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微低下头, 露出的脖颈白皙修长,光洁如玉。隐隐可透过那紧致的肌肤看见青色的筋脉,宛如工匠精心打磨的杰作。
裴晏舟眸中的欲念愈发深沉。
他忽然想到, 他们之间,其实是没有完全标记的。
在含着药品的酒精作祟下,那一夜的记忆混乱无比;即便是第二天醒来,宿醉的脑袋也是难受至极。
他垂眸看向林遇安, 少年正回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带着些催促的意味。
裴晏舟眼睑微敛, 缓缓伸出手, 修长带着些薄茧的指腹慢慢落在那对Omega而言堪称隐秘的地方。
触手的感觉干燥温暖, 弹腻细滑。
裴晏舟心思微动,忍不住往下压了压——
“唔”的一声难耐声响, 林遇安猛地转过身, 险些要跳起来!
“裴先生!”
他那双含着水雾的猫眼似惊似控诉地看着裴晏舟,一只手也下意识捂住脖颈后方, 整个人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林遇安紧抿下唇,眼神四处游移,面上包含着羞窘尴尬和不知所措各种情绪。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地方会这么敏感。
分化成Omega之后,他也曾好奇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可无论是轻碰也好还是按压也罢, 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再加上一般的分化都是在中学时期完成,学校会有相应的教导课程。可林遇安大龄分化, 从没学过这些东西,自然也就不知道腺体对于一个Omega而言,是多么隐私而又危险的部位。
刚才的余温仍在皮肤处流连, 林遇安无需细想,便觉头皮发麻。
他慢慢坐直身子,一只手紧紧抠着车座,此刻也终于感受到了些许迟来的尴尬与羞涩。
偏偏裴晏舟似是并未察觉,他有些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触摸了林遇安后颈的手缓缓置于鼻尖,轻轻嗅了嗅。
男人一身西装,颈间的领带稍稍有些松散,打理精致的头发也不知何时散下来了一些,垂在那双狭长的眸子上,半遮半掩。窗外的光微微透进来些许,打在男人如古希腊神明般棱角分明的侧颜上,使得男人那一半掩藏在昏暗中的动作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林遇安心跳如雷。
“金桔味儿的。”男人沉沉开口。
“什、什么?”林遇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的信息素,是小金桔味儿的。”裴晏舟缓缓抬眸,眼睫盈着阳光,在眼皮子上覆上了一层阴影。
他慢条斯理地回味道:“初闻的时候有些酸涩,到后面……是甜的。”
他看着林遇安,笑得清贵淡然:“要闻闻看嘛?”
男人的话似是含着致命的魔力,林遇安不知不觉的就要点头,却在下一瞬猛然意识到不对,拼命摇头:“不、不用了!”
他敏感地意识到现在这个局面有些不对劲,喉咙动了动,当即猛地打开车门,匆匆就要离开:“裴先生,我先——”
“等等。”他话音未落,手腕就被男人攥住,林遇安心里一跳。
他半只脚已经踏下车门,男人此时却往他身边坐了坐,然后缓缓伸出手——
林遇安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裴晏舟动作一顿,随机无奈一笑。他半直起身子,扬手替他理了理领口。
Omega特有的腺体近在咫尺,浅淡的香味不住地往鼻子里钻,裴晏舟睫毛轻敛,面上的神情晦涩莫名,只声音微哑:
“以后不要随便让人闻你的腺体,尤其是alpha。”
二人之间离得极尽,林遇安垂眸看着男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裴晏舟抬眸,又问:“记住了吗?”
林遇安慌乱点头。
“乖,”裴晏舟轻轻一笑,替他将头发往后拨了拨:“回去吧。”
林遇安下了车,一脚轻一脚重,仿佛踩着棉花糖,缓缓地晃了回去。
少年的人影慢慢消失,裴晏舟在车里闭上眼睛,呼吸平复良久,才吩咐道:“走吧。”
司机发动车子,透过后视镜看着裴晏舟,一边忍不住开口:“总裁,您这得循序渐进,慢慢来,可别把人吓跑了。”
“循序渐进?”裴晏舟轻哼了一声,垂眸看了眼,不置可否。
一个Omega,对一个alpha展露腺体,还邀请他来闻一下的Omega——
他要是再畜生一点,那小孩现在都未必能下得了车。
低调的黑车缓缓驶离,不远的角落里,蒋文旭脸色阴沉地看着豪车离开的方向,又想起刚才和豪车里人姿态亲密、疑似在接吻的林遇安,捏着手机的手死死地攥成拳头,青筋凸起,眼中几欲冒火。
林遇安!
好你个林遇安!
……
对于高中生来说,时间可能是一节课一节课的算的;可对于大学生而言,时间一般是以周为单位。
金融学院的专业课不算太多,但也不能说少。可尽管是这样,裴晏舟还能找到空隙接他出去吃饭。
按理来说同一个人相处久了,一开始的拘束多少能消除几分,可林遇安在与裴晏舟相处过程中却是越发不自在。
原因无他,裴晏舟对他的关注与关心似乎太过了。
林遇安一直觉得只要这个孩子没了之后,他们这种如有天壤之别的人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的。
可在这之前,裴晏舟过多的关心却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能让他和裴晏舟又单独出去吃了几顿饭。林遇安原本犹豫要不要这么频繁的接触,可裴晏舟每次都能找到适当的理由,让他拒绝不得。
时间一长,林遇安也不由有些怀疑。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拿头往桌子上撞了撞。
今天就是周五了,医院说的是需要一周的时间检查……那明天……
林遇安无数次的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历史记录里面都是他搜索的关于打胎前后的相关症状。
#打胎是怎么打的#
#打胎时胎儿会疼吗?#
#打胎的最佳时间#
#打胎对身体有什么危害?#
若说一开始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时候林遇安可以毫无留恋的说打掉他,可现在时间越长,林遇安越觉得焦虑。
“叮咚”一声,是浏览器推送的新闻。
标题上几个血红色的大字狰狞刺眼无比:告诉你堕胎的真相!
林遇安颤抖着手,犹豫片刻,还是点了进去。
他慢慢地往下滑着,动作越来越快,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砰”的一声,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林遇安脸色没有丝毫血色,他想起刚才那篇文章里的话……什么用强力的抽吸器撕裂胎儿的身体,把胎儿吸出……什么用钳子深入其中,把胎儿的脑袋钳碎,直至崩裂出脑浆……
还有那些闻所未闻只一听就能知道有多残忍的手术方法,林遇安不由舔了舔干涩的唇,手颤抖着覆在小腹上。
这个孩子很乖。
除却刚开学那几天,他一直都很乖,很少闹他。
乖到林遇安经常能忘记他腹中还有这么一个孩子的存在……
一个星期而已,谈不上习惯,只是、只是……
只是那终究是一条生命。
林遇安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心里祈求周末快到吧,快到吧。
再不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选择了……
晚上的时候,其他几个室友都回来了。他们和上次输给金融学院的人一起打球去了,林遇安借口身体不舒服没去。
他看着激动地手脚并用地描述着比赛有多激烈的赵承飞,一直摇动不决的心定了定。
没了、没了之后……他也可以恢复这样的生活,不用事事提心吊胆。
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存在。
洗完澡之后,林遇安躺在床上,无神地看着上方。
不该存在……吗?
寝室的灯熄了,林遇安缓缓进入梦乡。
·
“宝宝!”
凌晨两点,林遇安猛地弹坐起来,额上全是冷汗,呼吸急促到不像话。
窗外的月光缓缓照进来,林遇安愣愣地看向窗外,捋了把汗湿的头发,沉默良久,低低地骂了一句。
他直挺挺地躺到床上,想继续睡,可刚才梦里那血腥的画面一直在脑海中重复浮现。
小孩凄惨的哭声,与他酷似的脸庞,泪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叫着爸爸……
林遇安喉头一滚。
忽然不自觉地就想哭。
妈的!
林遇安眼眶发热,脚狠狠地蹬了两下。
混蛋裴晏舟!垃圾裴晏舟!禽兽!
艹!
有什么好哭的?
有什么好哭的啊?
不就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啊!
林遇安把脸死死埋在枕头间,湿润的泪水自面庞划过,缓缓浸入柔软的枕头上,留下一阵冰凉。
窗外的蝉还在拉长声音一声一声地叫着,凄切无比。
林遇安一手死死地抓着床单,无声地抽噎着。
·
翌日一早,微信提示音一直在响,林遇安模模糊糊抓过手机,朦朦胧胧睁开眼,先被手机屏幕上那个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人给吓醒了。
他一下就精神了过来,耷拉着眉眼打了个哈欠,看看一大清早扰人清梦的是谁。
微信一打开,消息就跟轰炸一般地涌来,林遇安揉了揉眼,看着那微信名江爷天下第一,头像一个简单粗暴“帅”字的人时,眼睛一亮,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这是又有新活了?
他点进去一看,长达好几页的消息重点其实就是一个——江大老板又开了一家猫咖,想让他做一个墙绘出来,价格好商量。
林遇安蠢蠢欲动着想接,可是转而又想到他肚子里的孩子,一时又萎靡下来。
丙烯颜料对胎儿好像不是太友好……
他无奈地打着字:
【Ya~:抱歉,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这单子恐怕不能接了。】
那边回复的飞快:
【江爷天下第一:别啊,工作时间啥的咱们好商量,我也不是急着现在就要啊!】
林遇安有些心动,可是他又想着即便真的……事后好像还得一段时间的休养,总不能鸽人家那么久。
他忍痛拒绝:
【Ya~:抱歉,最近不方便接触丙烯涂料,只能麻烦您另寻他人了。】
他想了想,又发了个双手合十道歉的滑稽表情包过去。
【江爷天下第一:只是不能接触丙烯颜料?】
【Ya~:是的。】
【江爷天下第一:害,这有什么。要不这样,你过来看看,要是方便的话给我设计稿就行,我再找别人去画。】
林遇安无奈:
【Ya~:您不嫌麻烦?】
【江爷天下第一:主要你的风格我喜欢,别人我怕画不出那种感觉来。】
【江爷天下第一:这事也不急,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吧?】
林遇安无奈一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还能不应:
【Ya~:好,那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看看。】
【江爷天下第一:我今儿上午都在店里,你看着时间来就成。】
他发来一个定位。
林遇安回了句好,转身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今天还得去清哥那里画画,得早点出门了。
洗漱完毕又换了一套衣服,对铺的赵承飞忽然迷迷糊糊开口:“三儿啊,昨晚上是不是你在哭啊?”
林遇安动作一顿,装傻充愣:“什么?”
赵承飞道:“我昨晚上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林遇安额头跳了跳,面上有些烧红:“做梦呢吧你?”
赵承飞声音低弱:“不会啊,我记得我那时候好像醒了……”
“你们都没听到啊?会不会是隔壁女鬼再哭啊?”
林·隔壁女鬼·遇安:……
他羞恼道:“睡你的觉去吧!”
还隔壁女鬼,他们隔壁都是男寝,哪来的女鬼?
·
随便吃了点早饭,林遇安打了个车进校园,就要去江别的猫咖。
刚坐上车,微信就又来了个信息,林遇安以为是江别,结果一看,是裴晏舟。
他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打开一看:
【裴:市中心新开了一家餐厅,一起吃顿饭吗?】
林遇安想起昨天夜里的狼狈模样,不由狠狠地咬了口手里的面包:“不去!”
他发完信息又觉得语气有点冲,似乎不太好,又道:“我今天有点事,不在学校,就不麻烦裴先生了。”
学校大门口
裴晏舟看着那句话后面冰冷冷的句号,手指轻轻点了点,又往上翻了翻。
小孩说话风格就跟他的昵称一样,喜欢在最后加上一个波浪号。
可是现在,波浪号没有了。
裴晏舟沉思,想着发生了什么事。
可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今天正好是一周的期限……
裴晏舟眸子微微沉了沉,看向前座的李特助:“去问问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没。”
李特助看了眼手机,“还没收到通知,我等会去问问。”
裴晏舟看了眼校园,转头道:“走吧。”
车子缓缓调了个头,正要离去的时候,正巧从学校里面出来一辆白色轿车,裴晏舟看了一眼,也没在意。
·
等到了猫咖,林遇安才知道为什么江别会不急。
偌大的空间内空荡荡的,除了漆好了墙装好了地板外,其他的家具看不见分毫。
——就连猫,都没看到。
林遇安脸上有些一言难尽。
江别笑嘻嘻的迎上来,主动解释道:“这儿正在装修,别的没有,设计图是早就决定好的了。让你来就是看看,如果效果图真的好,到时候再改改设计图也行。”
他说着,递上了一份图纸。林遇安是学画的,倒也能看懂,他指着面前的这面墙:“就是这儿?”
江别道:“是。这个地方我打算左右各放一个猫爬架,然后利用空间的纵深延展,让这面墙看起来又是另一处空间。”
林遇安点头:“想法不错。”
江别得意洋洋:“那可不。”他兴致起了,一胳膊肘搭在他肩上,指着墙壁高谈阔论。
陌生alpha的气息扑面而来,林遇安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江别一愣,随后拍了拍脑袋:“看我,一时兴起就不顾分寸了。”艺术家多少有些怪癖,江别也没放在心上,又将话题转到了墙画上。
林遇安笑了笑,耐心听着他说那些天马行空的话,时不时点头附和,无比认真。
直到最后,将大致的方案确定下来后,江别险些引他为知己,直呼再没人比他更了解他,那些说他的想法不可能实现的就是一群俗人!俗不可耐!
林遇安勉强笑着,心道要是可以,他也希望只当一个俗人。
一应东西确定下来后已经快十一点了,江别兴致高昂地说要请他吃饭,林遇安则是看了眼时间,委婉拒绝。
他跟清哥说好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早了,该过去了。
江别有些失望,倒也没强求,等林遇安即将离开的时候,他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八卦问道:
“对了,上次见你跟我哥好像认识的样子,你们关系很好?”
林遇安脸色一僵,随即笑着:“没。”
他低头收拾东西:“上次裴先生到我们学校考察,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江别摸着下巴点头,嘟囔道:“我还以为是我哥忽然开窍了呢……”
等到林遇安离开,江别还挥着手打招呼,扬声道:“林大师,小店生意可就指着您了!”
周围人目光都聚集过来,林遇安一脸无语,匆匆离去。
——裴先生那么沉稳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个跳脱的弟弟?
·
到了庭芳苑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十二点,正好阿姨刚做好饭把菜往桌子上端。
阿姨看着他,顿时喜笑颜开:“我就说小林得来吧,还好饭多准备了一些。”
林遇安手里是有别墅钥匙的,上一次那么狼狈只不过是因为回家没带钥匙罢了。阿姨一直在别墅做饭,也知道每逢周末林遇安都会来的事。
林遇安吸了吸鼻子,毫不吝啬地夸赞:“真香!”
阿姨顿时笑得更加灿烂,将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了擦,招呼道:“赶紧过来吃饭!”
这家的主人性子冷淡,吃饭的时候就跟一个无情的机器一样从不会表达喜不喜欢,倒是林遇安嘴甜,深得阿姨的喜欢。
林遇安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赵寻清已经在二楼上了,他招呼了一声,赵寻清随意点了点头,眉头皱着似在想着什么。
一般这个情况下都是赵寻清在思索画的事,他也没打扰。
果不其然,近乎机械地吃完一顿饭后,赵寻清又紧皱着眉头回了二楼画室,林遇安看了一眼,也加快吃饭的速度,最后把碗一放,同阿姨打了声招呼,也去了画室。
林遇安二人各占一个位置,互不打扰。
他拿起画布,装好之后,沉下心,开始慢慢画了起来。
一旦沉浸在某件事情中,时间就会过得飞快。下午三点,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变的赵寻清终于完成了画作,他伸了伸仿佛是生了锈的身体,远远看着自己的作品,还算满意。
他下楼倒了杯水,回来的时候见林遇安还在涂涂画画,凑到他身边看了看,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
“画面技法平平,情绪倒是异常突兀。”他喝了口水,毫不客气地点评:“你在焦虑什么?”
林遇安手僵在半空,回头看自己的作品,用色与构图极为的大胆,不需过多品鉴,就能看出作画者内心深处的迷茫与焦灼。
他有些无力地将画笔放下,久久未语。
赵寻清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直接戳破他的心理:“因为那个孩子?”
林遇安抿了抿唇。
赵寻清看了眼那幅包含了无数的情绪的画,挣扎与纠结,无奈与苦闷,不舍与决然——
他道:“你想留下这个孩子?”
“不是!”林遇安下意识反驳,可是下一瞬,他又有些心虚。
他看着面前的画,低低道:“清哥……我今天看了一篇文章。”
赵寻清挑了挑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里面说……要是打胎的话,是要用手术钳……将孩子活活……”林遇安支支吾吾,声音艰涩:“我、我就是觉得……”
“太残忍了?”赵寻清淡淡接话,林遇安默默点了点头。
赵寻清忽地轻笑一声:“那文章说的也没错。”他半靠在墙上,目光幽幽地看向别墅外面:“孩子脑袋太大了,不好出来,只能用手术钳进行手术。”
“你可以清晰感觉到他从身体里出来的感受,就好像身体空了一块。”他目光转向林遇安,声音轻飘:“不过你月份小,应该不用这样。”
林遇安愣愣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张。赵寻清低头看他,轻笑道:“好奇我怎么会知道的?”
林遇安犹豫着点了点头。
“也没什么,不过是我之前也有一个孩子罢了。”赵寻清轻轻笑着,说出的话却如轰雷在林遇安耳边炸响,他不由瞪大眼睛:
“清哥——”
“别这么看我,”赵寻清扯了扯唇角,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三个多月了吧,没人知道他的到来。”
“后来呢?”林遇安声音有些艰涩。
“后来啊,”赵寻清轻描淡写道:“后来没了呗。”
“因为个意外,没了。”
“仔细想来,也是他命不好,来得不是时候。”
赵寻清道:“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倒是轰轰烈烈。”他看向窗外,神色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对人讲这件事,倒是也没他想的那么难。
beta有孕的几率极低,当年他们肆无忌惮,从未想过会有孩子。
手术的时候他是清醒的,他要求医生不要打麻药。
很痛,真的很痛。
可是他就是要把那痛刻在骨子里,让自己一辈子都记得,告诉自己死心。
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他回眸看着林遇安,问道。
“我……不知道。”林遇安低声道。
生下来?怎么可能生下来?他爸妈那边怎么说?学校那边怎么搞?他不上学了不成?
可是打掉……林遇安还是不忍心。
他手指揪着衣服,内心的纠结与彷徨几乎快要无处掩盖。
赵寻清低眸看着他,转过眸子,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身体是你自己的身体,孩子是你自己的孩子,不管做什么决定,以后不后悔就好。”
他往画室外走去,冷淡的声音飘散在半空:“在我看来,你这个年纪,还是不要孩子为好。”
他顿了顿,又回过头,目光落在他的腹部:
“但是你如果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我会很期待他的到来。”
赵寻清性子一向冷,说话也不好听。林遇安跟他学了三年的画,彼此之间除了画之外很少谈及其他。
像是今天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还是头一回。
林遇安一时有些失神。
赵寻清又看了他一眼,交代道:“我最近画的画都在角落里,没事多看看。”
“颜料对身体不好,少碰。”
他说罢,转身出了画室。
之所以这么做,倒也不是对林遇安有多满意,只是不希望他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孤立无援。
那种无助的绝望,没人比赵寻清更清楚。
青年的身影纤瘦高挑,皮肤带着久不见日光的白,耷拉下的碎发遮住了眉眼,衬得整个人愈发不好接近。
林遇安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半晌后,轻轻笑了笑。
罢了,顺其自然吧。
赵寻清放画的地方在画室的角落,一个阴暗的箱子里。
林遇安现在不好碰画,就要多观摩别人的作品,才能汲取到新的东西。
以往的林遇安不理解,疑惑为什么赵寻清的话都透着一股子无法挣脱的绝望,但现在……他隐隐约约有些感触。
一幅又一幅的画被隔离开来,林遇安看着,对赵寻清的内心似乎也更加了解一些。
直至最后一幅画被拿出来,林遇安没注意,下意识在箱子里又摸索了片刻,最终碰到了一个圆筒。
林遇安愣了愣,以为放在里面也没什么不一样,直接把圆筒打开,抽出了一幅画。
林遇安顿住。
画面上是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少年,背景是在篮球场上,少年一手拿着篮球,身体高高弹起,金色的阳光自上面倾洒而下,画面中的少年,却比阳光还要耀眼。
林遇安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却不妨碍他看出来画者对画中人深深的喜爱。
林遇安看了眼外面,又看了眼手中的画,沉默良久,最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又将画好好地收了起来。
·
将近日暮的时候,林遇安才从别墅里出来。
暮色的阳光给天空染上了一层金色,绿色的树梢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晃。红与绿交相辉映,不知是绿树染上了红光,还是天空浸上了绿意。
林遇安看着那火烧云的奇观良久,才顺着绿植掩映的小道,缓缓朝着出口走去。
而此时,离赵寻清家不远的另一栋别墅也热闹了起来。
裴晏舟坐在二楼的阳台上随意的翻着书,日落时分的光线不是那么充足,却也别有一番韵味。他揉了揉眼角,目光随意扫向下方想要歇歇眼睛,却在看到不远的小道上那一个人影的时候顿时愣了愣。
他下意识起身,就见那身影转了个弯,消失在了重重的绿树下。
裴晏舟皱了皱眉。
他想起上一次,少年也是让他们把送到了庭芳苑。
林家的家境他多少有些了解,又能做出那种卖儿子的事,怎么都不可能能在这里买得起房子。
他是来找谁的?
一瞬间,那次在医院他说的“朋友”又在裴晏舟脑海中浮现。
朋友……
今天有事……就是来找这个朋友了?
他抿了抿唇。
·
别墅外面,门卫早就对他熟悉了,笑着打了声招呼。林遇安往外面的马路上走了走,正要等车,却忽然见不远的地方一个人影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林遇安一惊,下意识就要挣脱,但对面的人却紧紧钳着他的手臂,挣得林遇安生疼。
林遇安抬头一看,顿时气恼无比:
“蒋文旭!你发什么疯?!”
在林遇安面前,脸色狰狞的人,赫然便是蒋文旭。
蒋文旭狞笑道:“我发疯?林遇安,你倒是装的一副清纯的模样,把老子耍得团团转。结果呢?还说老子劈腿,我看是你自己去傍了大款吧!”
别墅区为求安静,周围本就没什么人。林遇安强忍着手臂上的疼,怒道:“蒋文旭,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蒋文旭松开一只手,翻着手机相册给他看:“我胡说八道,你他妈的天天从豪车上下来,还跟里面的人卿卿我我,你说老子胡说八道?”
手机直接怼到林遇安面前,他不由往后缩了缩,待看清照片之后更是气恼:“你跟踪我?”
“林遇安啊林遇安,我原本还真以为你是个保守的,现在看来,你tm是骚给别人看了吧?”
一而再再而三,来接林遇安的次次都是豪车,今天他还直接到了A市最贵的别墅区,蒋文旭在外面看着林遇安顺畅地进去,而他只能被保安拦在外面,眼睛都气红了。
他捏着他手腕越来越用力,脸上的笑越发狰狞:“跟老子在一起的时候亲都不让亲抱都不让抱,好,我尊重你,结果你转而就去勾搭老男人!”蒋文旭气笑了:“他不就是比我有钱吗?林遇安,你要不要点脸啊?为了钱,连身体都能出卖?”
蒋文旭说的话越来越难听,林遇安先是气愤至极,随后又渐渐冷静下来,他冷冷的看着蒋文旭:“松开。”
“不可能!林遇安,安安你别想摆脱我!”蒋文旭又忽然一副深情的模样,他死死地抓着他的手道:“安安,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跟那个老男人结束,我不介意你。我跟那个Omega只是玩玩,我真正爱的人是你,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抓着他的手就要往怀里抱,林遇安拼命挣扎:
林遇安呼吸急促:“蒋文旭,你说这话你要不要脸?”
“我有什么不要脸的,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蒋文旭握着他的手深情告白:“安安,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想想你跟那个人有什么可能,你是个beta,他还能娶你不成?我就不一样了,安安,我不会介意你的。”
林遇安眸中一抹讥讽的笑,他冷声道:“你跟我重新开始,那那个Omega呢?”
蒋文旭见状以为有戏,连忙道:“那个Omega人傻钱多,等我把他骗到手,他的钱就是咱们的了。安安,你要相信我!我都是为了咱们的未来考虑!”
林遇安笑了笑:“你说的好……”
蒋文旭心里一喜,手上的动作也不由松了松。
“——放你妈的屁!”
就是这个时候,林遇安躬起膝盖猛地顶了上去,蒋文旭脸色骤然一变,脸色煞白的捂住□□,他冷汗涔涔的看着林遇安,脸色狰狞:“林遇安——”
林遇安咬着牙,此时却是分外冷静。他抓起身上的包猛地一甩,重重地砸在了蒋文旭的脑袋上,最后又在那关键的地方狠狠地补上了一脚:“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蒋文旭痛得直不起身子,他勉强撑着追上去,林遇安已经撒腿往别墅区的方向跑了过去。
林遇安深知自己身体素质方面不可能和蒋文旭一个beta相提并论,果断地回头搬救兵。
别墅区的门卫大哥和他还算熟,到时候喊一嗓子,也不用再怕蒋文旭如何。
眼见着别墅区越来越近,“保安大哥”几个字在嗓子里还没喊出来,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面前。
见着来人,林遇安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被那人渣挟持的后怕与无助就如泄了闸的洪水有了归处,他声音微颤,带着尚未平复的惊慌哭腔,再也无暇多想,直直地扑向男人怀里:
“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