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以为的训练是:打架、练刀、搏杀。
谁知凌月给的训练是:和服、花簪、粉妆。
当妖侍领着他来到中正殿,缘一入目所及的事物是大片精工细作的和服,以及穿梭其间、颇得乐趣的女妖,而化形稳定的赤阳丸和流雪淹没在女妖的包围中。
前者奋力挣扎,终是反抗无效被无情镇压,套上了一身茜色鲤鱼服。他小脸涨得通红,扬言长大了要杀了她们。
后者倒是淡定,任人摆布着穿上春樱装,看母亲为他盘发,还佐了串花簪。他全程不出声,似乎是麻木了。
缘一:……
难怪昨晚他问及兄长“训练的内容”时,兄长的神情讳莫如深,一副不欲提及的模样。他还道是龙潭虎穴,不想只是扮成女孩子而已。
这有什么不可说的?
是他扮又不是兄……突兀地,思量起兄长的神色,缘一惊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可说的秘密。
莫非兄长也扮过女孩子吗?
后颈一凉,寒毛直竖!缘一两只犬耳上的狗毛都炸开了!
直到凌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害怕了吗?”她掩唇,疯狂抖落杀生丸黑历史,“你们兄弟的反应真是一样可爱,都是炸毛呢!”
直觉告诉缘一,只要他迈进这个门,他就能更“了解”兄长。
那还等什么?
缘一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
凌月勾唇,带着迷之微笑将孩子摁在“主位”上,心想俩兄弟确实像极了,只要蓄意激将,放出“害怕吗”一问,他们再不情愿也会为了面子进来,真是倔得可爱。
殊不知,缘一不仅不怕,他还……万分配合。
任由女妖们为他净面、梳发、擦身。
无法,不配合不行。在犬山时,侍女们只是人类,他作为主人又是半妖,不愿被人碰的话谁也别想动他。
可在西国,中正殿内全是活了不知几岁的女妖,她们身经百战能力彪悍,他要是极力反抗想自己擦身,大概是跟赤阳丸一个下场——被剥的连兜裆布都不剩吧?
所幸,他的乖顺听话令他保全了最后的兜裆布。
缘一:所以,兄长以前反抗了吗?
“犬夜叉,你的血性呢!”赤阳丸被摁着上妆,他大声嚷嚷,“你就这么任她们摆布吗?快,拔出你的刀给她们好看!”
缘一与流雪别过眼,不忍再看赤阳丸的惨相。
果然,他被他的母亲狠狠踹了屁股:“愚蠢的小子,到现在都看不明白!”
“我需要明白什么啊?”赤阳丸继续闹,“西国那么多小妖怪,你们想装扮谁就装扮谁。犬族又不是没有女孩,为什么偏要让我们来?”
有女妖轻笑:“当然是因为你们容易自大啊。”
“你们……”
有了赤阳丸作对比,缘一和流雪的待遇好了太多。流雪不想插太多花簪,便卸掉了不少头饰;缘一希望盘发别压着耳朵,女妖立刻笑着更换发型。
“那个,可以改着小袖付扭,不是着单吗?”缘一尝试沟通。
小袖付纽是武家女孩惯穿的衣饰,因分上下装还有袴,穿起后就不会感到裆下漏风。
而“单”是上层贵族的女童着装,与振袖和服极像,又有着唐裳的华丽。可单上下一体,譬如裙装,穿在身是两腿发凉。
同是女装,差距很大,缘一尽可能为自己谋利。然而,女妖驳回了他的选择,给他挑了件大红色、绣着茶花的单,理由是这样穿才漂亮。
她们尽可能地将他们打扮得美貌,并在着装时详细告知他们怎么装扮才能显得更好看,能让人在一见之下就止住戕害他们的念头。
赤阳丸还在骂骂咧咧,缘一直觉事儿没那么简单。
他记得,产屋敷一族的男孩在接手鬼杀队之前也是作女孩打扮,这里有什么门道吗?
“流雪,在无法接下你父亲的一刀之前,在外行走都这么穿,明白了吗?”女妖柔声道,“空色很适合你,这样很美。”
“母亲。”流雪蹙眉,已是不满了。
脾气再好的幼犬,被磨到这份上也耐心耗尽。他们想不通身为大妖子嗣,为何要浪费时间折腾女装?说好的训练呢?
倒是缘一没说话,他像是顿悟了内涵,忽而抬头看向铜镜,又透过铜镜的反射看见了凌月的脸。
她笑着,眼神却是审视。察觉到他的注意,她方才施施然下场,捻着一串茶花缀饰别在他发间。
“犬夜叉似乎不排斥女装呢。”凌月笑道,“是因为喜欢?”
一问,赤阳丸与流雪转过头,表情同是一言难尽。堪比受刑的事情,半妖犬夜叉居然如此享受,这就是他们和强者之间的差距吗?
缘一摇头:“不,我比较偏好袖袴和狩衣。女装并不方便,但有时候是必要的手段。”
后半句一出,不仅是女妖们,就连凌月也为之一顿。很快,凌月的笑意真切了几分,她像个寻常母亲一样坐在缘一身后,大袖滑落,盖住孩子身周。
“哦?”凌月的气息笼罩着他,温和道,“犬夜叉想到了什么?”
缘一:“想到了几年前,我为了追杀一只恶鬼,扮成女孩蛰伏在花街的事情。”
赤阳丸顿时不闹腾了,流雪也认真听了起来。往日总是挤满了幼犬哭嚎和女妖欢笑的中正殿,此刻忽然沉寂下来。
“有时候,着装可以达到一种目的,不是么?”缘一平静道,“穿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我是为了追杀恶鬼,而你们是想教会我们一些东西。”
直球出击:“可我是个愚钝的人,我猜不出你们的意思。”
闻言,凌月轻轻地叹了一声,女妖们的笑声隐去,殿内安静起来。
“真是个通透的孩子。”凌月垂眸,感慨道,“或许跟你融了人类的血脉有关吧,有些事妖怪要花百年乃至千年才能想清楚,人类却只要短短几十年就勘破了。”
缘一安静下来,而凌月挥退了女妖,亲手执起梳子替缘一编发,就像她两百年前亲手为杀生丸梳发那样。
轻柔的,又充满了思绪。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凌月的声音:“血脉越强的妖怪,所需的成长时间越久。比如我们白犬,从出生到成年需要整整两百年。”
“两百年,足够一个同期诞生的人类成为强大的除妖师、阴阳师,可对于犬妖,才只是长大。这很危险,若是犬妖没有足够的手腕和实力,他踏出父母的领地之后,就会面临被捕捉、杀害的境地。”
“连成年的犬妖都要经历危机,更何况是你们幼犬呢?”
数百年的成长时间对于幼犬来说,太漫长也太危险。
“你们的血脉对很多妖怪来说,是天然的补药。”凌月淡淡道,“而在没有实力自保之前,扮成女孩子会为你们争取最大的生存条件。”
赤阳丸:“为什么?”
凌月的笑意淬着残忍:“人类也好,大妖也罢,不少把繁衍刻在了骨子里。如果有一族的妖怪血脉有特别之处,他们会杀死那一族的男子,再圈养那一族的女子,以便获取血脉。”
“明白了吗?”
“如果哪天白犬被更强大的妖怪灭族,幼犬要想活下去,就得学会露出自己的脆弱和美。”
凌月为缘一盘起发辫:“要争气概和荣誉,想死在与强者的拼杀中,等你成年了,你想做什么没人拦你。”
“但在你还是幼犬的时候,尽可能让自己活下来,哪怕抛弃尊严成为玩物。”
故而,她们肆意地折腾他们、装扮他们,就是为了打破他们的耻度,让他们习惯耻度再有底线地活着。
“想拥有尊严,想站着死去,那就去变强吧。成为超越你们父母的强者,成为有能力庇护犬族的霸主,让犬族的下一代不必为成长担惊受怕,让别的妖族不敢觊觎我等的血脉。”
凌月认真道:“白犬能存活至今,是因为我们明白变弱的后果,也有必须变强的理由。”
妖界生存的残酷,他们早已清楚。由此他们重血脉,也不理解斗牙王为何要选一个人类生下半妖?
纵使犬夜叉很强,但活得久的白犬知道,这只是万中之一的特例。更多的犬族半妖,只能成为妖怪的补品或附庸。
“区区女装就让你们受不了的话,身为弱者所承受的痛苦,是这事的千百倍。我无意与你们这些孩子透露更多的秘辛,只希望你们懂得——”
“在妖界,弱就是原罪。”
“而你们是妖,更是孩子,为了活下去不要有任何羞耻心。”
簪花、束衣,凌月的一番话落下,三只幼犬乖巧得像三只鹌鹑,任凭她们怎么倒腾也不出声反驳了,甚至还学会了照镜子欣赏自己的美。
缘一还学会了杀生丸式的撩发。
指尖捋过散发落在耳后,再穿入手指、发散、顺着发丝落下,动作轻柔且妖气。
他一度觉得兄长撩发的姿态有女妖的妩媚感,本以为是兄长生得像仙女才让他有此错觉,可在经历了一日夜的女装进修后,他忽然发现兄长是练过的主。
缘一:……
知道太多的话会不会被兄长灭口?
缘一叹息着端庄坐下,与赤阳丸和流雪坐在一块儿,迎着女妖们的咯咯娇笑,优雅又矜持地微笑。
呼,有风吹来,从幼犬们的脚底撩上肚子,带来阵阵凉意。
嗯,风吹裤衩屁屁凉。
……
送走了三只发困的幼犬,凌月听女妖们简述了各处领地的要事,便让她们带来了犬族下一代的女孩们。
大妖并不需要太多的休息时间,百年之典难得让犬族聚在一起,很多该教的东西必须通过她这个王告知下一辈。
不同于犬族对男孩的教养,凌月为她们准备的第一次训练,是爪牙实训。
“美的前提是足够强大,不然美只会带来灾祸。”
她们是妖,生就天然的美丽。可没有实力辅佐,只会成为同族乃至别族的玩物。
“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凌月道,“比他们更强,以免成为他们的附庸。”
“轰隆——”
暗夜之中,传来犬妖的嘶鸣,泛开了难掩的血腥气。似乎自百年之典开场后,西王宫的血气就没淡过。
而白犬的规矩和强者的传承,正是在血味中代代传递。慕强是本质,变强是本心。
洗浴完的缘一回到住处,发现兄长站在宫殿上望月。他跃起同他站到一处,嗅着风中浓重的血味,内心有太多感触无法言喻。
硬要形容的话那就是——
他喜欢这里。
西国,犬妖世代生活的王城,他们从不给强者设置上限,并纵容每一位子嗣的成长。
无论多强都可以,永远、永远不会被视为异类。
“兄长,西国很好。”
“嗯。”杀生丸落手,揉了揉孩子毛茸茸的头,“记住,弱是原罪。”
不论七百年后的世界为何没有妖怪,至少在这七百年之间,白犬不能是弱者。包括他,包括犬夜叉。
缘一颔首:“兄长,我想成为能庇护白犬的存在。”
“哼,等你活到成年再说这句话。”活不到成年的半妖没有价值。
所以,半妖得活着……
杀生丸的手从孩子头顶挪开,放在了微微颤抖的天生牙上。不知为何,天生牙的反应越来越奇怪,仿佛在催促他打开什么通道。
对,通道。
杀生丸摸不清刀的主意,却能用半开的心眼捕捉到类似“裂缝”的招式灵感。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
杀生丸回忆着,好像是在双重领域打开的时候,他为一刀劈中孩子的肩膀而感到犹豫过。或许更早,在出招之前他做过提醒,亦或是……想手下留情的时候。
为何会对葬送“敌方”性命而感到迟疑?
为何会为伤害有生命的个体而感到歉疚?
难道他杀生丸也有了所谓的慈悲心吗?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