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中长屋客居。
流从地袋柜里捧出被褥,铺在自家兄长身边,一边除衣而卧,一边说道:“十六夜夫人是个温柔的人,我与犬夜叉年纪相仿,她便待我如子,比哥哥你成熟稳重多了。”
“哥哥跟她一比,脾气就像个小孩子呢!”流暗暗剐了亲哥几刀,“她没有灵力,也没有咒力,只是一位寻常的贵女,你真要把她拉入术士的世界吗?”
五条莲轻啧一声:“她不是妖怪,只是一位普通女子,那位白犬大妖还是把她带入了妖怪的世界。”侧首,整张猪头脸泛出智慧的光芒,“流,不是我想让她前往哪里,而是无论她前往哪里,这个世界仍然存在。”
“你以为没有我,她就不会被波及吗?”
“看看犬夜叉身边聚集的人吧。”
五条莲道:“大妖、术士、鬼杀队、死神和神道,她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只是一直呆在犬山,处在犬夜叉的庇护下才没有事。而一旦离开犬山,你猜等待她的是什么?”
流不语。
“要是没猜错,犬夜叉是打算守她一辈子。若是她没有再结缘的心思,那孩子会等她逝去后再离开犬山吧?”
流:“如果她选择结缘……”
“不会,至少不会选择寻常人结缘。”
“即使犬夜叉不介意,她也不会这么做。多一个普通人,就意味着犬夜叉要为了让她不伤心而多庇护一个人。”
五条莲虽然脸肿了,但脑子里晃荡的水被倒干净了:“她知道自己得了谁的庇护,也在尽量不给犬夜叉拖后腿。之前一病几年,把在外游历的孩子急回犬山,如今就算好了,她依然会愧疚。”
“十六夜的世界里,只剩下她的孩子犬夜叉。她对他的愧疚,是一辈子的。”
五条莲继续道:“而犬夜叉并不希望她一生这么活着,活在对他的‘亏欠’里。”
最要命的是,十六夜的第一个男人是西国斗牙王。
能育有杀生丸和犬夜叉这样两个儿子的大妖,生前必定是风雅与强势兼备的男子。他一死,终成活人心里的绝响。
也足以让十六夜在经历过他之后封闭内心,再不愿接触任何人。
真是艰难啊,活人争不过死者!
他要是早十年遇见她……不对,早十年他在干嘛?哦,在带弟弟。逗娃开心,给娃做饭,抛着娃玩儿,再把娃整哭……
五条莲捂住脸。
“哥,你怎么一下子懂了这么多?”流睁着双死鱼眼。
五条莲的猪头脸更智慧了:“总有一个人能让我一夜成熟。”
流:……
流卷着被褥转过身:“算了,随你。但你进不了西北屋吧?”
男子十五岁是元服,算成年了。他只十二三,还能经拜帖与十六夜闲聊几句,他哥二十几了,要是想进西北屋,怕不是被犬夜叉当场首落。
“为什么要进?”五条莲勾唇,“唐突姬君可不好。”
“我当然是要堂堂正正见她了。”
到底是自己哥哥,流只能最后劝一句:“哥,她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同意。”
“嗯。”五条莲的猪头脸愈发智慧,仿佛情圣附体,还吸光了人间所有的油,“我会默默守着她,不会打扰她。一见钟情是我的事,不是她的事。”
“哥!”流有点动容。
“然后等我死了,一定会因为爱而不得而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六眼咒灵。等我不是人了,我的赢面就更大了。”
流:……
你这样的脾气当她儿子比较好。
“你要是成为诅咒,我就祓除你。”
“流,那你可得更努力一点。毕竟,你还没开领域。如果我成了诅咒,不仅是你,五条家也不行了呢。”五条莲居然还认真思考起来,“五条可不是代代出六眼,我们的下一代肯定不是六眼……”
“我果然还是很在意,为什么我们这一代会有两个六眼?”
“上一次出六眼,是因为人间出了个足以灭世的两面宿傩。”这次出六眼,还是俩兄弟,不得不让他多想。
“你说,这一次会出什么?”
是比两面宿傩更恐怖的存在吗?
“能出什么?只能是四魂之玉了。”流淡淡道,“它失踪好几年,也不知道落在谁手里。”
“但愿出的只是四魂之玉。”五条莲阖目,“其它的,后果不堪设想啊。”
一时无言,二人各自转身,背对背睡到天明。
次日,他们决定返程。谁知,小城主第一次睡过了头。
……
缘一被噩梦惊醒,醒时一身冷汗。
他做了个似曾相识的梦,恍若回到了十年前转生的那一夜,他嗅到宫殿的焦糊味,听见一个男音在说:“犬夜叉!这个孩子的名字叫犬夜叉!”
接着,是冲天而起的火光,是墙垣崩塌的轰鸣,也是他转生后的啼哭……
缘一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场景。
联系冥加与十六夜后来的对话,帮他起名的是父亲,崩塌的是母亲曾经住过的大城。
他记得隐约间听过“封印他”的话语,原以为是人类针对生父所言,可是,梦境仿佛会倒转,让他看得更清晰了点。
那不是针对父亲的,而是针对他的……
他“看见”手握弓箭的男女,“看见”白骨覆体的鬼怪,“看见”一地断裂的刀剑与被血染红的白沙。
有人在痛哭着喊“兄长,你醒一醒”,有人在吟唱繁复的咒文。更多的是能量的汇聚,似乎把天地间所有的力量凝聚在一起,融成所向披靡的烈日向他冲来。
“封印他——快!”
“封印他!”
“吼——”他发出非人的咆哮声。
刹那,世界寂灭!
“嗬!”缘一从被褥中直起身,脸色苍白至极。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似的,他的寝衣已被汗水浸透。
侍女的呼唤早消失了,唯有母亲焦灼的声音传来:“犬夜叉、犬夜叉……”
十六夜推开明障子,直入儿子的寝居,在见到缘一的模样时脸色微变:“犬夜叉!怎么了?”她跪下来,把孩子拥入怀中。
“母亲……”缘一喘着气,平复情绪。随即,他反倒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我只是做噩梦了。”
“梦见了什么?”十六夜担忧道。
缘一吐出浊气:“梦见我被封印了。”
十六夜:……
缘一并不清楚从平安时期到战国时代,“封印”二字其实形同于“死亡”,而不是把身体封存了沉睡的概念。
因信息不对等,当他对十六夜说出“封印”时,根本不知道十六夜被吓得心脏几乎骤停。
他只知道母亲脸色不对:“怎么了?”
“没什么。”十六夜垂眸,仍是微笑的模样,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是噩梦而已,犬夜叉不要放在心上。”
“嗯。”
侍女端来热水与巾帕,本想服侍缘一擦身更衣,结果全被他请了出去,包括他的母亲。
虽说他一直没长大,仍是幼童的模样。可年纪已经十岁了,距离人类的“元服之年”仅差五岁而已,要是再让侍女和母亲接手他的起居,他真是不自在极了。
“犬夜叉,让母亲进去帮你吧?”
“不行!”缘一鼓着个包子脸,裹着条兜裆布擦身。他的动作十分迅速,三下五除二解决清洁问题,再钻进衣服堆里一拱,套着衣服起身,“母亲,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把侍女全换成侍从吧!”
十六夜掩唇低笑,明障子外的侍女们也忍俊不禁。
她们发现,小城主委实可爱得过分了!
尤其在缘一开门之后,她们瞧见他穿反了内衬时,低笑声就没停过。得亏缘一脾气好,除了面无表情地允许她们帮忙之外,就不再多话了。
待一切妥帖,缘一接待了即将离开的五条兄弟,倒是有些意外。
“你们要走了?”
流:“需要回本家找人开封印搬术式。”
五条莲揉着一脸青紫:“你说的产屋敷一族的诅咒,我接了,现在就启程。”
缘一思量片刻:“我同你们一起去。”
“诶?”
缘一:“近日我要拜访产屋敷。”
犬山的事基本告一段落,母亲身子康健,神社也已建成,他完全能去追随兄长。可惜,兄长不会让他与产屋敷和五条家有来往。
说起来,昨日兄长是何时离开的,他竟然没发现。看来,兄长已经把呼吸法练到能与环境合一的地步了……
“你离开犬山,不要紧?”
“无碍。”缘一实诚道,“昨天打了一架,在力量没消散前,犬山足以安稳一个月。”更何况兄长来过,想必杂碎不会再靠近了。
如此,缘一把犬山交给了三岛家主,后跟随五条兄弟离开。
为了公家的体面,他们象征性地坐上了牛车,又在出城后给车夫安排了别的任务,改用两条腿走路。
没办法,牛车的速度远不如他们两条腿前进的速度。而久违的旅行,让三年里饱受家事磋磨的缘一和流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自由的味道,这才是平静的生活!
与此同时,犬山城。
光影阴翳的和室内,十六夜的声音响起:“冥加。”
“是,我在这里。”冥加蹦跶了两下。
“犬夜叉告诉我,他梦见自己被封印了。”十六夜垂眸,“斗牙曾对我说过,很多大妖睡着后不会做梦。偶尔做梦,梦见的事物往往有一些征兆。”
“即使犬夜叉不是上了年岁的大妖,可他当时的样子让我心忧。”她问道,“你说,他这个梦的寓意是什么?”
冥加:……
“十六夜夫人,我帮你去问问朴仙翁吧。”
少爷会被封印?
开玩笑!谁有本事封印少爷啊!
……
只是冥加没想到,飞一趟朴仙翁的地方还会遇到杀生丸。而且,还是又被朴仙翁驴了一遍的杀生丸。
冥加:……
他感觉自己上赶着来送死!
“朴仙翁,愚弄我杀生丸前往阴阳交界的事,好玩么?”杀生丸放着杀气,唬得朴仙翁整棵树瑟瑟发抖,“这是第几次了,嗯?”
“嗯”字一出,毒华爪的绿光骤闪,一把切掉了朴仙翁垂在左侧的藤条。
这一下,疼得千年老树两眼汪汪。冥加还说杀生丸自从养了弟弟后性格变得温和了不少……根本没有变好嘛!一只两百岁犬妖,打他两千岁老树人,他还闪不了,年轻狗不讲武德!
“我没有愚弄你。”朴仙翁深吸一口气,稳住,“既然你说在人间没有斗牙的坟墓,不就是在问我人间与黄泉的交界点在哪儿吗?”
“告诉你去交界处寻找,我没有愚弄你。”
“哼。”杀生丸冷笑,“朴仙翁,你是早知道那里有杂碎给我杀生丸练刀吗?十万数众,连我也被困了一年。”
“十万杂碎?”朴仙翁总算回神,“交界之地虽有鬼使,但不存在别的妖怪。”
杀生丸眯起眼:“那些杂碎可以被天生牙斩杀。”
朴仙翁忽而沉默。
“此世与彼世,是互相交叠的两个不同空间,以结界相隔。你说的那些是‘恶灵’,如果不是被人刻意放在那里,只能是……”
“只能是人间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过来。”
杀生丸已知交界处堆垒的恶灵是虚,而虚,是与死神相关之物。
如果说有人会把虚放在阴阳交界厮杀,这人选除了蓝染,他不作他想。可要是人间有什么在吸引虚……
四魂之玉吸引妖怪,宿傩的手指吸引咒灵,吸引虚的东西他还没见过。
只是,思及蓝染留给蠢半妖的那本鬼道,杀生丸的心头隐约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半妖的死活与他无关。该重视的是,如果蓝染去了阴阳交界,那么有没有可能——铁碎牙落在了他的手上?
这是不被允许的!
蓝染要是敢染指铁碎牙,他一定会杀了他!
然而,他四处寻不到铁碎牙,万一真被蓝染带走了呢?
“朴仙翁。”杀生丸抬眼,“通过阴阳交界,能不能抵达死神的领……”忽而转眼,“出来,冥加。”
一只抖如糠筛的麻雀身上,爬下一只抖得更欢的跳蚤。
沐浴着杀生丸的冷眼,看着满地的藤条,冥加怂得非常从心,直接跪下了:“杀生丸少爷……”
“你来做什么。”语气不带疑问,杀生丸完全能想到原因,“你来这里,是那只没用的半妖又出事了?”
朴仙翁一愣,他看看杀生丸,再看看冥加。
等等,哪里不对?
杀生丸……看到冥加后,居然率先放开了铁碎牙相关的话题,转而问起了半妖的情况,仿佛半妖比铁碎牙要紧一点似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没没、没事!”冥加小心抬头,复又底下,一五一十道,“是少爷做了个噩梦,因为妖怪做梦有一定的预兆,所以我前来问问朴仙翁。”
杀生丸揣手,眉头蹙起:“没用的半妖,他梦见了什么?”
冥加:“少爷梦见自己被封印了。”
杀生丸:……
被封印,就算不上活人了。
他曾“预见”过一次犬夜叉被封印在御神木上的样子,现在,冥加告诉他那小子梦见自己被封印了。
一次兴许有误差,可两次呢?
且,他们还是兄弟。
杀生丸不语,只拉长了绒尾往天际飞去。
他突然觉得找铁碎牙没什么意思,就算找到了铁碎牙确认了自己的正统,可半妖被封印的消息一经传出,丢脸的还是他杀生丸。
半妖就是半妖,连做梦也能梦见被封印,没用到了极点!
“啊、啊咧?这就走了吗?”冥加懵逼。
“是啊,这就走了。”朴仙翁一脸沧桑,“冥加,杀生丸是不是很看重他的半妖弟弟?”
“应该是。”冥加抱臂坐好,“至少,从我追随老爷开始,到看着杀生丸出生长大,确实没见他优待过除了少爷之外的人。”
“居然是优待吗?”
“嗯。”冥加颔首,“只有在面对少爷的时候,我才觉得他有点像老爷。对了,你问这些做什么?”
朴仙翁:“我想我找到了保命的方法,以后他再来,我就告诉他——你弟弟有危险!”
冥加:……你迟早被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