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声汪

离开十年, 故地重游。

破损的庭院已修葺,砸坏的地皮全翻新。淋漓细雨,渐镀月华, 西王宫盛貌依旧, 凌月王优雅如昨。

大妖对时间没有概念,彼此再见, 仿佛只是分离十月。女王放下冥道石,审视着两个孩子的实力,半晌, 她的眼神充满戏谑。

“收获颇丰。”指他们后方的狗毛。

缘一颔首:“原来的那条绒尾送了人, 我得织一条新的绒尾。”

凌月笑得花枝乱颤,但思及斗牙的今天或成她的明天,终是补了句:“我近些年往犬山走过几趟,发现人类的火葬颇有可取之处。或许,西国也可推行。”

西国是凌月的,她想怎么整都可以。

狗兄弟可有可无地点头。

死物没有价值,怎么葬无所谓, 葬之前把有用的东西取下来就行了。他们如是想, 但不说。

于是, 凌月王颇为安心地转入了下一个话题:“杀生丸,你的冥道依然不完整。”

缘一微愣。

不应该。以兄长的资质, 冥道试炼是第一次,也该是最后一次。

“是刀的问题。”杀生丸果断道, “十年足够我揣摩出蹊跷。”

他抽出天生牙,父亲留给他的牙刀一直被妖力淬炼得极亮。自使用天生牙起,他不曾亏待它,然而, 任凭他如何努力修炼,仍无法让冥道划出满圆。

“天生牙只是一把刀。”杀生丸道,“它能使人起死回生,我做到了。”

譬如被王虚误杀的五条莲,又如异世界鬼杀队中被鬼杀死的柱,他救了,也成功了。这说明在“治愈”这块,他修炼完满。

“我能用它修炼月之呼吸,并将呼吸法练到极致。”他达到了。

“它能成为开启领域的媒介,我办到了。”杀生丸抬眸,审视着他的母亲,“我的资质没有问题,可唯独冥道残月破——我拥有它以来,始终不得圆满。只有那一次,在突破冥道时与铁碎牙产生了共鸣,它忽然划出了满圆。”

他发现了,天生牙唯有在铁碎牙身边才能划出完整的冥道,否则他的冥道永远残缺。

所以,修不出完整的冥道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刀的问题。

“这是为什么,母亲?”

凌月一笑:“你不是猜到了吗?”

杀生丸的脸色很不好看:“是父亲的安排?”

天生牙给哥哥,铁碎牙给弟弟。早在把天生牙交给他这个长子的时候,父亲就期许他日后能与犬夜叉并肩作战吗?

只有在铁碎牙身边使出的冥道才是满圆,这层“束缚”和“纽带”让杀生丸对冥道残月破都升起了厌恶。

他想要力量不假,但他不需要被约束的力量。

那样的力量形同断掉的刀剑,是无需留恋之物。

“如果我说是呢?”凌月支着头,“斗牙留给你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拥有治愈之力的天生牙。”

只有治愈之力的天生牙……

天生牙只有治愈之力,那冥道从何而来?

“什么意思?”

“真不想说呢。”凌月忽然长吁短叹,“谁让你这个孩子一点也不讨喜,出手不是杀就是杀呢?”

杀生丸蹙眉:“说重点。”

凌月掩唇:“斗牙怕你一天到晚杀杀杀,不小心得罪自己未来的妻子。天生牙留给你,不就是一枚后悔药么?”

缘一:……好有道理啊。

兄长成天追逐霸道,斩杀的对手不知凡几,万一怼翻了未来大嫂的父兄,也好有个挽回的余地。

让悲剧变喜剧,让仇怨变爱情。瞬间,斗牙王在缘一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睿智了起来。

缘一大悟:“不愧是父亲!”一早就做下了这等安排,太厉害了。

杀生丸:……

“啪!”无他,唯手熟尔。

“母亲。”声音微微下沉,杀生丸蹙眉,示意亲妈别再捉弄人了。

“好吧。”凌月慵懒地靠进王座,淡道,“其实,天生牙本没有‘冥道残月破’,这一招是你父亲曾经的对手死神鬼的招式。”

不过,即使没有冥道残月破,天生牙仍然是制霸冥界、通往冥道的钥匙。

“铁碎牙从死神鬼那里夺取了这一招……嗯,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凌月眯起眼,“你们不知道铁碎牙是‘夺取’型的妖刀吗?”

缘一还真不知道,毕竟他没用过。

杀生丸也不清楚,因为他只见过斗牙王用风之伤。

说到底,铁碎牙是斗牙王的刀。实力普通的妖怪落在兽主手里,往往是几爪子解决的事,犯不着动刀。

真要用上刀了,以斗牙王的实力一个风之伤足以摆平,实在不行就两三个,迟早有推平敌方的时候。故而,哪怕铁碎牙真能夺得别的妖怪的招式,杀生丸也没机会看到斗牙王使出来。

主体实力太强,妖刀的能力反而沦为陪衬。若主体是半妖,那么铁碎牙的能力才会被发挥到最大。

一通百通,杀生丸忽而顿悟。

他作为主体,不正是实力强大的一方吗?

再强的刀落在他手里,不正像铁碎牙落在父亲手里一般,都沦为自身实力的陪衬吗?妖刀之于他们,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铁碎牙夺取了冥道残月破,而你的父亲决定将铁碎牙留给犬夜叉。”凌月道,“但他考虑到半妖的体质无法承受冥界之力的侵蚀,于是把招式从铁碎牙上剥离,交给了天生牙。”

“也交给了你,杀生丸。”

“他希望你掌握这一招,再把这一招交给犬夜叉。”

简言之,斗牙王让杀生丸练成冥道残月破,再把这一招转交给犬夜叉。

听上去极其残忍,像是一位父亲偏心到了极点,把所有好东西全紧着小儿子,而长子只作为幼子的练刀石活着。

然而,杀生丸经历过十年的“舍得”。

如果是十年前的他,听了凌月这话必然会愤怒,谁愿意辛苦练了几十年的招式为他人做嫁衣呢?

可十年后杀生丸听了这话,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人便是“全妖化”的缘一。

他记得破开冥道见到弟弟时他的样子。

大白天,非满月,以完整的妖怪姿态行走世间。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化作半妖,甚至力量也比寻常强三五倍,全然是“完美白犬”的象征。

但他舍弃了这份力量。

透过弟弟,杀生丸看到了自己。

他如今与半妖有何两样?

不予他铁碎牙,正如不予犬夜叉“全妖”血脉;给予他冥道残月破,正如犬夜叉在异世界变成了全妖。

又让他舍弃冥道,正如犬夜叉毅然决然地舍弃了力量。

放下……

原来如此。

“杀生丸,听到这个安排,怨恨你的父亲吗?”凌月闲闲道,“哦呀,他偏疼犬夜叉更甚于你呢!但是,犬夜叉比你讨喜多了,我偏疼他也甚于你呢。”

非常明显的挑拨离间。

缘一:……

虽然兄长没动手,但他的天灵盖已隐隐作痛。

“冥道而已,你以为我杀生丸会在乎?”杀生丸轻嗤,“但冥道如今是我的东西,半妖想要,就让他击败我来夺取。”

正好打一架分胜负,他等得起。

缘一实诚道:“请问死神鬼还活着吗?我可以去找他重新夺取一遍吗?”

还是再夺一遍吧,他不想跟兄长打架。无论输赢,他的头比较重要。

凌月和杀生丸:……

“啪!”

……

死神鬼还活着,但不知在哪里苟着。

思及这又是一位“爱苟人士”,缘一和杀生丸暂时放弃了寻找他的想法。

有这时间干嘛不好,何必非要找“苟”?不一定能找到,找到也不一定能杀死,还不如等对方浪上门再一刀毙之。

他们真的想开了。

鉴于缘一狗规矩学得差不多了,两兄弟便离开了西王宫再度游历。他们又用十年踏遍了大岛的大部分领地,而在缘一百岁时,狗兄弟决定分道扬镳。

缘一有了少年的模样,体味和嗅觉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白犬的鼻子最是敏感,当缘一开始进入抽条的成长期后,杀生丸发现弟弟的味道变冲了,缘一觉得杀生丸的味道变浓了。

谈不上难闻,就是熏鼻子……

缘一是半妖、人类时还好,当他满月变成全妖,跟兄长碰面已有了点剑拔弩张的氛围。为脑袋瓜着想,缘一与杀生丸同行至此,终还是分别。

朔夜。

杀生丸:“你之后去哪里?”

“出海看看。”缘一扎着高马尾,轻笑,“我尚未见过大岛之外的世界,兄长真不与我同行吗?”

杀生丸只是背过身:“别被杂碎干掉了。”

缘一明白,这是对他的叮嘱。

“嗯。”缘一目送他,“兄长,我会经常回来的。”

杀生丸的背影没入林间,而缘一驻足许久才离开此地。晚风轻拂,吹散了大妖与剑士的气味,却吹不散血缘之间的羁绊。

缘一带着狱门疆,仅坐一艘木舟便出了海。

杀生丸步入武藏平原,恢复一贯的冷漠,缓步走过曾经的路。

许久不至,武藏平原就像如今的人类世界,也起了战火。

妖怪与人类差不离,总是争地盘、抢食物,而武藏之地的妖怪首领几经易主,真是一代不必一代,现如今,居然是一群杂碎河童和一个百岁尼姑妖在争斗吗?

河童们长得很丑,还散发着一股带水的沼泽气,并不好闻。但尼姑化作的妖怪怨念很重,气味更加刺鼻。

杀生丸走着直线,而那两方不长眼的杂碎干起架了,刚巧挡在他前进的路上。

作为永不绕路的霸道狗,当尼姑妖和河童菜鸡互啄,一把逮住河童的首领准备吃掉时,杀生丸不耐烦了。

他已经走到这里,它们居然还不离开,是没有脑子吗?

“让开。”他冷声道。

尼姑妖充耳不闻,河童倒是看向了他。如此,杀生丸明了,比起河童,尼姑妖要更无视他一点。

大妖再无犹豫,甩手长鞭骤发。

少了个跟班的他心情并不怎样,今日行路还受到杂碎“挑衅”,当真是怒了:“我让你滚开没听见吗?”

唰!

长鞭斩断尼姑妖的胳膊,当场将它劈成碎片。而河童的首领落在地上,正呆呆地看着他。

他抬步走去。

在这时,河童的首领猛地反应过来,做出了极明智的决定。他扯着嗓子大喊:“开路!开路!给这位大人开路!”

他吼醒了发愣的河童,而它们立刻匍匐在地,为杀生丸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杀生丸平静地走过,殊不知身后的河童首领跟了上来。

哒哒哒、哒哒哒……

犹似小孩的脚步声。

“邪见大人!你要去哪?”

“从今天起,你们忘了我吧。”河童首领追在杀生丸身后,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近乎几步一叩首。

“大人!在下邪见,请您收在下为家臣吧!”

“大人!在下邪见,请您……”

杀生丸走了很久很久,后方的河童也跟了很久很久。直到他不知为何走到了存放西国“钥匙”的瀑布边。

人头杖……

【兄长,它长得好丑,我不想要。】幼崽嫌弃道。

杀生丸探手,从瀑布掩映中提出人头杖,扔给了后方的邪见:“拿去用吧。”

邪见忙不迭接过,又惊又喜:“请问大人该怎么称呼?”

“杀生丸。”

“杀生丸大人!”

【神明大人!】幼崽歪头笑。

杀生丸随意挑了个方向走,不置一词。

“诶?杀生丸大人,你等等邪见!”矮小的河童忙不迭跟上,奈何杀生丸腿长,他跟得极为艰难。

哒哒哒、哒哒哒……

犹似百年前的深夜,三头身的孩子拨开林木而来,踩着木屐跟在他身后。不过,幼崽不会说等等他,作为白犬后嗣,他不仅跟上了他的步伐,还成长得极为出色。

身为兄长,其实他一直为有这样的弟弟而骄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