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男人的话, 围在三日月身边的几名少女瞬间白了脸色。
她们慌乱地抬起头,却在对方转过视线时下意识躲在笼子的角落, 僵硬着一动不动。
不久前还在教这个新来的女孩如何躲避这些人的挑选,离上一次还没过多久,为什么就……间隔的时间明明还没到啊!
少女们的心紧紧揪着,像悬在断崖即将断裂的一根线,连呼吸也几近停止。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位于中心的三日月,惊然发现那张明艳绝伦的脸上唯有深沉如海的平静,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柔和的笑,仿佛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几名少女面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同为笼中之鸟的她们……毫无办法相救。
这一边, 坐在笼中的三日月正沉思着,目前的情况与几名少女刚刚给他的信息有些出入——按她们所说, 这个基地的人每隔二到三天就会带一名少女出去, 昨天刚有一人被带了出去, 这个“下一次”显然来得太快了。
看来, 计划的实行要比预想中的提前不少。
就在三日月思考的短短几秒之内, 男人已经来到了悬挂的笼子前。
矮胖的男人痴迷地看着笼内的“少女”,对方那头深蓝的长发有些许顺着笼间的缝隙垂下几寸, 一如细密流淌的银河。他伸出手揉捻抚摸,近似绸缎的触感让他愈发肯定自己的选择。
在这个角度,那双色泽深沉的眼眸竟是笑着的,像是朗然的夜空, 没有半朵阴云。其间似有金色的光彩闪烁, 眨眼间却又不见,大抵是墙壁反射来的光线。
男人不由寻味,在这里, 他见惯了少女的各种模样。无论哭泣、愤怒、绝望、悲伤,无不是负面情绪,唯有眼前的少女,拥有他从未见过的风姿,也对此毫不在意,像是超脱了凡俗,变得不可触摸。
是不知道这里的可怕之处吗……?但眼角的红色、沾在脸颊湿痕显然是哭过的样子,这么短的时间就完全不一样了,是调整了心态打算坦然面对了吗?
可既然是被计划着抓进来的,又怎么可能不在路上知道自己要来什么样的地方。
“打开它。”男人命令道。他倒是要看看,对方会不会一直如此淡然。
黑衣男闻声,上前打开了笼门,又侧过头对男人恭敬道:“大人,这个女孩腿脚有些不好,应该是站不起来。”
三日月默然,歪打正着,这样大概不会暴露了。
“哦?”男人似乎更兴奋了,特意打量了三日月裙中的双腿一眼,“那就在这里吧。”
贸然带出去,说不定就被哪些家伙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说完,他对另一个人道:“真是不巧,我的幸运女神比较特别,赌局只能换个地方了。”
戴着金链子的男人也不介意,无聊地转了转中指上的金戒指,状似考虑地低了头一会儿,“好吧,那就改在这里。”
他抬起脸,堆着肉的脸色挤出一丝笑,“我的物吉从来没输过,这次也一样。”
三日月望向他身后的物吉贞宗,金发的付丧神脸色似是蒙着一层阴影,一双金色的眸子像是盛满了绝望的镜子,承受不住重量碎裂、自暴自弃之后变得灰暗。
而在那纤细的脖颈上,一枚黄金打造的项圈若隐若现,上面嵌着一圈彩色的华美钻石,在灯光的照明下折射出亮眼的微光。
三日月知道,物吉贞宗在审神者中一向有着“幸运”的口碑,就连他本身也认为自己会为大家带来幸运,并且希望自己能为大家好运和祝福。
这样玄学的说法早在历史和口口相传中成为了真实,有许多审神者喜欢讲物吉贞宗带在身边——譬如锻刀时,借此祈求锻出想要的刀剑。
而现在,这样的“幸运”已经变成了物吉贞宗的枷锁,看不见的链条拴住了他的灵魂。
在黑衣男人的动作下,场地被“清空”。那些本来倚在墙角的女孩们都被分开塞进了附近的笼子,只为这两个男人开辟对弈的空间。
“蝰蛇”与“黄金手”,人口交易链中两个重要的接头人。前者慧眼识珠,后者财运亨通,两人都是赌中狂徒,为享受赌博的乐趣、打造精彩对局,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选中三日月的男人,也就是“蝰蛇”,看人看事极准,几乎从未失误过。性格好强,一生从未尝过失败——除了“赌”。在这件事上,他尝尽了失败的苦味。
而“黄金手”,也就是带着物吉贞宗的男人,天生财运极佳。后来加上物吉贞宗的加成,在加入这条交易链后,更是财源滚滚,整个人都是飘飘然的状态。整个基地里无人不知,在这振“最幸运”的物吉贞宗出现之前,有数不尽的“不幸”的物吉贞宗折断在他的手中。
两人又是合作的朋友,又是赌局上的对手。
很多时候,他们喜欢用人命进行豪赌。
周身血流成河,两人谈笑风生。
雪白的大理石地面出现了一套柔软的沙发与透明的茶几,桌上有两副未开封的扑克牌。
蝰蛇笑道:“我要先测试一下我的女神是否足够幸运。”
黄金手毫不在意道:“你随意。”他不认为会有人比他、比物吉更幸运。过去的种种都证明了他是一个幸运的人,幸运女神只会站在他这一边。
三日月被黑衣男人抱到了沙发上,整个人都陷入其中,深蓝的长发稍凌乱地披散在背后,衣服堆起褶皱,像个打理不当的人形玩偶。
“去把我的盒子拿来。”蝰蛇道。
在黑衣人走后,他耐心地将三日月的头发一点一点理好。
赌局对他来说需要仪式感,不可以随随便便就开始。即使每次与黄金手的对决都输,这个习惯也未曾改变过。
没过多久,黑衣人拿来了蝰蛇口中的“盒子”。
那是一个分为五箱的黑色盒子,周身没有任何花纹,每一箱开了一个足以放进一只手的洞。
“每一个里面都有十个球,九个黑色,一个其他颜色。”
蝰蛇讲解着,把桌子移到三日月面前。他看着身前的少女,笑着道:“只要你把里面唯一不同颜色的球拿出来,就没有别的问题了。”
三日月把目光移向盒子,黑漆漆的入口下面似乎还有遮挡的东西,完全看不到内部。
总共五十个球,其中四十五个黑色,五个异色。每一个箱子摸到异色球的概率都是相同的,摸到一个两个算是碰巧,但是想五个箱子都摸到,希望更是渺茫。
用这样的手段来测试幸运的程度吗……?
三日月不置可否。
看三日月久久没有动作,黄金手以为他是不敢出手,怀着提前压制对手心理的想法,他转头对身后的物吉贞宗道:“去,给她示范一下。”
不得不说,三日月太有气场,单是坐在那里就已然呈现出来了。黄金手本来没将他放在眼里,此刻也有些将信将疑。
蝰蛇从来没有看走眼过,难不成这次真的要翻身了?
在三日月的注视下,物吉贞宗走到桌前,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机械地把手伸进盒子里,再取出,手指间便夹了一个白色的球。
“很好,这是第一个。”黄金手满意地说。
三日月注意到,这振物吉贞宗的手指上有着细密的伤痕,尤其是手指侧面,磨到脱皮露出的伤痕透着明显的红色。
接下来,物吉贞宗又拿出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五个。
“就是这样,很简单。”
黄金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球又分别放了回去,晃乱了盒子,“如果一个都拿不到的话……”他没有继续点透,话语中却暗藏杀机。
蝰蛇没有反驳,显然也同意黄金手的观念。
赌局中,没有价值的东西是会被舍弃的。
如果是普通人类听到这样的话、面对这样的场景,早已紧张得满身冷汗,可三日月只是不慌不忙地将袖子向后推了一截,将手放入盒中。
在两人眼中,容貌如神捏造一般精致的少女气定神闲,藕段似的胳膊皮肤白皙,修长的手指没入盒中,像是立即就能将目标拿出。他们紧紧盯着,唯恐错过一秒。
三日月的手指在球堆里翻找,每一个球都轻盈圆润,触感极佳。然而,没有透视眼又怎么能从中找到颜色不同的那个,更别说大小完全一致,外表也一模一样,干脆随便拿一个出来――
等等。
三日月表情微妙地变了,他能感觉到,有一个球在某一处有细微的异样。
他缓缓将球拿了出来,果然不是黑色。
“干得不错。”黄金手的笑容淡了些。这只不过是对方凑巧而已——他这么安慰自己。这些球早已被做了手脚,除了付丧神这种触感灵敏的生物,其他普通人类不可能感觉得到,这可是他费尽心思才找到的办法。
比起黄金手,蝰蛇的喜悦则是无比真实。开门红!这个女孩的表现比他预想的好得多。
将手中白色的球放在桌上,三日月又去摸第二个盒子。
同样的触感,这次有一个球的表面也有一个针孔似的东西,但比针孔细得多,不留心绝对察觉不到。
他将这次的球拿出来,是银色的。
黄金手脸色明显地变了,看向三日月的目光变得不善。除了比别的女人更好看一些,他看不出对方还有其他出彩的地方,何况还是个残疾。
是巧合吗?
还是……
他轻易地便朝“出老千”的思路想了,却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做手脚的明明是自己,这个女孩怎么可能发觉呢?时之政府每年招募来的审神者都是现世来的普通人,不会出现意外的。
在黄金手思考的时间里,三日月把第四个异色球也拿出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是站在三日月一方的蝰蛇也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这样的思虑并不是对着三日月,而是盒子里的球。
“你是怎么选中异色的那个的?”蝰蛇问道,目光紧锁着三日月,“有哪里不同吗?”对方是被他们强行带来的,没有理由瞒着他。
“唔……我也不知道,”三日月想了想,在黄金手炽热的目光中缓缓道:“可能……‘幸运女神’真的站在我这边吧。”
“是吗。”蝰蛇砸了咂嘴,没有再深想。
黄金手彻底松了口气,对三日月的怀疑也就此消散。他平时在赌局上虽然压蝰蛇一头,但其实对他非常忌惮。正如那阴冷滑腻的代号一样,“蝰蛇”——睚眦必报,阴狠毒辣。
他制止了三日月去拿第五个球的动作,对蝰蛇微笑道:“看来,这次你真的找到了幸运女神。”
“是啊。”蝰蛇也满意极了,之前那些没用的女人都扔给了自己的手下处理,只有这一个得好好照顾起来。
黄金手自然地将盒子递给了黑衣人,“把它放回去吧,我们要开局了。”
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副未拆封的扑克,又从茶几抽屉出抓出一把筹码撒在桌面,“这次就玩个简单的。”
“德州扑克,听说过吗?”
三日月摇了摇头。历任审神者的确没有沾染这种恶习的。
“那就选个简单的玩法。只比大小。”黄金手将牌里的大小王抽出来扔在一旁,“规则也很简单,等一下会给你们说明。”
“……你们?”
看着三日月不解的目光,黄金手笑容中满怀恶意,“是的,比赛的不是我们,而是你和他。”他指着静立在一旁的物吉贞宗。
三日月微微一怔,继而微笑,“我知道了。”
得到了回应,黄金手从腰间的刀鞘里抽出一振胁差,正是物吉贞宗的本体。
他盯着三日月的眼眸,口吻玩味,“筹码代表的是……你们的命。”
……
另一边。
“等到三日月殿发信号,我们就可以行动了。”随手解决掉在走廊巡逻的人类,一期一振脱下手套,将刀刃上弥留的血擦拭干净。
鹤丸把尸体拖到暗道中,扫视一圈,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血迹,才出声问道:“兵分三路,除了三日月和我们,剩下的就是在基地外围的二三队了。外面巡逻的人更多,真的不会被发现?”
“他们潜藏在外围伏击,不贸然现身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一期一振答道。他垂眸思索,如果是主殿的话……一定还准备着其他不为他们所知的手段。
鹤丸撇撇嘴,“我早就说过,主殿过来一把火烧干净就行,还怕留下证据?”
“不要小看时之政府的监控系统。”莺丸笑道,“即使无人监管,但这一条交易链上的参与者们都属于时之政府,必然会重新将设备利用起来。”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一期一振翻了翻记着琐碎任务的本子,“还有三日月殿的行李……来的时候太仓促,只能中间回去准备了。只是我暂时抽不开身——”
“我回去吧。”鹤丸主动请缨,顺便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这个可不能浪费了,跑大老远去万屋买的呢。
一期一振狐疑地盯了鹤丸一会儿,“好吧。”总觉得对方又有什么惊人主意的样子……是错觉吧。
……
在和一期一振几刃商议好具体的返回路线后,鹤丸身负“艰巨”的任务一路飞奔回本丸。跨过冷清的檐廊,蹿进外表看上去是个危房的厨房,把歌仙兼定前两天蒸的馒头拿了一笼出来。
白花花的馒头已经凉透了,摸起来还邦邦硬,砸在锅台上砰砰响。
忙了这么久,精神和肉体又高度紧张,鹤丸也感觉到自己饿了,看着手里色泽鲜亮的食物,可怜的鹤不争气地动摇了。
天天补充灵力,好久没吃过东西了的样子,有点馋。
说吃就吃,鹤丸立马掏出上次给三日月特意准备的东西,挤在馒头上,而后嗷呜嗷呜地啃了起来。
他也不挑剔,这个时间能吃上算不错了。
鹤丸叼着馒头,反手还拿起另一个,把剩下的倒在包袱里着准备赶路,没成想一拐过弯,就被审神者抓住了。
“……你在做什么?”
属于审神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偷吃的鹤丸整个身体一僵,木然转过头。
此时此刻,雪白的付丧神嘴里还塞得很满,有些绿色的膏状物沾在脸上,一双金色的眼瞳睁得很大,场景乍一眼看上去颇为滑稽。
“主殿,我,我……”
在青年质问的眼神中,鹤丸不舍地把馒头递了出去,“芥末蘸馒头,要来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