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狩(八)

天守阁内, 审神者将目光转向三日月。

对方脖颈上留下的淤痕开始消退,颜色较之前浅了许多,一点点隐匿在黑色的护颈下。

果然, 没有灵力的协助, 借由付丧神自身肉体的恢复速度要慢得多。

“过来。”男人像打量物品一样打量着三日月, 随意地勾了勾手指。

虽然不知道男人又想做些什么,三日月还是顺从地向他走去, 紧接着,他被审神者一把揽过、伸手探入衣襟。

深蓝色的华美狩衣泛起褶皱,胸口那弯金色的弦月早已污深了一片。

审神者触到之前刀伤的位置。果不其然, 那里一片濡湿。男人面具后的眉头微皱,抬手用灵力将那道伤口修复了大半。

“去清理一下。”审神者捻揉着指尖的湿痕, 语气颇为不悦,仿佛是嫌恶手套居然沾上了血。

“是。”三日月顿了顿,暗道时机正好——他刚好能将加州清光的本体刀存放起来。

离开天守阁后, 三日月在五虎退的带领下来到本丸的温泉。

清澈的泉水表面升起淡淡的白色雾气, 四周的植被生长得格外茂盛, 一看便知甚少有人在这里活动。

“谨遵主人的命令,清理完后尽快回去。”米白发色的短刀眼底一片漠然, 没有半分印象中的羞赧,他没有再留给三日月半分目光, 径直转身离去。

等五虎退的身影完全消失后, 三日月手掌翻转,一块太刀碎片乍时变成打刀,自袖中滑落出来。

握着红鞘的打刀,三日月只觉有一股混沌的灵力紧密地缠绕在上面。

这就是所谓的“链结”了吧……

正如鹤丸所言,审神者通过这个东西将付丧神与自身的灵魂紧紧相连, 对他们形成牵制的作用。

或者说,是绝对的压制。

成功夺取那人的“名”后,对方便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与本丸的刀剑再无联系,到那时候……无论怎样死去,都不会对刀剑付丧神们造成任何影响。

三日月敛下眸光,把加州清光变作了不惹眼的鹅卵石,抛入温泉之中。

望着淡红的鹅卵石渐渐沉入水底,三日月缓缓解开衣服,走入水中。

温热的泉水将那道贯穿身体的伤口柔和地包裹起来,丝丝血迹随着水波向外散去,逐渐消失。

他轻轻闭上双眼,思想一刻不曾休息。

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如何获得审神者的“名”。

……

本丸的一角。

“上次出阵究竟是怎么回事?”高台上,小乌丸神情肃穆,严厉地朝三条派的几刃问道。

按他们的练度,根本不可能让这振三日月宗近活着回来,借出阵的缘由,也能很好地将责任推与时间溯行军。上次的机会千载难逢,一旦错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下一次。

“我知道三日月是你们的兄弟,可他如今被那人所控制,于我们不利……”小乌丸的语气柔和了些许,乌黑的瞳仁直直地凝视着他们,“他是天下五剑,实力本就超群,我们现今已被极化的短刀压制,如果等他成长起来,成为那人绝对的力量,到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们当然知道,但是——”小狐丸抬起猩红的兽瞳,视线不自觉地漂移向今剑。短刀似是不甚在意他们的对话,无聊地拉扯岩融的袍角,又一下一下地拽着对方身上的佛珠。

小狐丸的心底涌现出难以言喻的滋味,即便三日月是为那人所用,他也不忍心痛下杀手,何况……

没等他出声解释,一旁的石切丸时机恰好地接道:“三日月被那个人赋予了强大的灵力,所以,我们没能成功。”

“这个时候就……?”小乌丸眯了眯眼,“那就糟糕了啊……”

要知道,他们的本丸虽然比不上其他本丸刀数众多,但在饱受摧残之后,数量也依旧可观。那人一向不情愿维护本丸运转,只会保证身边极短灵力充足,留给他们的则勉强够用。

他本以为这振三日月目前只是那个男人的“玩物”,就像那些粟田口,直到最后才会被他视作防卫的“工具”。

“居然也染指了吗……”次郎太刀幽幽道,听不出悲喜。作为躲过“大清洗”一劫的刀,他也经历了上一振三日月的死亡。或者说……他见证了之前三日月所经受的一切痛苦,看到了他的决绝,看到了他最后无奈陨命。

只是,他帮不上他。

听到次郎的话,明白了他意思的刀剑们纷纷沉默。那是他们最不愿意提起的部分,尊严全失地被压制在那人身下,灵魂上的痛苦远比肉体更加强烈。

“那么,乱。”小乌丸移朝向角落里的橙发短刀,“你愿意做这件事吗?”

在本丸不受那人控制的刀剑里,身形灵活而实力不错的短刀,唯有乱藤四郎一刃。

“可是……三日月殿现在正被那个人所看重。”乱藤四郎低着头,不看台上的太刀一眼,“我怕打草惊蛇。”

这算是不愿意了。

小乌丸叹了口气,对身侧的日光一文字点了点头,对方收到指令后,便将他抱了起来。

雪白的足尖顿时展露在众刃眼前,还有另一边一条空荡的裤管。

“就算先不做什么也可以……乱,平野,前田,去打探一下目前的情况吧。”

“小心,不要被他们发现。”

……

角落房屋里的声音渐渐散去,本丸再次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被委派了任务的平野拉着前田走向温泉,打算从这里翻入临近僻静的小道,在看到不远处朦胧雾气中的身影时,戛然停住脚步。

“那是……三日月殿?”前田悄声问道。

“是三日月殿……”平野眯起眼仔细确认了一番,点头道。

两人沉默下来,偶尔他们也会在本丸各处遇见被那个渣滓控制的同伴,即使面对面相遇,对方也像是不认识他们一样,眼神永远冷漠而疏离。

被控制的同伴依然保留着他们自身的习惯与爱好,只是完全地听从那个人的命令,与他们站在对立的位置。不在那人身边时,他们与正常状态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前田安静许久才道:“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三日月殿了……”

那个人从来不会刻意地重锻折损的刀,也从来不追求全刀帐,就像一期哥……自从一期哥死去,本丸再也没有来过另一个一期一振。

这样也好……一期哥就不会再受他的折磨。

常见的刀剑不断地碎在他手里,时间久了,他们甚至也习以为常,痛恨日益积累而无处宣泄,唯恐变得麻木。

“我没想到,三日月殿也会……”平野的目光变得黯淡,他仍然记得当初的三日月殿为了保护今剑,主动做了近侍,却被……

“你看……!”前田紧紧抓住平野的手臂,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随着一声水响,三日月从温泉中站起,露出大片脊背,以及肩胛正中那个模糊的刀纹。

平野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底一片难以置信。

那个刀纹……

刀剑付丧神身上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刀纹,与本体刀上的对应,而在人类的身躯上,刀纹出现的位置是随机的。像是为了分清同样的刀,即使是同名的刀剑,身体上的刀纹也不会出现在同一个位置。

平野回忆起来,他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帮三日月殿穿狩衣,无意中见到过对方的刀纹。

居然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一点!

平野瞪大了双眼,甚至觉得有些酸疼。付丧神的刀纹是会磨损的,每一次负伤,都会对刀纹造成不同程度的损坏。不论是战场受伤还是监禁的折辱,刀纹都会产生相应的变化,线条不再圆滑,图案不再清晰。

可无一例外的是,新锻刀的刀纹都应该是崭新的、没有任何瑕疵的。

三日月殿明明只来了本丸短短两天,又怎么会……!?

平野眼中渗出了泪水,昨晚听今剑说看到三日月殿受了很重的伤,他甚至有些不信——那个人要求三条刀派的几位前往厚樫山,那是自己第一次看他主动要求捡回本丸曾经有过的刀剑。再者,既然三日月殿已经受他控制,那人应该也不会对三日月殿怎样……

可眼前的情况告诉他,一切都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那个人到底对三日月殿做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三日月殿……”

深蓝发色的付丧神已经从温泉中走了出来,看到他们,那双浮着新月的眼睛透着柔软的笑意。

然而这份温柔也只是虚幻,对方只是略看了他们一眼,便从他们身前走过去了。

前田和平野相顾无言,半晌才走近温泉,即便周身被温热的蒸气包裹着,也不觉得温暖。

……

等三日月回到天守阁,夜已经深了,本该入睡的审神者却无一丝休息的意思,坐在桌前翻阅着文件。

他走到桌前,尽职尽责地立于男人身后,视线落在微微反光的细腻纸张上。

这是他那日从书柜中翻到的本子,上面依旧记满了名字。

三日月看着审神者手握钢笔,在最后一页添上了“鹤丸国永”。

对方以文字为支架,让浑浊的灵力均匀地铺于纸面,顺着灵力延展的纹路,三日月清晰地感受到——作为对付丧神的压制,男人将自己真名封印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