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梅靠领域展开躲过了死劫。
可苍龙破的威力之大,纵使他藏匿在领域内也不得保全。它重伤了他,贯穿肺腑。又携万钧之势掀起海底的大漩涡,不仅轰飞了脑花,还卷走了半成型的茧。
前功尽弃的挫败感,气得他目眦欲裂。
他几度伸手想抓住茧,却被洪流冲向了远方。没多久,他失去了知觉。
不清楚漂了多久,起伏感渐渐消失。里梅的意识虽然模糊,但仍保留着一丝感知。他能感觉到阳光晒在皮肤上的灼热,也能感觉到海风掠过湿衣的冰冷。
数次,有海兽掠过他身边,张嘴吞下了他。
不消片刻,拴在他脖颈上的宿傩手指便起了作用,分分钟毒到海兽崩溃身体,救他于危难之中。只是,与手指捆在一处的不妖壁快消耗光了。
一旦失去不妖壁,气味泄露倒是其次,最可怕的是大量咒灵会涌向宿傩的手指,进而对他造成毁灭性打击。
如今的他,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撑不过下一次生死劫了。
海风轻拂,耳边有海鸥的鸣叫……
“哥哥,这里有人,好多血!啊啊,还有呼吸!他还有呼吸!”是小女孩的声音。
“樱子小心点,我把他背回去。”说话的只是个少年。
小孩子啊……没有威胁……
里梅沉沉睡去。
再苏醒时,已是三天后的黄昏。他躺在一处简陋的茅屋内,占据了室中唯一的榻。身上缠着粗布,还盖着一件留有鱼腥味的袖袴,衣物打了不少补丁。
这户人家很贫寒,但……
里梅视线上移,看向他用妖怪的皮毛编成的串绳。宿傩大人的两根手指仍在,不妖壁也一片未少,包括他的衣服。
他们没动他的东西。
里梅静默许久,待恢复了一些力气便慢慢撑起身体。当此时,黑发少年端着药汁进来,见他时一愣,赶紧上前几步。
“你伤得很重,药郎说过不能乱动。”
你?
里梅后知后觉地想到,他现在的身体也是个不大的少年。同龄人称呼“同龄人”,平辈不需要用敬称。
鉴于重伤的身体委实没用,里梅飞快思量一番,确定了这户人家的利用价值。于是,态度冰冷的他立刻变脸,堪称温和地问道:“是你救了我,请问你是谁?”
“我家住犬山,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利益的诱惑,足够对方在短期内为他提供最优的资源。
可惜,长期见识人心险恶的里梅不知道,世界上真有一种人会无视利益,对人只真诚以待。
“我叫‘灶门太郎’。”少年挠了挠头,笑得很阳光,“家里靠卖炭为生,只是很久前出了些事,现在只剩下我和妹妹了。”
灶门太郎道:“请不要往心里去,救人这种事,我想只要是人都会做吧?”
说得很好听,天真且愚蠢,里梅如是想。
等他们不断为他付出却始终得不到回报后,他们的心态必然变了。不管是成人还是孩子,利己都是本能。届时,就连孩子也会露出狰狞的一面。
他等着他们崩盘的时候。
抱着看戏的心思,里梅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
他吃着他们的粗粮,冷眼旁观小女孩吞咽口水。他盖着屋里唯一较厚的袖袴,在夜间看着俩孩子依偎着相互取暖。
灶门太郎时常出猎,甚至砍柴变卖,但因年幼体弱,总是被人抢了猎物或柴火。有时,住在山下的刁民还会抢到他们屋里,在天气渐冷的时节把炭全带走。
这种事似乎发生过不少次。
伴随着灶门樱子的抽泣声,在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里梅方才知道灶门兄妹之所以搬到海边,还住进了曾被鬼袭击过的、死了一家子的破茅屋,就是因为家中长辈全被强盗杀死后,他们在原来的村落过不下去了。
“他们抢光了东西……”灶门樱子低泣,“还想把我带走,说卖了作秃的话可以赚很多钱,哥哥砍伤了他们,我们逃到了这里。”
里梅垂眸,魔鬼低语:“做错的是他们,却让你们付出代价,不觉得不值得吗?如果太郎再狠一点,不是砍伤而是砍死,或许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们了。”
“不行!”不料,灶门樱子这话很坚决,“这样做的话跟他们不是一样了吗?而且,哥哥很讨厌伤害别人的感觉!”
“我才不要因为他们而让哥哥改变!为了他们才不值得!”
说完气话,小姑娘就跑了。里梅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灶门太郎仍没回来。若是天全黑下来,大概想回来也难了……
不过,关他什么事。
选择救下他,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他可不是受人恩惠就愿意回报的主。很多时候,不杀了恩人就算“报恩”了。
他闭眼躺下。
然而,一直没有睡着。
直至木门轻响,风吹来一阵血味,他睁开了眼。樱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多半是太郎的东西又被抢了,还受了伤。
“樱子,抱歉,是哥哥没用,我们大概又要搬家了……”
“哥哥,你没事就好!呜呜,只要你没事就好!”
真是没出息的东西,为什么不想着报复回去呢?里梅冷着脸想。
而在见到今晚的饭食是树根后,里梅嫌弃地看了一眼碗,起身穿衣,顺便戴上了手指和不妖壁。
“里梅哥哥,你已经好了吗?”樱子道。
“背上你们的筐,跟我出去。”里梅淡淡道。
灶门太郎:“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说,跟我出去。”里梅瞥了他一眼,“别让我说第三遍,否则就把你的头拧下来,别以为我会对小孩子留情。”
灶门兄妹愣了很久,大概是小动物的警觉心拉满,他们终是背上筐乖乖跟着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们亲眼看着之前病恹恹的白发少年抬手一击,将一头棕熊拦腰斩断。再结出寒冰冻住它的尸身,一拳砸得四分五裂。
“带回去,今晚的饭。”里梅对树根毫无兴趣,也从未吃过那么劣质的伙食。
灶门兄妹:……
当晚,灶门兄妹吃得满嘴流油,还生生吃到痛哭。他们不顾里梅冰冻三尺的冷脸,一人抱着他一条大腿嚎啕大哭。
在两个孩子眼里,即使里梅展现了非人的一面,或许手上还沾满了血腥,可他却是当下对他们最好的人了。
“你们不怕我?我可不是人类。”他早已脱离人类的行列很久了。
“人更可怕。”这是灶门兄妹给他的回答。
里梅不语,他握着脖颈上挂着的手指,整晚沉默。
“里梅哥哥……”
“叫‘先生’。”
“里梅……先生?”樱子问道,“你脖子上挂着的手指像真的一样。”
里梅恶劣道:“它们就是人类的手指。”
两个孩子被吓得不吱声了,他无趣地转过头。
“是、是被先生杀掉的坏人吗?”
杀掉的坏人?小孩子的世界天真得可怕,就因为他让他们吃了顿饱饭,就为他开脱了起来。
“不是。”里梅道,“他是最重要的人。”也是他愿意穷尽一切追随的强者。
一夜无话,樱子再多问,他也不多说了。但从这天起,灶门兄妹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而不知抱着什么心态,里梅时不时会教他们一些东西。
或是文字,或是体术……
但比起他教过的半妖,俩兄妹实在不算聪明,唯一可取的点是勤奋,他们珍惜一切他给予的恩惠,并加倍努力地回报给他。
很无聊的双向回馈,偏偏,他不知不觉住了下来,直到不妖壁渐渐磨损、再也恢复不了的那天。
起初,是一只低级咒灵找上门。
山野近海之地有咒灵实属正常,偶尔遇上一只也没什么。里梅动动手指,直接干掉了它。
“里梅先生,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拂去浮尘而已。”
灶门兄妹没有咒力,也看不见咒灵,没必要把两个连人类都不杀的蠢货拉进咒术师的世界。
殊不知,往后咒灵三五不时地出现,渐渐有增加的趋势,更甚者变得越来越强大。
当一只实力不俗的咒灵同化了周边环境,把灶门兄妹都拉入半成品状态的“生得领域”后,里梅明白离开的时候到了。
他杀死了咒灵,对他们说道:“我要离开了。”又补了一句,“等我离开后,你们也离开这里。”
“里梅先生!”樱子哭了出来,“为什么不一起离开,我们不是家人吗?”
家人?
里梅轻嗤:“我可不需要家人这种东西,你们只会拖累我。好了,你们可以滚了,我最厌恶之物就是小孩。”
半妖给他留下的阴影够重了,能带着这两个小孩过日子,他算是耗尽了耐心。
“樱子,别哭了。”灶门太郎叹息一声,抱着妹妹冲里梅深深鞠躬,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里梅先生,这段日子多谢照顾了。”
到底是跟在里梅身边学过一段时间的“弟子”,灶门太郎拾掇起不多的家当,带着妹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此地。
待身后的脚步声远到听不见了,里梅缓步离去,在天亮后等到了下一批围剿他的咒术师。
“邪术士!昨晚那个被咒灵袭击的村落是你干的吗?”
宿傩的气味散了出去,自然会吸引很多咒灵。他虽然离开了,但山下那个村落可没搬走。
死了就死了,那个强盗一样的村落死光了不正好吗?
里梅勾唇:“啊,是我。怎么,打算给他们报仇?”冰凝咒法一击,“居然没有五条流,他死了吗?”
轰隆——
是生死恶战的巨响。
而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灶门樱子坐在哥哥的背篓里,扒着草筐问道:“哥哥,我们去哪里啊?”
“……犬山?”灶门太郎道,“我听先生提过这个地名,他说,他住在犬山。”
“真的吗?我们还能见到先生!”
“嗯,我们会再见的。”灶门太郎道,“母亲说过,受了恩惠就要报答。承蒙他照顾许久,还习了字,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了。”
“那、那就把炭全送给先生家吧!”
“好。”
童言稚语的美好,抵不过咒术师厮杀的残酷。孩子无法理解成人的复杂,一如成人不能理解孩子的天真,他们的世界并不重合,以前是,以后也是。
里梅杀光了半数咒术师,拖着重伤的身体再度跃入海中,拼着一口气逃出生天,继续过着动荡不安的日子。
“里梅。”是羂索的声音,通过秘术出现在他耳畔,带着玩味的笑意,“原来你还活着吗?”
“我不会比你早死。”里梅冷声道,“找到茧了吗?”
“没呢,倒是你——”脑花笑道,“三个月没见,有什么趣事要说吗?”
里梅嘲讽道:“我的不妖壁没了,咒术师马上就能杀了我夺走手指,这件事有趣么?”
脑花:……
他终于不再掉链子,赶紧转移过来。
……
除了神宫与土御门家各自保存的一根手指,狱门疆内的手指存货已多达十六根。
犬山成为了术士、妖怪、神道和鬼杀队四方交汇的据点,再大半年的发展下渐渐有了妖怪市町的规模,而缘一的日常也愈发忙碌。
他不仅要练刀、看护犬山、平衡四方势力,还得应付重伤后脑子有点“坏掉”的五条流。
这少年自从被里梅重创到命悬一线,清醒后就成了个疯批。他像是被打出了五条家血脉里自带的野性和疯狂,逐渐朝五条莲靠拢,还多出了好战的一面。
天天抓着他哥对打,五条莲苦不堪言:“别找我了!你哥我容易吗?看见那边的姬君了吗?啊!流,你再逮着我练手,我这辈子娶不到妻!”
别逮着一只羊薅,求求了!
五条流只能找缘一:“我隐约有开领域的感觉了,但很模糊。我需要再经历一场生死战,你愿意做我的对手吗?”
缘一推了推文书,再放眼犬山:“我很忙,流。”
别逮着一只狗打,求求了!
五条流:……
无奈之下,他去找了杀生丸。
遗憾的是,冥道残月破强到犯规,别天津重月一开就很难收住手,而月之呼吸的刀法太快总是很快结束战斗——往往他反应慢一步,杀生丸的刀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如是往复数次,流叹道:“是我实力不济。”
杀生丸对他放水了,出刀时明显留了手。可这样一来,他无法再经历一次生死战的极致压迫感。
果然只能继续找邪术士对敌吗?
可自打上一次被重创后,五条莲就命令他近半年不得外出,除非把领域开了。可十五岁开领域这种事,谁能办到?
闻所未闻。
“现在的我够不上你的实力,无法成为你的对手。”流叹道,再一次感慨犬夜叉能与杀生丸对敌的天赋之强,实在让人艳羡。
“多谢指教。”流说道,“你要是有打不死人,还能出全力的招式就好了。”再找一个高水平的对手多难啊。
杀生丸收起刀,道:“有。”
既然半妖没空,有人练手也好。
“诶?”
白影一闪,暴栗砸下:“啪!”
五条流完全懵逼:等等!这、这是——可恶!我哥都没打过我!你居然敢!
怒气值瞬间爆表!
“啪!”
“我跟你拼了!”五条流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实力。
……
逢魔时刻,见兄长难得来一次、亲自下厨的缘一端着狗粮入室,却嗅到兄长的气味早已消失在犬山。
室内,五条莲捂着肚子笑趴在地上打滚,而五条流顶着满头包,浑身气息冷得可怕。
“哈哈哈!”五条莲大笑,“被打成这样还没开领域,哈哈哈!”
然后他被他弟一脚踹在了脸上。
缘一的手微微颤抖,却稳稳地端住了狗粮:“流,你怎么了?”这包熟悉得很,仿佛是兄长的杰作。
事实也是如此,流臭着一张脸:“你哥那手法,一看就是打习惯了,我怎么也躲不了。”
到最后,他居然不是对打而是抱着脑袋闪避,太逊太丢脸了!
捂着头,少年起身靠近缘一,蹙眉思索:“你应该比我更受罪吧?你都不抱怨吗?”
缘一眨眨眼:“兄长打头并不痛。”
“切!谁信啊!”他头疼。
缘一指着头:“真的不痛。”他抓起流的手,弯曲成砸栗子状,啪一下扣在他的头顶,“很轻的。”
五条流:……
他的脸色非常非常平静,只是缓慢又坚定地收回手,缩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深呼吸,他安静地坐回五条莲身边,顶着他哥探究的眼神,将手伸了出来。只见指关节上红了一片,像是被砸到了一样。
莲:……
“流,你还握得住筷子吗?”
“给我一个勺子。”流看了看手指,“已经肿起来了。”
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