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说是“拜托”,实则并不入心。
兄长曾告诉他,狩猎是个人的事。哪怕他只是幼崽,可一旦确定了狩猎目标就得凭自己的实力完成。
幼崽狩猎期间,长辈不得插手,除非猎物过于强,会危及幼崽的性命。
而杀生丸切实在履行这一点。
出羽境之行,缘一把无惨从坟墓中逼出来。杀生丸明明可以补上一刀彻底了结无惨,却压根不打算干预,仅是冷眼旁观而已。
在他的判断中,无惨只是个不入流的杂碎,幼崽能见一次揍一次,杀不了他是实力不到位。
留着无惨作妖,足以令幼崽在狩猎失败后反省进步;出手宰了无惨,反倒不利于幼崽发现自己的缺陷和短板。
故而他不会干掉鬼王,只会将它留给半妖。
但如果幼崽遇到的敌手超越规格,那就是他的回合了。譬如遇上被邪术士唤醒的宿傩,诅咒之王一出,他必然挡在幼崽身前。
杀生丸做事极有原则,纵使没有言传身教,妖的原则性也在无形中影响着缘一的认知。
让他觉得犬妖俱是有格局、有底线、有品味、有尊严的“四有”妖。
所以,对于“只要向长辈求助,长辈一定会帮你”这个说法,缘一持怀疑态度,并不抱任何希望。
可他万万没想到,世界上并不是每一只犬妖都叫杀生丸,也不是每一支血脉都有月曜的尊贵和矜持。
有些犬妖,只消喂饱他们,给他们梳过毛,他们就认定了你,并愿意成为你的最强召唤兽……
于是,缘一有幸见识到了犬妖们“热情如火”的一面。
藤犬兄弟离开之后,缘一准备飞一趟剑士失踪之地。杀生丸对鬼王的行踪毫无兴趣,但思及邪术士的存在,终是缀了上去。
谁知,他们抵达目的地没多久,天际便掠过十几道光。相似又不同的气息落地,赫然是一批年轻的犬妖。
为防挨打,枫斗恭敬道:“杀生丸人,我们应犬夜叉人的求助,前来帮忙。”
狗兄弟:……
“求助?帮忙?”杀生丸金眸冷淡,只是转向了缘一,“犬夜叉,你在我休憩时做了什么?”
杀生丸并未听见缘一和藤犬兄弟的对话。
倒不是他松懈意,而是与缘一相处数年,他知晓自己的半妖弟弟虽然小毛病不少,但处事和武力都算得上靠谱。
有半妖守在身边,他能心无旁骛地修行心眼,再透过它看一些没头没尾的事。殊不知,这次半妖却掉了链子。
找别的犬妖求助和帮忙?
半妖是什么意思,嫌弃他这个兄长无能?
顿时,缘一觉醒了强的求生欲:“泷告诉我,我得到了犬族的承认。只要我向族里求助,长辈一定会帮忙。”
“我以为这是哄我的假话,毕竟,我只是半妖……”垂下犬耳这招,缘一已经用得炉火纯青,“我只是想试试,我是不是真的得到了承认?”
柔弱、可怜又无助,但依然很欠打。
“啪!”
缘一:……
杀生丸毫不留情:“犬族的承认很重要?”拢手,冷漠道,“居然会去在乎败者的看法,犬夜叉,你的慈悲心真是可笑。”
在半妖击败犬妖们的那刻,他们的承认就变得无足轻重。
可怜,强者竟然要在乎弱者的看法,蠢透了。
缘一只好承诺道:“兄长,不会再有下次了。”
“你最好记得。”
俩兄弟交流之间,没谁敢发出声音。不知为何,分明是兄长在教育幼弟的场景,愣是让他们听出“我也被骂了”的既视感。
【他们是败者,他们的承认不重要,找他们帮忙多此一举。】
【明白了兄长,我下次不找他们了。】
可不就是被骂了吗?
犬妖们:……
但无所谓,难得有机会顺理成章地膈应到杀生丸人,那就——再多膈应一下啊!他们就不走,就呆着。
“犬夜叉人,请问要找的猎物是在这片区域吗?”
此话一出,缘一就知道他们要帮到底了。他硬着头皮道:“是这里。”
“猎物?”杀生丸凉凉道,“你是让他们帮你找鬼王吗?”指骨作响,“犬夜叉,这就是你对待狩猎的态度?”
缘一无奈,一步错步步错,只好主动伸出了狗头:“兄长,你打吧。”
杀生丸:……
你已经没有蠢下去的余地了,半妖。
他就不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当犬妖们选择服从命令,行动力比谁都高。
缘一尚未观测过山域的小,也没定下从何处开始寻找,就见一众犬妖顷刻四散,其中三只猛地化出妖犬原形,在同伴的引导下把山域全踩了一遍。
他们踩醒了沉睡的岳山人。
噫,这是个妖怪,还没有妖气?
在岳山人的激烈反抗中,三只狗拆掉了山妖坚硬的外壳,凿开了他体内包裹的不妖壁矿藏。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岳山人那个气啊。
他就是一座成精的山而已,一睡能躺几百年,哪儿招狗惹狗了?不仅被狗吵醒,还要狗咬、被狗开膛,他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些?
一只棕色巨犬咬断了一棵巨木,再把木头塞进岳山人嘴里,然后抬爪摁住,防止噪音发出。
随即,枫斗同几只犬妖直入不妖壁之内,前后不过一刻钟,就拖出了里头的尸骨、恶鬼和将死的剑士,并提出了不少没被处理掉的小物件。
“你们放……”
棕犬三爪子下去,岳山人直接晕厥。
“不杀他?”枫斗问道。
另一只犬妖道:“这只杂碎似乎能生矿。”
拿起一撮不妖壁搓碾,“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应该是能遮掩气息的不妖壁。谈不上至宝,但适合幼犬护身使用。既然还有利用价值,就带回西国让他生矿。”
岳山人保下了性命。
闻言,缘一微愣。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直面犬妖的合作狩猎,以及如何分配猎物。
虽只三言两语,但他已听出了妖界的残忍。能用则用,不能用就杀,别看犬妖在他这头好说话,对外可是实打实的妖思维。
若非认可了他,或许他这个半妖在犬妖眼里与岳山人没有差别。
只是个东西,连“家臣”也算不上……难怪兄长以前不允许他去西国,是早料到会有此待遇吧?
见幼崽怔怔,杀生丸亦是保持沉默。
让蠢半妖知道犬妖的脾性才好,免得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真以为犬族会像人类一样爱护幼崽,凡事有求必应。
如是,在狗兄弟的无声中,犬妖们数百年的狩猎经验得到了充分发挥。
擅长治疗的犬妖救活了将死的剑士:“人类,告诉我,抓到你的杂碎长什么样?”
“喂,这个要救吗?”枫斗道,他指着蜷缩成一团、将日轮刀插入心脏遏制鬼化的剑士,“快要变成别的东西了,之前应该是个人类吧?”
“跟他同类的还有两个,只是当阳光照进洞窟时,它们就化作飞灰了。”只有这个还活着,晒着太阳没死,可露在外头的皮肤仍有被灼烧的痕迹。
“人类而已……”救他做什么,不如直接杀了成全他的气节。
谁知,缘一道:“请救救他!”
“人类而已,怎么能不救呢?他要是死了,显得我没能力救人一样。”成熟的犬妖,已经学会了给自己找台阶下。
他们拔出了剑士心口的刀,再用妖力抽取出他体内无惨的血。一番折腾,剑士彻底晕死过去,而当无惨的血味泛开,一众犬妖发出魔鬼低语——
“我记住你的味道了。”
鬼王无惨?
呵,这年头什么杂碎都敢称王啊。
……
犬妖,一群无论猎物窝在哪儿都能扒出来的妖怪。
无惨,一个无论对手多强都能找地方苟命的鬼王。
因机缘凑巧,犬妖对上了无惨。一时间,二者犹如针尖对麦芒,开始了一场追逐和躲藏的戏。
无惨从未遇到过如此极致的追杀,而犬妖也没有遇到过这么会苟命的猎物。三天三夜的搜寻未果,简直是犬妖们的奇耻辱。
怪不得连犬夜叉也无法解决鬼王,原来他这么苟!
就像现在,苟到把他们逼入人类的村庄。此刻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唯有不远处的旱厕散发着让犬妖想死的“芬芳”。
“真的要进去吗?”
枫斗捂住鼻子:“呕……”
狗不能,至少不应当!无惨敢跳,他们不敢进。
不、不行了!
两只狗狂奔进入林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算活了过来。可恶,竟然躲在那种地方!他竟然敢!
“需要告诉犬夜叉人吗?”
“连我们都受不了,他怎么受得了?”
事实证明,缘一还真受得了。
听闻无惨在便所,缘一面无表情地握着日轮刀入内。许久,他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告知他们猎物早已逃走。
“怎么可能?”枫斗蹙眉,“他能怎么逃?”
缘一平静道:“他能在一瞬间把自己拆分成几千片碎肉,沿着缝隙往外钻,你们察觉不到很正常。”
几千片碎肉?
犬妖们:……
“就算是我,第一次与他交手时也没料到他会出这一招,结果让他跑了。”缘一道,“我一直在寻找他,但始终无法找到,我想原因你们也清楚了。”
数双金眸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确实,无惨太能苟了!
世界上还有能比他更苟的猎物吗?没有了!
“对了,人。”枫斗道,“我们在接近无惨时,有闻到过术士的味道。不妖壁虽然遮掩了他们的气味,但他们的身体还是人。”
是人,总会在行走时落下痕迹。
或许是一根掉落的头发,或许是半片碎掉的指甲。就跟遗留在不妖壁矿藏内的小物件一样,是无法抹除也极易忽略的事物。
“需要追踪他们吗?”
缘一思量片刻:“我们以无惨为重吧,那两名邪术士……是兄长的猎物。”
“诶?”等等,杀生丸人的猎物?
不可能,杀生丸确定猎物后就不会让对方活上这么长时间!除非、除非这猎物比无惨更能苟命。
“如你所想,他们与无惨算是同类。”缘一道。
曾数次成功从兄长手中脱逃,不过,自他那时发烧起,兄长也没有非要宰了他们的心思。
犬妖们不禁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看来不是犬妖狩猎的技术退步了,而是猎物变得狡猾了。连杀生丸都有失手的时候,他们追无惨数日无果也显得情有可原了。
不,这不是抓不到猎物的借口!
“是很狡猾。”
枫斗道:“但你们还记得长辈教过我们的东西吗?”
“必要的时候,示弱和放弃尊严是一种手段。”枫斗咧开嘴,笑得阴森,“我们不如试试以柔弱的姿态在外行走会有什么结果?”
“无惨饿极了,总该觅食吧?”
最顶尖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既然猎物都能不要脸地跳粪池了,他们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缘一:……
你们可能没事,但我一定会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