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高升之时, 天守阁里的灯光熄灭,本丸陷入黑暗,唯有长廊上昏黄的灯光为夜行的付丧神照明。
三日月从天守阁中退出来, 轻轻关上门, 伫立于更靠近走廊窗户的地方。走廊一片沉寂, 极短们回到属于自己的专属房间,脚步声在不久之前刚刚消失。
今天, 他要为审神者守夜。
天守阁值守的刀剑是轮班制,夜里通常会留下一振极短为审神者看护,彻夜不休。
极短实力强悍, 作为防御护卫一线在意料之中,可三日月并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让他守夜——按之前遇到的情形看来, 审神者应该经常遇到想要刺杀他的刀剑付丧神。
而现在,作为一振“没有练度”的太刀,男人这个举措倒像是把自身置于险地。
一旦自己被暗夜偷袭上来的刀剑牵制, 他便会迎接将自身置于死地的利刃。
难道是因为“咒”?
三日月不置可否, 即使有“咒”的保护, 男人大抵总也保持着防备之心……不然,他在当年就不会将鹤丸抓出来之后, 又损毁了本丸大量刀剑。
人类对于付丧神,总留有几分忌惮。
——尤其是发现了“咒”不是绝对保护自身的条件后, 男人才会将部分短刀划入自己的阵营, 用尽办法迫使他们臣服自己,而后,让他们成为本丸的实力巅峰。
掌控着本丸的绝大部分力量,这座本丸的审神者才有如此充足的底气。
这个本丸没有狐之助传递来自时之政府的消息,也没有工作人员前来访问调查, 纵使男人把刀剑当做玩物一般肆意糟蹋,看上去也不会触犯任何规则……想来必有内情。
三日月席地而坐,慢慢合上双眼。
他不是没有想过寻求时之政府的帮助,可在这座可谓闭塞的本丸,他无法传递消息。更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时之政府是否值得信任。
一旦走错一步,便会前功尽弃。
三日月停止了思考,进入短暂的休憩。
时间缓慢地流逝,一切都像是被黑暗包裹起来,坠入没有尽头的深渊。
忽然之间,天守阁内传来一道微不可察的声音,继而是一串轻巧的脚步声。
三日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微微侧首,聆听着内里传来的动静。
有人通过别的道路来到了天守阁。
这个时间……会是谁?
三日月的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猜想。
早在之前他便发现,审神者似乎对本丸两极分化的现状毫不在意,不仅不会压制本丸暗地里的骚乱,反而看戏一般,时常再添一把火。
男人爱看付丧神们痛苦绝望的样子,却像是没有察觉他们日渐积攒的怒火——有朝一日爆发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么说来……极有可能是男人在刀剑之中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三日月侧过目光,随着开关轻响,天守阁内的灯光再度亮了起来。
天守阁与极短的房间之间没有相通的暗道,却与本丸一层的各处连着出口。
——这个男人从不在天守阁内施虐,大概是不想弄脏自己的住所。
这几日,他跟着对方逛遍了本丸地下的各个房间,每一间都像是处以不同刑罚的刑讯室,扑面而来的死气与锈味久久难以忘却。
这是大量刀剑本体破碎后,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受潮生锈、散尽灵力,才会带来的结果。
在看到地下暗室堆砌成山的碎刀时,三日月难以想象,被男人经手过的刀剑……究竟有多少振能够活下来。
“咔嚓。”
天守阁内的暗门彻底关闭。
一个娇小纤细的身影映在和纸门上,通过轮廓,能够看出是一振短刀。
审神者低哑的声音从中响起,“今天的情况如何?”
说着,他伸出了手。
身影见状,乖顺地依偎上前,与那人的影子融为一体,像是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下一秒,身影开口,熟悉的声音让三日月的呼吸骤然停顿了一下。
“主人,今天本丸里一切平静,他们进行了会谈,目前没有任何反叛您的举动。”
居然是他……
三日月微微眯起眼,又想起之前在大广间对方向审神者行刺的举动,原来,竟然是做戏测试他的反应……
实在是难以置信。
“还有吗?”
像是机械地回答问题一样,短刀答道:“还有,他们打算杀死三日月宗近。”
“哦?”男人轻笑几声,“居然又打算动手吗……”
“我被询问是否愿意接受这项任务,之后找理由拒绝了。恐怕他们还会有所行动。”
“乖孩子,”审神者夸赞道,“辛苦你了。”
“能为主人效劳,是我的荣幸。”短刀乖巧地答着,撒娇般的声音柔软清朗,语气与正常刀剑没什么不同。比那些被控制而显得阴沉的极短,他更像是一振性格正常的刀。
这就是对方这些年来不被识破的原因吧……
三日月唇边笑意加深,眼神却隐隐有些冰冷。
恐怕这座本丸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自以为秘密地讨论过的所有计划,全被一字不落地汇报给了这个人吧。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多年前鹤丸找到限制审神者的方法之后,就是像这样被暗中告了密。
他们之中,早已安插了内鬼!
就是因为共同经历得太多,才被本丸的所有付丧神信任。
只是……当真没有人发现过端倪吗?
三日月缓缓闭上双眼。那天夜里,他从鹤丸那里得知了这座本丸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在审神者最初控制本丸的几振短刀之后,他们曾经将内鬼一一拔除。
乱藤四郎,竟是那漏网之鱼么……
门上映着两人漆黑的影子,三日月看到审神者抬起手臂,像是抚摸了一下短刀的长发。
“去外面守着吧。”
“是,主人。”
半晌过后,三日月听到门内的脚步声渐近,推门声响起,短刀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微微抬首,恰好与一双湛蓝的眸子对视。
乱藤四郎神情平静,甚至还对三日月露出一个微笑。他坐在门的另一边,与三日月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原来,守夜者实际上是乱藤四郎。
夜色渐深,天边弦月高挂,天守阁内安静异常,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三日月转头向乱藤四郎看去,对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雪白的墙,蓝色的眼睛像凝固了一般,就连自己起身朝他走来,也没分出半点目光。
看样子,这振乱藤四郎已经把他当作同类了,不知是审神者传递给他们的认知,还是这些天所见所闻思考得到的结果。
不过……按照被控制的刀剑失去自我意识来说,前者可能性更大。三日月如此想到。
一夜很快过去,黎明时分,通讯器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略微模糊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来,能大概地听个完整。
“……大人……时之政府传唤……今天的活动……”
时之政府?
听到这个名词,三日月扫去了身上最后一丝倦意。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听见时之政府的名字,在此之前,他甚至以为这里的时之政府已经失去了本有的作用。
时之政府的传唤……会是什么样的活动呢?这个男人在审神者之中又是什么样的地位?
三日月沉思片刻,笃定:能让时之政府亲自联系的,想必不会是无名之士。
顺利的话……在男人走后,他就可以开始夺取真名的计划了。
“乱。”
审神者低低地唤了一声,乱藤四郎闻声推门而入,恭敬地为他整理衣服。
三日月站在门外,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
审神者走至桌前,拿起上面的狸猫面具,红色的绳结系在脑后,转过身时,又像平常一样看不见面容。
“下楼吧。”
接下来的几刻钟照常是当日的安排,早在本丸众刃到达大广间之时,乱藤四郎便悄悄潜回了刃群之中。
听到男人慢条斯理地说今日要去时之政府后,三日月明显察觉到四周刀剑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灼热起来。
他微微垂首,站于审神者身后,像极了尽职尽责的守卫。
众刃等待着审神者宣布完今天的安排,出奇地安静。他们知道男人去往时之政府从不会带任何一刃,就算是时之政府规定召开会议活动必须要带一振近侍刀,他也从不遵守这项规则。
男人鲜少出门,他们极力抓住这样的时机,为的是能将他身边的短刀减员。
只是……极短联合起来的实力太过强悍,他们从来没有成功过,通常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
而现在,这振三日月将成为他们的突破口。
“希望我回来时不要看到本丸里一团糟的样子。”审神者意有所指,每当他出门回来,都会看到大面积损毁的本丸、成群负伤的刀剑。
实在是令人不悦。
众刃眼睛里压抑着期待,只等着审神者出门。
不料,他即将走到门口之时,却想到什么似的停住,随即转过身来。
三日月看到审神者向他望来,仿佛透过面具上狸猫两只诡异细长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低哑的声音从面具下面传来:
“你,跟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