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前往这家餐厅, 三日月远远望见迎宾的大厅里聚满了人,与昨夜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仅如此,周围还聚集了许多抱着相机的记者——铃木财团下的店铺出了命案, 怎么想也是个火热的话题。
“你们都是从昨晚开始、到今天发现死者前来过的客人。事发突然, 虽然已经这么晚了, 还是要把你们叫来。”名为目暮的警官直视前方,语气温和,将两人领往侧门。
“等下会有人问你们问题并记录, 把知道的说出来就好。”
三日月点了点头, 真田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脸色绷得很紧。在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听目暮警官把案件的情况委婉地讲明了——忽然出现在餐厅卫生间的女尸, 以及搜集了一下午的证据。
目暮十三特意看了三日月一眼,又朝真田安抚:“我知道你们昨晚来的都是中学生, 是被……呃, 迹部家的少爷包场了对吧。不用太紧张。”
他心中感叹这几个孩子太不走运, 居然被卷进了这起案件。不过按照现有的证据来看,与他们全然无关,大概都是来走个过场, 希望回去后不要有心理阴影。
只不过这个人……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这个过于美丽的青年, 从没见过来到案发现场还能这么淡定的。
只能说无奇不有吧。
临近门口,三日月看到了同样被带过来的幸村和迹部几人。
幸村微微一愣,颔首, 算是打了招呼。他身后的切原和丸井抱成一团,小动物似的瑟瑟发抖,其余几人也只把视线落在一处,没有任何好奇的举动。
带领他们过来的警察面色同样无奈, 没想到居然会牵扯进一群中学生,可别吓到这群孩子,他们和那个工藤新一可不一样。
“我这还有事,你们先进去吧。”目暮说完,转头和同事们对接去了。
“走吗?”三日月问。
得到真田的肯首,他伸手推门,门上的风铃被敲响,里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这边看来。
餐厅是普通人家基本不会来消费的水平,里面的人大多是社会精英打扮,像真田这样穿着校服的,在这里格格不入。
真田沉着脸,心中有些后悔:走的太急,没把帽子戴上。
三日月对于这种程度的注视并不在意,带真田来到了空间更大的窗边,这边没几个人。
在场人的目光不禁追逐着新来的几个身影,比起说注意力在中学生这里,倒不如说都被三日月吸引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三日月作为付丧神而拥有的特别的存在感也过于强烈,抓人视线。
细微的低语声逐渐扩散,话题中心围绕的都是三日月几人,在嘈杂的环境里不很清楚。
“……明星?”
“……没见过……”
“这些是中学生吧……?他们的老师……?”
“看他们身上的校服……来这里……有钱人家的孩子……”
“得了吧,不可能是他们……”
三日月环视四周,幸村几人去了另一边,名为迹部的少年正在与一名警察交谈——就算他表面展现出了不符合年纪的镇定,可仍能看出被压抑在眼睛深处的不安。
……这些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而已。
他对位面不近人情的“巧合”感到十分无奈,却又无计可施。
像通常的突发案件一样,为了不破坏现场,里面没有进行过任何清理。但因为大厅距离事发现场较远,对气味不敏感的人不会产生太大的抵触心理。但其中也不乏嗅觉非常敏感的人,面色惨白地捂着嘴走到门口透气。
“抱歉……”一个女人低着头撞到了三日月,垂下刘海的阴影挡住了她所有神色,唯一能看到的只有苍白的侧脸和脖颈。
三日月愣了愣,后退几步让出通道。
他早在进门前就闻到了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大抵估测到了那人的惨死之相。
就像从诸多战争年代见过的一样,这种程度的气味……出血量不会太少。
三日月朝着通往卫生间的窄小走廊看去,那里的灯光很亮,墙角的阴影下依稀看得到大片深色痕迹。
……那里就是出事的地方了吧。
人们逐渐收回了连在三日月身上的视线,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脸色有些难看。当然,无缘无故被牵扯进命案,还是在深夜被叫出来,谁也不会感到高兴。
在这样的场合中,神情淡静平和的三日月便被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注意到了——在如此惴惴不安的氛围里,这种表情也太过突兀了。
隐藏在人群各处的便衣警察互相使了个眼色,站到了更方便出手的位置。他们不着痕迹地封死了前后的出口,以防真正的罪犯突然逃脱。
等人群案件下来,一名警官道:“请各位详细说明自己来到这个餐厅的时间,以及当时发生的事情,我们会一一记录……”
……
“工藤君,你已经有想法了吧?”目暮十三望着面前青松一般的少年,把对方沉思时的表情看在眼里。
彼时的工藤新一才把集合在大厅里的每个人观察了一遍,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露出一个颇自信的笑容,“啊,差不多了。”
目暮十三暗自叹气,忍不住感慨这年轻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还是个高中生,就已经破获了不少案件,名气已是不小,甚至比许多职业侦探都要出色。
哎,人比人气死人啊。
虽说如此,案子还是要办,目暮凑近工藤新一,压低声音,“证据已经全部掌握了吗?凶手是谁?”
工藤新一点点头,示意他看向窗边。
目暮循着指示望过去,一眼看到刚刚被自己在意的青年,心中一跳,是他!?
窗边的青年正与身边的少年说着什么,灯光洒在他的身上,将那柔和的眉眼映衬得比台上的花簇还要美丽。毫不夸张地说,单是看着他,便觉得世界上所有美好之物都可以相衬。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凶手呢?
“……这怎么可能呢?”他喃喃。着实不应该,对方是和一群中学生在一起的,按理说都有不在场证据,何况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今天下午。
“怎么不可能了?”工藤新一上前一步,把上半身掩映在餐厅装饰用的鲜花中,“有的人,看上去越不像,其实就越有可能。”
他的口吻冷然又傲气,“作为侦探,就是要让证据说话,而不是看感觉,对吧?目暮警官。”
工藤新一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盯在窗边的女人身上,那个女人脸色惨白,像是受不了这里压抑的气氛,俨然的弱者模样。
真的太会伪装了……这样一个看上去文静又瘦弱女人,居然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害同伴。
“……是啊,我倒是要向你学习了。”目暮笑呵呵地拍了拍工藤新一的肩膀,将受到冲击而崩塌的内心重新建设起来,“等会让我看看你精彩的推理吧。”
他再度看了窗边的三日月一眼,半分注意力都没有分到同一个角度能看到的女人身上。
“各位。”
随着响亮的声音响起,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台子。
“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把你们聚集起来,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在今天解决。”
工藤新一手抄口袋,踱着步走下台子,“今天下午三点,我们在这家餐厅发现了一名死者。”
听到“死者”二字,众人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离工藤最近的几人更是一步步后退,仿佛唯恐沾上死人的气息。
“死者今年三十二岁,未婚,在一家服装店上班,距离这里只有五百米。”
工藤新一顿住脚步,继续道:“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亡一段时间了。值得一提的是,她的死状非常凄惨,想必是大家这辈子都不想看见的画面。”
这番描述实在太过生动,惹得几个胆小的女人惊叫起来:“肯定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今天下午下了班才来的!”
几个男人也连声附和:“就是,我们是来聚餐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们真的调查清楚了吗?”
“与你们有没有关系,我说了不算,只有证据才能证明事情的真相。”工藤新一道。
他的视线掠过在场的每一人,双眸微弯,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事发当时……”
三日月听着少年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模样足以感染每个人的情绪。
他很轻易地感知到,在自己的身后,有一人正用怨毒的目光看着台上的少年,在害怕,在发抖,在喘息。
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三日月没有多分几丝注意力在上面,唯一让他在意的,无非是眼前这个名为“工藤新一”的少年。
在最初见到对方时,他便了然,这应该就是另一个位面的重要支柱了。
只是……两个位面融合了的话,时间溯行军的气息会先在哪一方出现呢?
就在三日月思考自己的任务应该怎样完成时,那边已经临近推理的尾声。
“你因为男友爱上了身边最好的朋友,却不舍得对他下手,于是约好了一起吃饭,在当天人最多的时候杀了她,伪造成自杀的样子。可是你轻视了自己内心的悲愤,又向已经死去的友人身上施加伤害,造成了严重的伤口。”
工藤新一娓娓道来了一个狗血又悲伤的三角恋故事,用词之精湛,用言之动人,让目暮警官内心大呼不愧是工藤优作的儿子。
“多余的话就去跟警察说吧,这样令人发指的行为,已经不适合你再虚伪地请求原谅了。”
“凶手就是——”
工藤新一直直地指向窗边,“你!”
所有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啊。
突然发现自己是目光焦点的三日月:???
他左右看了看,疑惑指向自己,“……我?”
工藤新一这才发现大家看错了人,又朝一侧指了指,“不是你,是你!”
被指的真田更加懵逼,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出门一趟就被指认为凶手了。
这下连目暮警官都看不下去了,“到底是谁啊?”原来刚刚是他误会好人了吗!?幸好没人知道……
工藤新一挠了挠眉心,他从未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候,照常说这时候应该为他鼓掌欢呼啊?
好吧,再指一次。
“凶手就是你!平宫良子小姐!”
此刻,蹲在三日月身后的女人站了起来,浑身发抖,面白如纸,“不是我!不是我!”
她拉住了三日月的袖子,“凶器在他那里!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三日月把裤子口袋里的扁锥拿了出来,语气温和,“你说的是这个吗?”
一枚干净的锥子,看上去已经被仔细清洗过了,但如果仔细观察,还能从接口处看到一丝褐色的血迹。
工藤新一面色冷肃,“我可没有问凶器在哪,你平白提起,难道不奇怪吗?平宫小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期待能成功栽赃给别人?”
他又多看了三日月一眼,在这个时候还能毫不受影响……不简单啊。真的会有普通人这样吗?
“我当然不会……”女人猛地抓起三日月手中的锥子,“自己一个人下地狱啊!!!”
灯光的照射下,尖锐的金属发出刺眼的光。众人惊呼,推搡着避开窗户周边。
工藤新一脸色一沉,总算知道尸体千疮百孔是怎么一回事了,被这种东西扎到的话……
他连忙朝女人在的地方赶去,却不得不承认他们距离太远,而且对方隐蔽的位置就连埋伏好的警察也无法开枪射击。
众人眼睁睁看着女人用凶器重重捅向青年,面露不忍,甚至闭上眼睛。
对于这种没有章法又缓慢的攻击,三日月反手便把女人的手腕捉住,可使的力气不小心又太大了些,女人一声痛喊,就此松开了手。
看到三日月轻而易举地夺过女人手里的凶器,提心吊胆的目暮暗赞了句“漂亮!”,看来是练过的。
“砰”地一声,女人跪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怪笑几声,凌乱的发丝遮住眉眼,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是我又怎样?我就是恨小优,她从小就比我强,到了现在还会抢走属于我的东西……这种人,怎么能不去死?”
最后一句,是死咬着牙碾碎了声音说出来的。
工藤新一轻易地点破了她的面具,沉声道:“真的恨她的话,又为什么还用这么亲密的称呼呢?”
“难道,二十多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女人沉默良久,终于崩溃地大哭,蜷缩在地上诉说自己有多么爱又有多么嫉妒自己的朋友,可惜这些只能对接下来带走她的警察去说了。
人群静寂无声,沉默地看着女人被拷走,坐上了警车。
闹剧终于结束,警察一番宽慰后,人们三三两两地坐上了送自己回家的警车。
“这位先生,请留步。”
就在三日月打算和真田离开这里时,工藤新一从后面叫住了他们。
真田心底一突,紧张地看着工藤新一。
“啊哈哈,别这么紧张,”工藤新一摆了摆手,然后指了一下三日月手里的锥子,“物证。”
他的语气满是少年人的调侃意味,“就这样带走的话,可会让警官们伤脑筋的。”
三日月这才想起刚刚抢下的东西,抬手将锥子递给少年,眉眼间尽是笑意,“年纪大了,容易忘事。”
年纪大了……
工藤新一接过锥子的同时,目光一直流连于三日月的脸庞。
怎么看都不像他所谓的“年纪大”啊?
这人说的话,听上去怎么这么违和?
纵使有所怀疑,但对方所言和记录完全对得上,和其他中学生的也一致,看起来没有任何矛盾或可疑的地方。
与他最初的推测完全相悖,会是个周密的计划吗……?但没有任何犯罪动机。
工藤新一望进三日月的眼底,惊异地发现那双深海一般的眼瞳里悬浮着金色的弦月,一时失语。
“怎么了吗?”三日月见面前的少年像是呆住了一样,笑着问道。
“啊……倒是有个问题。”工藤新一依旧看着三日月,连连感叹太奇怪了。
他在这些嫌疑人进入餐厅时就开始观察,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慌乱、恐惧、不耐……每一个表情都符合正常人的反应,除了这个人。
不得不说,对方是他见过长相最为出众的,这就让他的嫌疑大大降低了。正常情况下,罪犯向来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他这样的人想来出门都会被络绎不绝地搭讪,兴许比自己还要受欢迎……
“什么问题?”
“在这种地方,你都不会感到害怕或是恐慌吗?”工藤新一紧紧盯着三日月,唯恐放跑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这个吗……”三日月思考了一会儿,笑了笑,“哈哈哈,我对这些不太敏感呢。”却徒然发现了周边人向他看来的讶异目光,于是微微收敛了唇边的笑意。
啊,不是该笑的时候吗。
“还不走吗?工藤。”目暮拿着文件夹从后面走过来。
“啊,来的正好,他是……?”工藤新一看向三日月。
目暮警官翻开事先调查好的资料,照着上面的读出来,“真田弦一郎的剑道老师,神奈川人,二十五岁……”
抓到了可疑的停顿,工藤忙问:“怎么了?”
“哈哈,没什么,”目暮警官笑了几声,“再往下就是隐私了,但我能保证一切正常。”
工藤新一极其纳闷,“隐私???”
目暮警官悄声:“真田家是大家族,里面牵扯到的问题很多,你知道的,家族大的秘辛也多……咳,真田玄右卫门前辈是我敬重的人,不要为难他们了……”
工藤新一:“……”
虽然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三日月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十分好奇真田爷爷究竟给自己安排了怎样的身份。
过了片刻,工藤新一转过身,低咳一声,“是我多虑了,各位快请回吧。送你们回去的警车在外面等着。”
本来心脏高高悬起的真田彻底松了口气,付丧神的身份档案是个问题,但祖父告诉他不用担心后他就没有再问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全部完善了……
目暮警官笑着对真田道:“有机会请真田前辈喝酒,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好。”
真田淡定道:“祖父他已经戒酒了。”
“哈哈哈,不碍事,改天我一定亲自上门拜访……”
几句缓和气氛的交流后,三日月与真田做好笔录,离开了餐厅。
工藤新一摸了摸下巴,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业务水准。
他确实没有在三日月眼中看到任何普通人该有的情绪。
平静到反常。
是了,在最初见到这个人时,对方在人群中过于出众的气场就已经引起他的注意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场——这也是他破过那么多案子后总结下来的经验之一。但是这个人……又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至于不同在哪,他却完全说不上来。
啊……难道真是目暮警官说的那种情况?工藤新一挠头,难道是他见识太少吗。
……
临近午夜一点,送各地区人回家的警车全部发动,真田没能与其他人说上话就不得不离开了。
下车后,真田十分在意三日月一路上的沉默,便问:“怎么了?”
三日月笑了笑,缓缓吐出内心的深思:“我在想……我是不是不适合在这个世界生活呢?”
短短两天,居然要出手三次阻止他人的攻击。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