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灰色的天空下, 干裂的大地出现了斑斑点点的湿痕,由浅到深。
开始下雨了。
这里看上去是一处荒野,空无一物, 唯有一抹深蓝色的身影倒在地上。
过了许久,那身影才动了一动,似是恢复了行动能力。
此时此刻,三日月还未从强烈的后遗症中恢复,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记得在时空乱流中看到的混沌画面。那些混乱的场景像是要将他吸引进去, 却被力量巨大的风吹开。时空意味着不同世界的交错,在这像是瞬间又想像是冗长的旅行中,连自己的记忆也像要被一股脑地卷在风里。
被卷入时空乱流前最后的记忆,是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直到最后, 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所以……这是哪里?
三日月艰难支撑起上半身,视线扫过四周,只看得到无尽的空茫。
大片雾霭遮住了几米开外的景象, 留下的只有狭短的可见范围,空气弥漫着一股湿冷, 以及从未闻过的、奇特的气味。
酸痛席卷全身, 被时空乱流造成的伤痕遍及全身, 斑斑点点的血痕晕染了深蓝的衣料, 狼狈不堪。
三日月低下头,查看起自己的现状。
不久前经历的时空乱流把衣服撕出不少豁口,好在还能完整地穿在身上;不知被审神者如何固定的假发还牢牢地卡在原位置,末端的白色墙粉已经被风吹散得无影无踪,显露出原本的发色;鹤丸交给自己的包袱也好好地背在身上,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
最重要的是, 他还活着,不幸中的万幸。
……等一下。
三日月再度确认了一下自己依然穿着任务时的装束,这意味着他没有来到另一个崭新而陌生的世界。最起码……这与过去所在的时空有某一点的联系,而非完全独立的时空。
虽然下着小雨,但一团雪白刺目的日光依然透过了层层稀薄的乌云,长久地悬挂在天上——被传送过来这么久,太阳还没有任何西落的迹象,说明这个时空的白天黑夜还在正常的状态。
那么……是过去?还是未来?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三日月决定还是先找找回去的线索——不同时空的时间转换存在差异,或许在这里的一分钟,另一个时空已经过去了一整天。如果等他找到回去的路,那座本丸已经更替了审神者,那可就……
雨点掉在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引起了三日月的注意,几滴青灰的水正顺着皮肤滑落,因为之前的任务脱去了手套,被肤色衬得格外明显。
这是雨的颜色……?
他抬起手背,凑近鼻尖,原本无味的雨滴在接触皮肤后散发出类似腐尸的气味,令人作呕。
转瞬之间,雨点变得又紧又密,给干涸的大地蒙上一层浅灰。
雨水很快浇湿了付丧神深蓝色的长发,将发尾纠成几绺。
三日月眨了眨眼,很快意识到这场雨的不同寻常。
空气掀起一股诡异的气流,远处传来野兽般的低吼,与浅浅的雷声一起传递而来。他抬起头,透过雨幕,在视线的尽头,有一群青灰色的人影正在僵硬地向这边移动。
是人吗?还是……
那群人影移动速度不快,像是行动不便的样子,歪歪扭扭踉踉跄跄。三日月凝视着他们,立于原地等候。
他能预感到,关于这个世界的重要信息就在这些人身上。
几分钟后,颜色奇怪的人群如乌鸦过境一般移动过来,动作像笨拙的木偶。
他们神色呆滞,表情狰狞,皮肤乌青,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脏污与血迹,更有甚者,连手脚都不是完整的。身上的血液像是凝固了,就算有新鲜的伤口,也只是逐渐氧化发黑,不会流出更多的血。
三日月伸手握住刀柄,视线在他们脸上身上划过,神情逐渐肃穆。
这些真的是人类吗……?
除了时间溯行军,普通的世界里还有这种怪物吗?
回忆了一下曾在历任审神者所属世界见到的异生物们,眼前的奇怪的、依旧带有“人类”特质的怪物与它们相比,似乎也没有太奇怪。
只是……
三日月闻到这些人身上浓郁的血腥气味,包括他们腐烂的嘴唇与裸露的牙齿上沾有的血迹,全部属于人类。
会吃人的“人”吗……
三日月向一侧走了一步,脚步发出了轻微的声响,那群奇怪的人被吸引了注意,不约而同地朝这边侧过头来。
下一秒,怪人们像是被美食吸引的恶狼,蜂拥而来。他们怒吼着、咆哮着,腥臭的唾液溅到深蓝的狩衣上;伸出僵直的双臂,带有残缺枯灰指甲的手指大张着,一副像是要把三日月撕碎的模样。
“真是不妙啊……”
三日月轻声感慨着,抽出腰间的本体刀,向里注入灵力。
长而优美的太刀划过一道弧线,灵力化作金色弦月般的刀光凌空显现,凡是触碰到这耀眼灵力的“人”,全部像薄脆的纸一样,迅速燃烧,化作焦灰随风而逝了。
像是发觉到三日月自身所带的危险性,人群无意识地想要避开刀剑,却还是挣扎不甘地想要触碰付丧神的身体。灵力对他们而言,是充满诱惑的匣子,同时,也是从未见过的丰盛补品。
三日月很快发现了人群在躲避自己的刀,于是试探性地将刀尖落在其中一人面前,躲闪其他攻击的同时也时刻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似是感受到了灵力,眼前的“人”戛然停住脚步,却因后方的人依旧前进,被推向太刀刀刃。
三日月加大了灵力的输出,刀身甚至浮现出亮眼的灵光。人群像是纷乱的干燥纸张,灵力则是星火,只一接触,便大肆传递渲染,由前向后,依次层层化为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腐尸烤焦的气味,灰白的渣滓被雨点打落在地,与地面融为一体。
三日月抬袖掩住口鼻,看着空无一物的视野,疑惑的神色就此展现在眉宇之间。
这样……就行了吗?
三日月着实没想到自己的灵力对这些“人”会有这样的作用,直到天地间的刺鼻气味散去,才思索起刚刚人群奇怪的地方。
没有情绪上的反应,却依然保存着对外界危险的感知力吗?或者说……灵力对他们而言具有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不过,按照当前的状况来看,灵力对他们而言无异于无法触碰的东西,一旦靠近,就会被灼烧至消失。
“现在……还是先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吧。”三日月笑着对自己道。
比起漫无目的地寻找,不如顺其自然,说不定还能发现更多线索。
将本体收入鞘中,三日月抬头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看不清建筑与地面的分界线。
他想了想,当即选了刚刚奇怪的人群要去的方向。
——对方一定是被什么吸引了,才集体移动的吧。
如果他们有“吃人”的特质,那么,这个方向一定会有真正的人类存在……
这么想着,三日月开始朝着目的地行进。
……
空旷的庭院里,审神者用冷冽的眼神看向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男人,仿佛在看一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
而被他半脸都踩进泥土里、手腕不正常扭曲着的男人,双目正是诡谲的紫色。
“我心情不是很好,”审神者转了转鞋底,声音冷然,“配合我的话,还可以让你死得轻松一点。”
“二号。”
黑色长发的男人涨红着脸,额头冒出青筋,即使双手被折断,也依旧奋力想从审神者的脚下挣脱出来,奈何无论怎样用力,都无法逃离对方的钳制。
面对青年,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与速度都仿佛不值一提,对方随随便便就能将他置于死地。
这样的感觉……糟透了!
“喂!”二号铆足了力气才憋出一截声音,他将眼珠转向审神者的方位,用力咧了咧嘴角,“做个交易怎么样?”
审神者眼睛朝下瞥着,唇角下垂,看上去已经不耐烦到了极致,“你没有资格跟我做交易。”
“咳……咳咳……听我说。”二号只感觉脸上的脚更加用力了,努力喘了几口气,“不要帮‘他’,把这具身体给我,我可以帮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一切?”审神者眉眼间的焦躁愈发明显起来,“把三日月带回来?”
“三日月……?”二号饶是没想到这个要求,他反应了好一会儿,“你还要其他的三日月宗近吗?”他记得这个审神者身边有一振三日月,就是从自己手中逃过的那振。
听到这样的回答,审神者便知男人根本毫无办法,凉凉地道了句:“我自己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不需要你。”
二号哑口无言,这个人说的是实话——实在不想相信,他的实力在从前已经是“破晓”中的巅峰级别,但在这个人眼里根本不够看。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留在时之政府?”二号在一号身上也学了些话术,他尝试着诱惑青年,“有这样实力的你,为什么不单干呢?被时之政府束缚着,不觉得委屈自己吗?”
“没有,为时政效力,是我的荣幸。”审神者讲了句冷笑话,“再者,我马上就会把它塑造成想要的样子。”
随着话音落下,一期一振前来报告此次战斗消除的时之政府高层名单。
这对于二号来说,都是些耳熟能详的大人物。
“他们……你怎么做到的……?”黑发紫眸的男人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人仅凭一己之力就将这么多实力强大的高级审神者抹杀。
不……也是,他连自己都能打成这幅惨样,更别提那些老家伙了。
二号嗬嗬地笑起来,“比起我,一号对你的威胁更大吧?为什么不留下我?”
审神者朝一期一振示意,水蓝发色的付丧神立即翻开二号的罪证,一字一句读了出来。
“将刀剑付丧神引入时空乱流绞碎,将付丧神的力量赋予自身;塑造时间溯行军;滥用时之政府职权;窃取众多审神者资料……”一期一振读完,恭敬地将本子递给审神者。
“最重要的一点,”审神者漆黑的眼眸暗沉,其中的亮光有如雷霆,“对于这具身体来说,你才是‘外来者’。”
“这样吗……”二号怒笑出声,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我毕竟早就死了,这些事,通通要记在他的头上!”
“哦。”审神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想来你也不知道,你的兄长一直在寻找救你的方法,所以才退出了时之政府,不然早就升官发财了。”
“我当然知道!”二号更加震怒,“所以——我才要报复他,我本来就是替他死的——”
“嗯,你的兄长还有一项委托,就是消除你这个‘副人格’。”审神者有些腿麻,换了条腿继续踩。
“什么……?他不是……”
“你想的没错,他并不知道你是他的弟弟,只以为你是个受穿越时空影响的后遗症。”审神者指了指自己的头,“对于我来说,他穿越时空的经历与价值要大于你。我需要的是他的帮助。”
在二号惊疑的目光中,审神者合上本子,“还好你就要消失了,这样的真相,他永远不用知道。”
他垂下眼眸,“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青年掌心蕴起灵力,像抽橡皮糖一样把紫色的灵魂团成一坨,再用红莲般的烈火灼烧了个干干净净。
紫色渐渐暗淡,像一盏逐渐熄灭的灯火,待它彻底灰暗时,一双金色的烛光再次亮了起来。
“已经消失了吗……?”一号坐起身,看着自己已经折断的手腕,苦笑,“真是不留情啊……”
“你的委托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老老实实呆着。”审神者毫不客气道。
“没问题。”一号脸上露出疲倦,他也想好好休息一下了。
“主殿的表情好恐怖……”
看着阴着脸色的青年,鹤丸表示自己从来没见过他这幅表情,就连时之政府要求主殿连加一个月的班的时候都没有!
“毕竟三日月殿他……”一期一振不忍再说。他能感受到,三日月在审神者的心中占据一席之位,就算是最后才来的刃,对于审神者来说,却是一把最为趁手的武器。
被时空乱流卷入内部,无论怎么想,也不像是能活着逃离的情况……能找到碎掉的刀身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了。就像在时之政府的记载中,因时空乱流的审神者们,都只能立衣冠冢。
鹤丸点点头。不过还好,包括“屏障”里的男人,很多暗藏在平静表面下的东西都处理得很干净,短期不会再出现什么问题,审神者的心情应该也会好一点……吧?
“现在时之政府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你们只需要监督新上任的高层活动就好。”审神者对着眼前的一众付丧神吩咐道。
听到青年话语中颇有要离开的意思,太郎太刀忍不住问:“那您呢?”
审神者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在工作安排完毕后,我会去找他。”
众刃面面相觑,“他”是谁,不言而喻。
“可是……三日月殿是通过时空乱流……”
“我能感受到,”审神者点了点自己的心脏处,语气笃定,“他没有死。”
……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层层雾霭,三日月终于站在了一座巨大的基地前。
这座基地围墙极高,一眼望不到头,一看便知是防止外人入内的。上端还披着密集的电网,就连飞鸟也难以跨越。
三日月绕墙一周找到大门,却在进去之前被突然出现的门卫拦下。
看着对方警惕的表情,三日月愣了愣,思索了一下自己的现状。
女装,战损,无家可归,浑身血迹,还带着刀。
啊哈哈,似乎有些糟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