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避别人的追捕,丢了鞋的少年躲进废弃的仓库角落,他俊俏的小脸上沾着灰尘和血污,身上有多处擦伤,但奇异的没有受到太重的伤。
他坐进死角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心爱的帽子摘下来查看它的情况,然后痛心地发现帽子上作为装饰的三根羽毛丢失了一根。
但现在还不是为它难过的时候,更要紧的是从无穷无尽的追杀中活下来,找到彻底摆脱的办法。
少年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看起来相当有年头的火柴。
盒子里里只剩下五根火柴,似乎连点燃仓库里的旧木箱都做不到。
但少年用一种看救命稻草的眼神看着它们,虔诚地从中取出一根,擦燃了它。
在温暖的火光中,他看见自己得到了一顶全新的帽子,墨绿色的,点缀着绿色的宝石和三根漂亮的鸽子羽毛,就跟他这顶帽子最开始的模样一样。
少年忍不住伸手去抓,火焰却熄灭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失落地垂下眼缓了一会儿,少年点燃了第二根火柴。
他看到了一顿专门接待他的豪华大餐。
脆皮烤猪肉蒸腾着热气,金黄的色泽让他流下了口水,香味扩散进他的鼻子,刺激他的味觉。
方糖掉进红茶里,和名贵的瓷器一起发出好听的撞击声。
少年人往前探了探身子,试图看得更清楚明白些,他想看看鳕鱼上有没有抹他最讨厌的芥末酱。
火焰晃荡一下,熄灭了。
少年眼里的高光黯淡下去,小声嘟囔起来:“这也太折磨人了。”
但他还是点燃第三根火柴。
他紧闭的眼睛在他听到“我的上帝,老师您的文笔是多么的优秀”的时候忍不住睁开,然后看到一家气派的出版社。
戴着金丝眼镜的编辑拿着他的手稿,滔滔不绝地夸奖着他写的童话,而出版社的老板和经理站在他们旁边,情绪高涨地讨论第一版要印多少本。
“五万?”
“不不不,至少五十万本。我相信它很快就会脱销,然后我们就能出更贵的精装版、典藏版,甚至是限量的作者签名版……”
少年想着要请最好的艺术家为自己设计签名,然后得到限量版书籍的读者每一个都会把它奉为至宝,甚至于传给自己的孩子。
火柴在他的手上不可逆转地一节节燃烧殆尽,最后一点火星溅到他的另一只手上,人声戛然而止。
安徒生从幻想中痛苦地清醒过来,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点燃了倒数第二根火柴。
按照设定,这次出现的,是能够将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人。
承载他殷切期望的火柴静静地燃烧,火光上空是一片深沉的黑暗,无数沾着血的手在向着他伸过来,他畏惧地想要后退,但怕火柴熄灭,硬生生地站着没动。
好在那些胳膊溃烂的皮肤上很快生出红色的彼岸花,妖娆绽放,席卷开来,将它们变成了芬芳的花土。
一片巨大的花海在他的眼前展开,安徒生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错过重要信息。
画面最终定格在花海的中央,一位俊美如同王子的青年安静地躺在花海里,脸上没有血色,但表情恬静得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红艳的花朵映衬着他的美丽。
他的左眼被洁白的绷带缠绕着,脖子和四肢露出来的皮肤上也缠着绷带。
有些奇怪。
但胜在外貌特征突出,只要看见了就能一眼认出来。
火焰熄灭,少年的手上蒙上一层灰,他拍拍手,怀着激动的心情点燃最后一根火柴。
这根火柴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显示出一艘破旧的,用于走私动物的轮船,在嘈杂的海浪声中,他听见水手说:“横滨那么危险,为什么要从横滨登陆?”
另外一个人用他听不懂的方言骂了一句,然后说:“日本的港口都被横滨的那个组织把控了,老板说这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太宰治站在河边,看自己的倒影。
初春的水青翠泛蓝,却如同明镜一般,忠实地反馈着他的外表。
即使脱掉用于彰显自己正统的外套和红围巾,他看起来也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格外不同。
不仅仅是因为他把自己的左眼遮起来。
而是经历和思想所带来的不同。
八年前第一次做出另一种抉择的他,跟异世界的自己走上了全然不同的道路。
四年前一切重启的时候,他依旧选择了这条路。
他偶尔也会想,自己就像是为了弥补某个遗憾而存在的傀儡,一切行动都是为了达成某个不同的结局。
他目前为止所有的行动都出自自我意愿,每一个决定也以自己的当时的思考为基准。
但所有的结果都如某人所愿,如他所愿。
这是“太宰治”最可怕的地方。
青年在河边站了很久,几次将手抬起摸上眼前的绷带,但最终也没有将它解开。
他深知即使那么做了,结果上也不会有不同。
放弃没有意义的比较,太宰治决定做点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的事情。
或许可以从入水开始尝试起?
在他跃跃欲试的时刻,有个小男孩朝他奔跑过来。
男孩穿着格子背带裤,头上戴着一顶帽檐很长的帽子,遮住他的半边脸,偶尔可以从他的动作间隙中捕捉到他精致可爱的面容。
浅金色的头发,碧色通透的眼睛,破旧帽子上的羽毛在风中舞动,像传说中永不老去的吟游诗人。
不太一样的地方在于过于年幼的外表,和完全展现在脸上的情绪。
这孩子激动得让太宰治怀疑对方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他很快打消了这种猜测。
这种典型的欧洲人长相,就算是,也该是魏尔伦家的。
此刻对于“意外”两个字格外有耐性的太宰治没有直接制裁对方,而是好整以暇地等对方跑过来。
男孩的双脚穿着的鞋子并不是一双,左脚那只明显更大更破的皮鞋被在他高速的奔跑中丢失,使得他在一脚踩到石子之后跌倒在地上。
好在他已经抵达了心之所向的地方——太宰治的身边。
唯恐对方不理会自己转头就走,安徒生扒住对方的裤腿,大声又凄怆地说:“我终于找到您了!请您不要离开,听我说完!”
太宰治:“……”
太过大声以至于他的耳朵有片刻的失聪。
但在路人诡异的目光中,他沉下目光,用温和的口吻说:“你说。”
安徒生感受到背后发凉,但还是唱作俱佳,声泪俱下地描述了自己得知有人能够把自己从困境中拯救之后,不畏艰险地赶来横滨这等吃人的危险地带的故事。
在他的描述中,太宰治就像是仁慈而万能的上帝,是顶好的善人,是照进人间的太阳。
而他自己,则是因为身怀财宝而被各方觊觎迫害,受尽苦难的可怜少年。
“这听起来真够让人同情的。”
太宰治叹口气,在小少年一个劲儿点头的动作里,幽幽地说:“或许你该听说过《异能者进入横滨须知事项》,就算你没有听说过,海关也该告诉你的。所有进入横滨的异能者都要提前报备,审批通过之后才能登陆,擅自登陆的人港口黑手党有击毙权。”
安徒生:我的天!
太宰治:“当然了,其实管理也没有听起来那么严格。假使悄悄地躲进一艘跟港口黑手党有交易过交易的组织的货船,带上一些淡水和食物,藏在狭小的货物箱子里,深夜里出来觅食。从邻国的开放港口到横滨,也就需要忍受十天左右。就能够蒙混过关。”
安徒生:我的上帝!
他准备辩解说“这很容易被发现的,他真这么做是会被船上的人丢进海里喂鱼的”,然后假装是从临边的城市登陆然后赶来的。
“日本所有的港口,都遵循港口黑手党发布的条例。”
太宰治淡淡地说,“假使载货的船只上的船员本身也心怀鬼胎,像你这么可爱又厉害的异能者,即使被发现了也不要紧,只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作为船票就能被捎带进来。”
男孩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对方说的话一点儿也没差。
他确实在夜间去厨房觅食的时候被发现了,然后付出一点船票,再加上出色的口才,才成功被带着登陆的。
那些人好像是要去刺杀谁,他给了对方“勇者的幸运宝石”,效果是在命运的干扰下,持有者必定抵达目的地。
“知道我为什么猜测得这么详细吗?”
太宰治在对方拔腿就跑之前,单手按着对方的肩,另一只手将冰冷的枪口抵在少年的额头上,微笑:“因为最近只有一艘这样的船登陆的横滨,我让人放进来的,也事先在他们的货物中加入了从一种特殊海鲜身体里提取的气味药剂,三米之内必定沾染,而你浑身都是这个味道。”
安徒生拼命地吞咽口水,但还保持了口齿清晰:“您是?”
太宰治:“我是他们要刺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