到窗前，伸手把信件拿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他后悔把‘可能是信’这件事说出来了。
这信上的气息……是不月神的。
他写信来做什么？是威胁丰月神大人不要管三隅地区的事吗？
柿沉下脸，拿着信件不知怎么办了。
“大人，我回来了。”薰一进门，立即发觉了屋内突然出现的气息。
在察觉到气息源自信件后，他不满地瞪了柿一眼，从对方手里拿过信件，递到三日月手中，顺口笑问道：“大人要看吗？我帮大人打开？”
柿随之看了薰一眼，不得不说，这个问法太聪明了。
果然，神明大人点了点头。
薰亲手将信展开放在桌上，然后拽着柿迅速退到三日月身后偷看。
察觉到神侍已经不在身侧，三日月轻轻掀开一点面具，扫了一眼之后又迅速合上。
而站在三日月身后的柿，目光则紧紧盯在纸条上面，脸色与薰一样变得越来越绿。
可恶的不月神！居然来蛊惑丰月神大人！
但是……丰月神大人会有什么反应呢？
两人偷偷看向三日月，却发现神明气息不变，完全没有意外或是吓到的样子。
……原来是他们大惊小怪了吗？
两人放心地想，果然啊，丰月神大人根本不把不月神这种家伙放在眼里，太好了呢！
薰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看完了吗？”
“嗯……你们觉得这上面写了什么吗？”三日月转头道。
“没有！绝对没有。”薰以为三日月话里有话，一本正经地回复道，“好像是奇怪家伙随便写的奇怪东西耶。”
三日月点点头，既然神侍也和他一样看不懂，大概是不重要的东西吧。
“大人……我把它收起来还是？”薰问道。他其实更想把这信件给烧掉。
“收起来吧。”
薰连忙收起，唯恐三日月想明白其中的意思。
三日月闭上眼睛小憩，心中却在奇怪着。
刚刚那张纸卷展开后，上面尽是树藤一般的笔画，倒是有种文字的感觉。
是什么符号吗？
……
与此同时，不月神坐立难安。
丰月神……会怎样回复他的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