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的运气真是好得没话说啊。”
回程之路,冥加端坐于缘一的肩膀长吁短叹,发出了凡妖对于亲眼见证一位欧皇诞生始末的感慨。
如果投胎是门技术活,少爷明显修得不过关。
别人出生,不是人就是妖;少爷降世,偏偏中了个半妖。
不被人类接受,不被妖怪认可,悲惨的未来仿佛一眼能望到头,他几乎预见了这孩子被人驱逐、被妖追杀的一生,但打脸却来得那样突然。
老爷说,把铁碎牙留给犬夜叉。
于是,尚在襁褓里、还没断奶的他家少爷喜获掌管人界的最强之刃一把。
当时,他只觉得欣慰又害怕。一边庆幸少爷有刀自保,一边忧愁少爷会不会提前被杀生丸干掉?
结果,第二个巴掌来得更突然!一场出乎意料的妖怪袭城之灾,让年幼的少爷喜获犬山城镇宅妖刀一把,还将之淬炼成了专司斩鬼的狂刀。
彼时,他还在唏嘘少爷天赋异禀、刀术卓绝,却更担忧妖刀压不住少爷的血气,进而引来一波接一波的怪物。
然而,第三个巴掌扇肿了他。
少爷留书远走,坐上了杀生丸少爷永远不翻的大船。
冥加:……
他至今都没弄清楚两位少爷为什么会有交集?
之后,去趟妖怪市町,少爷带走了火系名刀之最的炎牙;来到花见城中,少爷捡到了妖怪们趋之若鹜的至宝。
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有且仅有的念头只剩一个:老爷啊,我以为坐拥天下三剑的您已是妖中最强,但我万万没想到,您的小儿子出门打个架都能捡到四魂之玉!
四魂之玉啊!
“这是诞生在平安时代的四魂之玉,相传是最强的巫女翠子和妖怪们大战七天后的魂魄结晶。”
冥加正儿八经地解释起来,只想委婉地告诉缘一,这枚玉不是能用钱衡量的物品。
“它不仅能给持有者带去力量,还能为主人实现任何愿望。”他顿了顿,看向缘一头顶的犬耳,“比如,要是少爷向它许愿‘我要变成妖怪’的话,或许真的能变成纯血的犬妖……额?”
忽地,冥加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再抬眼,就见杀生丸的视线掠过他,凉意阵阵。
冥加直觉不妙!
他知道四魂之玉的作用,杀生丸自然也知道。而作为少爷的直系长辈,连杀生丸都没要求少爷利用四魂之玉变成犬妖,他却给主人提了如此建议,这、这简直……
是他逾矩了。
放在西国,他会被格杀。
“少、少爷,我……”冥加一时想不到措辞,冷汗涔涔。
杀生丸不置一词,他收回视线,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饵抛出去了,还是直钩,过而不食非鱼也。
半妖受尽了人情冷暖,难得有一个变成犬妖的机会,他哪能错过呢?用脚趾想都知道,犬夜叉必然会如此许愿。
可事实是——
缘一剁掉了所有脚趾,让别人无路可走:“是吗?”他捻着四魂之玉,“这么厉害的话,可以换更多的钱吧?”
冥加:……
杀生丸:……
接着,孩子发出了灵魂疑问:“冥加爷爷,怎么平安时代什么都有啊?”
据他所知,无惨、里梅、菅原道真、诅咒之王都生在平安时代。就连最强的阴阳师晴明、巫女翠子,也诞生在那时。
更甚,他的兄长杀生丸亦降生于平安末期,且时至今日,兄长仍在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那个时代对于强大和风雅的定义。
真是神奇,一个能把所有星辰都聚拢的时代。
冥加:“……少爷,我也不知道为何它什么都有。”
缘一温和道:“所以,冥加爷爷——”
他侧首,金眸清澈,却充满了远超年龄的包容:“连什么都有的平安京也会落幕,难道我变成了纯正的犬妖,结果就会不一样吗?”
冥加一怔。
杀生丸放慢了脚步,微微偏过头,眼神难得专注了些。
“我从未对自己生来是半妖这件事感到自卑。”缘一直白道,“也不会为了迎合一方,而去否定另一方的血脉。”
父亲是妖怪,母亲是人类,他是半妖,这是事实。
他为何要利用四魂之玉去扭曲事实?
“我……不觉得强大源自血脉。”缘一摩挲着玉,“强大,不是该源于内心吗?”
一瞬间,他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时,尚且为人的岩胜与他一同站在山巅,对他说:“缘一,世间再无人能与你我匹敌,呼吸法的传承令人绝望,怕是要断了。”
而他却告诉岩胜:“兄长,你我二人并不是那么重要,不过是漫长历史中的过客罢了。天赋远超你我的人终会诞生,我们只要顺其自然就好。”
穷其道者,归处亦同。这是他一生的格局。
他以为岩胜能理解,谁知这段话之于岩胜而言,是“否定”了他的天赋。
可纵使他与岩胜走向末路,纵使今生的兄长是大妖,与他有着本质的区别——他还是坚持己道,说出上辈子说过的话。
“成为纯正的妖怪或者人类,并不是那么重要。”缘一察觉到杀生丸的视线,仰头看他,不闪不避,“时间恒久,天赋远超前辈的后辈终会诞生,而前辈,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
顺其自然就好。
冥加失声,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自家少爷的天才。
缘一这番话之于他的震撼,竟是让他从孩子身上看见了斗牙王的影子。那位王在世时,也是这般包容与温和。
少爷,你真是……
“哼。”杀生丸似是嗤笑,发出短暂的气音,“记住你今天的话,犬夜叉。”
“既然觉得成为犬妖无所谓,那就拿出你半妖的本事。”杀生丸止步,看向他的眼神锋利如刀,“如果你办不到,反而求助于四魂之玉成为妖怪,我会杀了你。”
真实不虚的杀气。
这不是警告,而是下通牒。
他不介意半妖对“强弱”下定义,但下了定义就得办到,不然,这只是弱者无用且无能的嫉妒之语。
说到办不到,别怪他打得狠。
半妖不愿借用外力变成妖怪,他很满意。毕竟,他厌恶迷失自我的东西。
但半妖对人类血脉的认可,对成为犬妖的否决,又让他倍感不满。毕竟,他不喜人类,还是一只纯血的大妖。
半妖说强大不源于血脉,不正是在否定血脉的强大吗?
强大源于内心……
可真敢说啊,犬夜叉。
那就让我看看吧,你为自己挑的路能走多长,你又能爬得多高?
“我明白了,兄长。”
又问:“兄长,这枚四魂之玉怎么办?”
如果许下的愿望都能实现,那这枚玉很危险。他要是卖了它,万一被人拿去做坏事了怎么办?
杀生丸:“随你。”
“那已经是你的东西了,犬夜叉。”
……
离开花见城,狗兄弟再度踏上旅途。
有别于以前的风平浪静、一路顺遂,这次他们遇到的妖怪多了起来,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究其原因,它们为的正是缘一手里的四魂之玉。
不过,送上门的妖怪之于缘一而言,要么是练习爪牙的素材,要么是填饱肚子的食材。他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它们,挑着还算肥美的獐精鹿妖,抽筋剥皮后放狱门疆储存。
很快,他存够了一年份的肉量。
“冥加爷爷,四魂之玉在被我捡到前,一般放在哪里?”缘一问道。
这枚玉会不停地招来妖怪,它的持有者必须连续不断地战斗。若是实力不济,玉会几经易主,再引发一轮又一轮的争斗。
永无休止。
“四魂之玉一般被巫女守护,代代净化。”冥加道,“玉会落在少爷手里,只能说明上一任守护它的巫女死去了。”
“巫女死了……”缘一喃喃,“玉在术士手里。”
是术士杀死了巫女吗?
术士夺走了四魂之玉,再任由玉吸引一大片妖怪,这是想做什么?
【把我的狱门疆还给我吧!】名为禅院的术士如此说。
术士为什么要找他?
因为狱门疆在他手里。
为什么需要狱门疆?
因为狱门疆能够封印强大的妖怪。
缘一逐渐理清了脉络。
简言之,与里梅一伙儿的术士杀死了巫女,并夺走了四魂之玉。他们利用四魂之玉引来大量妖怪,打算再夺回狱门疆将妖怪封印起来。
那么,他们要用这些妖怪做什么?
思绪重返,缘一想起了企图喂他吃手指的里梅。
与五条莲相处的几天,他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有关咒术和咒物的知识。其中一条便是“咒物不能乱吃”,冒然吞下咒物者,不是与咒物共存,就是被咒物寄生受肉,成为咒物本身。
如此……
缘一鼓起包子脸,表情很认真。
那群术士是想捉妖怪复活“手指怪”吧?
只可惜,如今狱门疆和四魂之玉都在他手里。或许他不找上门,他们也会找上他。
但这正好合了他的意。
缘一生起火,把铜风炉架上,再给姥口锅倒水。他熟练地放入蔬菜和笋,又调味片肉。
浓郁的香味冒了出来,缘一倒下最后一勺糖,就知道分量没加够。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又能去哪儿找糖呢?
无奈之下,他只好捻起四魂之玉:“给我一点糖。”
杀生丸:……
四魂之玉毫无动静,只闪烁着幽幽光辉。缘一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糖,只能继续许愿:“四魂之玉,给我一点糖。”
玉纹丝不动。
缘一:……
“冥加爷爷。”缘一转过头,神色非常平静,却莫名给人一种童年梦破碎的感觉,“你不是说,只要许愿就会实现吗?”
杀生丸看向冥加。
冥加硬着头皮道:“少爷,可能是你许的愿望不够大吧?像四魂之玉这种至宝,或许不会满足这种小心愿呢!”
缘一不语。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四魂之玉,请给我一罐糖。”糖很贵,这个应该算很大的心愿了。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歇脚处。
“那,给我一座小山的糖吧?”
事实证明,四魂之玉并不能实现人的愿望。多番尝试无果,缘一起身敲开了狱门疆,随手把四魂之玉丢了进去。
“少爷!那好歹是……”
缘一面无表情,语气与杀生丸是同等的冷漠:“无用之物。”
冥加:……
……
粗盐尚有,酱料仍存,只是金贵的糖早已耗尽。
越是深入上野境内,越是感到四周荒芜。人类的城池距离他十分遥远,想去采买已不现实。但少了一味糖,锄烧便失了三分味。兄长昨天吃得并不多,看来也觉得味道不好。
为了一口吃的,缘一深入林中腹地,找到了糖的替代品——蜂蜜。
只见巨大的蜜巢倒挂在树上,巴掌大的妖蜂飞舞,蜂蜜的香味极其馥郁。光是嗅着,缘一便有些馋了。
他的身体终究是个孩子,而幼儿对甜食的需求很高。再加上前些天被药汁苦了舌头,缘一目前对糖颇为执着。
但想从妖蜂手里捞过蜂巢,难度不小。
缘一小心地缩进了灌木丛里,寻来柴火与药草点燃,让烟雾顺着风吹向蜂巢。黑烟滚滚,妖蜂纷纷从巢中飞出,它们上下环绕着巢,没有立刻离去。
烟愈发重了,渐渐笼罩了整棵树。
就在雾霭浓厚之际,缘一下沉身体,猛地跃起,即刻朝蜂巢射去。五指成爪,他直接削掉了树干。再一把将树干扛起,闪电般冲出烟雾。
失去了浓烟作壁障,蜂蜜的气息瞬间流泻。乌压压一片的妖蜂立马调转脑袋,追着蜂巢而去。
缘一疾走,直到把蜂巢塞进了狱门疆,这波追杀才彻底消停。
正午时分,进食时间。
杀生丸提箸取食,吃得慢条斯理。他一边注视着锅里起伏的肉,一边看向对面没心思吃饭的幼崽。
只见幼崽抱着一块蜜,啃得很是专注。那双愚蠢的犬耳一抖一抖,他吮干了蜜糖,还仔细地舔过手指和掌心。
接着,幼崽又抱起了一块蜜……
“犬夜叉。”杀生丸淡淡道,“吃够了吗?”
缘一诚恳道:“最后一块。”
鉴于幼崽从不撒谎,杀生丸没有多管。然而,当孩子遇上糖的时候,永远不要相信他信誓旦旦说出的“最后一块”。
实际上,幼崽吃糖没有最后,只有一块接一块。
“半妖。”杀生丸脸色沉了下来。
换成旁的幼崽,对方爱怎么吃糖与他无关,可换成半妖——流着父亲的血脉,却是这种放纵食欲、毫无自控的表现,着实让他心头隐怒。
“兄长,我快吃完了。”
“啪!”
缘一:……
不多时,他失去了装着蜂蜜的狱门疆。
……
夜深了,四野寂静。
杀生丸平静地注视着窝在绒尾中的幼崽,深刻意识到放纵孩子吃糖会造成什么后果。
幼崽吃了太多糖,嘴里甜味太重,导致他分不清有没有把手舔干净。即使过了几遍溪水,半妖身上仍残留着甜味。
那一手糊了口水的蜂蜜,脸颊上粘着的蜜丝,火鼠裘上黏着的糖水,此刻都揉在了他的绒尾上,把松软的皮毛整得十分狼藉。
它们纠在一起,变成了坚硬的糖刺。
他又看到,树下的蚂蚁汇成一条漆黑的长线,正蜿蜒着爬向他的绒尾。
杀生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