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没有看过电视,书里也甚少有教人接吻的内容。
他生平中少有的几次接吻,都是在江舫身上试验的。
他并不擅长此道,有点笨拙,却每次都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敞开来,和他认真交换着情愫、温度和皮肤的质感。
南舟的舌头探出来了一点,柔软粉红。因为从内到外都是洁净的,所以在接吻的时候,很给人一种干净可喜的感觉。
他的舌尖轻轻去碰江舫的齿关,让江舫有种想要一口咬住,将它咬出血的冲动。
但他没有妄动,只是在热血的急涌下,把持住了这个温情脉脉的、半湿的吻。
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而潮热的吻后,南舟松开了唇,用鼻尖依恋地轻轻蹭蹭他的。
江舫观察出来,南舟很喜欢和人贴贴,好像这样就能从对方身上沾染一点气息。
这点很具有动物性,也很有趣。
江舫左右是看不到自己脸颊上涌的血色的,温声评价道:“还挺会亲。”
南舟:“嗯。我在我的图书馆里看过一本书。有个进化心理学家说,两个人接吻的时候,会传递两个人是否会生育强壮后代的生物信息。”
江舫:“……”
江舫发现南舟在生殖遗传这方面也有种本能的、带有动物性的执着,不禁失笑:“传递的信息结果是什么?我们可以吗?”
南舟搂着江舫的脖子,诚实摇头:“我不知道。等出去之后,我可以做个身体检查。”
江舫愉快地应道:“好啊。”
两人在海水中勾搭着絮絮说完几句话、一同缓过氧气缺乏的窒息感后,南舟才问到了正题:“你那里,怎么回事?”
江舫在海中的遭遇和推测,其实和南舟相差不多。
发现周围人全部凭空消失,而自己在海里孤立无援后,他果断放弃了无谓的消耗,放任自己被那股邪力拉扯到了黄泥坛子附近。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用从海床上捡来的贝壳划花了坛子上的数字。
南舟好奇:“所以那个数字是什么?”
他翻遍了那本书,还没有见过用数字做降头的符咒。
江舫顿了一下:“……是生日啊。”
用生辰八字做降头,不是很基础的常识吗?
南舟:“生日?”
南舟:“……”
南舟:“我的生日,不是12月23号吗?”
南舟是哪一天生的,他自己不知道,母亲也不可能知道。
就像他知道自己突然拥有了妹妹时,妹妹已经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儿了。
童年的南舟翻遍了家里的日历,才在地下室里最早的一本挂历上,翻到了一张在12月23日上画圈的,仿佛很重要的样子。
南舟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生日。
但家里人从来没有给他过过生日。
他生日做过的最有仪式感的事情,就是在自己九岁那年,把自己转化成了光魅。
南舟以为这是自己送给家里人的礼物。
只是他没想过,连这个生日也是假的。
南舟一时间颇为沮丧。
江舫看出了他情绪的细微波动,抚了抚他的后颈,以示安抚:“你看到的日期是几月几日?”
南舟的手中一直拎着那口被划花了的坛子,刚才接吻时,就任它漂流瓶似的在身侧一起一伏。
现在,总算有了仔细观视的机会了。
坛身上用薄薄一层血写成的生辰八字被划破后,降头自然解开。
而降头被破后,一层透明的、质感类似水的符咒凝结在了坛口,坛子也重新变成了普通坛子。
南舟将坛子湿淋淋地捞起来一看,上面的一处数字已经被划碎,连着黄泥坛子也被刮掉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21”。
见南舟仔细研究坛身上遗失的数字,江舫失笑,压下了他的手:“别看了。是1月21号。”
南舟望向江舫,微微蹙眉。
他没有问为什么是这一天。
他问:“舫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江舫的降头坛子,和他的降头应该并不在一起,或许还相隔很远。
江舫笑了笑,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啊。我划掉我的生日之后,就用我的血写上了你的生日。准确来说,是这个降头带我找到你的。”
……怪不得。
南舟即将落入黄泥坛子中时,是被一股相反方向的力量强行扯回的。
南舟垂目,捉起江舫的手腕,在其上找到了一处伤口。
那是用贝壳划伤的。
伤口微微翻卷着,血倒是不流了,可创口略显狰狞。
从刚才起,这只手就一直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边缘已经泛起了白色。
江舫笑容温和,注视着他略略黯淡下来的眼睛。
他喜欢南舟心疼自己的样子。
南舟轻轻用指尖托住他的手心,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江舫一笑:“我当然知道,我读你,读了十几年呢。”
他点了点坛子上的残迹:“初版《永昼》漫画的绘者手记上写过,1月21日夜动笔。”
……也是南舟被正式带到世上的那一天。
南舟摇摇头:“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江舫温和道,“你的事情,我都了解。”
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我是2月6日。”
南舟唔了一声:“我记住了。”
他抬手摩挲着坛身,若有所思。
这坛子很沉重,不像纸人,不可能被松鼠、海鱼一类的小动物带来,更不可能精准地落在他们经过的这条航线附近。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来过这片海域,亲自将坛子放到了这里。
江舫似乎也读懂了南舟的心思。
他凝眉思索片刻:“傍晚时分,是不是有一艘游船来过?”
这处景点并不算发达,还未被开发完毕,共有两艘渔船改造的客船。
按理说,今天船宿的只有他们这一船客人。
但在天刚黑下来、他们在船上吃烧烤的时候,有另一艘船路过了他们。
当时,他们以为只是另一拨客人乘游船出海看日落。
那船转上一圈,也就回去了。
如果那施降的人就在船上……
南舟倏然想起来了什么,抬起头来:“……银航?”
李银航还在船上!
二人对视片刻后,江舫立即开始确认去路。
所幸,雾气消散后,那座岛也回来了。
以它为参照物,二人迅速潜入水底,按原路折返,仅花了十分钟,便找回了下锚的客船。
当他们顺着橡皮舷梯登上船时,李银航正小野兽似的蹲踞在船的一角,腰上套着救生圈,双手背在身后,警惕地望向他们的方向。
等她见到来人是江舫和南舟,她骤然松了一口气,背后也泄出了一缕银芒。
她双手牢牢交握着两把匕首。
据李银航说,她在看到海面起雾后,就开始担心南舟和江舫。
可当海员跑进驾驶室、跟船长说起雾的事情后,那两人就再没出来。
待她察觉不对,再去查看时,船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船身随着波涛一左一右,徐徐摇晃,似乎随时会有什么庞然巨物攀爬上来。
李银航蹲在船舷挂着救生圈的一侧,手持利刃,咬紧牙关,硬是蹲稳了没挪窝。
她对自己的斤两掂量得一清二楚。
在这块舢板上,她还有和怪物赌一赌命的机会。
进了水,那就是王八翻盖,彻底玩完。
显然,船身的摇撼,船员的失踪,都是李银航的坛子折腾出来的。
可惜坛子没长腿,没法爬上船来。
李银航咬定青山,死活没下水,这针对性极强的坛子也就失去了它的用武之地。
于是,这坛子里的怪物也只能在外围做个气氛组,徒劳地虚张声势了。
空气瓶里还剩下一些氧气。
根据水流奇异反常的走向作为依据,这点空气足够江舫在附近找到李银航的坛子,并划花用血画在上面的生辰了。
当江舫重新折返回船边时,潜导、下水的船员也带着两名马来游客,像是一条古铜色的大鱼,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
发现两人半路失踪掉队时,他紧张得心跳直飚一百八,徒劳地往回游了半晌,才一拍脑门,打算把两名马来客人先送回船上,自己再下去。
现在看到这两个擅自脱队的人好端端回到了船上,潜导心神顿松,紧接着就是一阵怒火冲天。
他甚至连上船都来不及,踩在了橡皮舷梯边缘,对着二人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泰语攻击。
真正挨骂的是江舫。
读了一晚上泰语字典的南舟的脑海中只有泰语的形,还没有音,并跟不上他的语速,就索性一心一意地捉住江舫划伤的手,用指端细细抚摸着他的伤口。
在99人赛的奖励中,“立方舟”获得了两个B级的个人绑定技能。
南舟拿走了【南丁格尔的箴言】,可以治疗普通的皮外伤、感冒、风寒、发烧、排毒。
总之,校医能治什么,他也就能治什么。
南舟就此荣膺队伍里的奶妈。
不过,对于旁人来说,这就是一场小小的风波。
就连潜导也只是惯性地发发火罢了。
因为江舫明显是有潜水经验的老人,只是仗着自己的经验,脱队探了个险罢了。
只是让他白白担惊受怕了一路,不骂两句,的确不爽快。
消失在驾驶室里的船员和船长听到外间的响动,也都如常地走了出来。
仿佛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消失在了船上,去往了另一段时空。
趁着潜导消气、而南舟又握着自己的手时,江舫和他轻声耳语了两句。
南舟垂目,稍想了想,提前去给江舫拿了一瓶矿泉水。
大约五分钟后,江舫突然按着胃,剧烈干呕起来,也不知道是吃坏东西,还是发了急病。
见他难受成这样,潜导也担心他会在船上出事,牵连到自己,和船长与船员商量一番后,便去征求马来客人的意见,可不可以先返航一趟,将病人送回岸上。
马来客人虽然中途虚惊一场,但玩得还算尽兴,最想玩的夜间浮潜也做过了,回岸边一趟,也没什么大碍,还能免费看一圈夜景,便答应了一起回去。
十五分钟后,他们返回了岸边。
在被安置到岸边、客船重新返回到海洋夜色的深处后,江舫立即恢复了正常。
刚才,南舟在他身上使用了“排毒”功能,将他的胃搜刮清理了个干净。
回到岸边,他们就方便调查了。
他们来到了船只租赁处,付了100泰铢的小费后,果然撬开了看管船只的小哥的嘴。
据他说,大概是今天七点左右、天色将暗时,有一名提着几个大包的客人来到这里,说要出海。
但是船宿有预订时间限制,在下午六点钟之后,就停止游海业务了。
来人无奈,掏了5000泰铢的高价,说想要趁夜色游一游海,散散心。
在这不很规范的景点内,只要有钱,什么规矩都好说。
江舫又添了200泰铢,用英文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小哥见到钱,双眼亮亮,起劲比划起来:“高高壮壮的,鹰钩鼻,人长得不难看,就是气质有点可怕。对了,我们看他那么急着出海,怕他私下里要做什么非法交易,就要他留下了手机号……”
……
颂帕志得意满,开着那辆金杯小面包车,在公路上悠然行驶。
和来时满怀愤恨的风驰电掣相比,他此刻堪称心旷神怡。
想必那坛子已经将那该死的三人吞吃干净,葬身在大海深处了。
一个旅游景点的海航线路都是大致相同的。
他坐船按既定线路巡游时,趁船长不备,在夜潜线路的几个点一一投下了三人的坛子。
他也从船长那里打听到,夜间浮潜的客人,都是晚八点下水。
返航之后,他立在岸边,掐准八点二十这个时间点,确保三人差不多已经下水,便轻念咒语,启开了降头的封印。
虽然鬼降不好养,那里面的溺死鬼,也是颂帕费尽心思,在各种淹死过人的水域中捞起来的,就这么白白扔在了海里,着实浪费,但好在怨念深重,煞气凶狠,绝不会给那三人一丝生机。
这时,他放在杂物箱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颂帕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车,拿出手机看去。
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他皱一皱眉,本来不想接,不过他现在心情不坏,接一个推销电话,也没什么问题。
他接了起来,用泰语问道:“谁?”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颂帕:“谁?”
……仍然没有任何回声。
颂帕不耐烦了,正要按下挂机键,他突然听到那边的人毫无预警地轻笑了一声:“哈。”
颂帕心中一紧,把手机重新抵在耳边:“——是谁?”
那人用的是英文,笑音很是悦耳:“你居然留你真实的手机号?”
颂帕攥紧了手机,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心中不祥的预感水涨船高:“你——”
“你亲手把你的骨灰坛送到我们这里。”江舫说,“这也太客气了。”
他举着南舟捞出的坛子,细细端详:“……上面,还有你的血呢。”
颂帕的脑子轰然一声充了血。
是他们???
他们怎么还没死?
他们怎么可能在无凭无靠的海洋里活下来?
颂帕未开口,心就先虚了下来,牙关格格发抖:“你们——”
他为了施降、涂抹在坛子上的血,现在成了他的软肋。
如果这个年轻的降头师借机对自己实施残忍的血降……
他努力平定下自己慌乱的心神,竭力用淡然的语气,试图稳住他们:“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电话那头窸窣地响了一阵。
紧接着,南舟清冷的声音在彼端响起:“你不要紧张。我想要看看你的降头。”
江舫用英语为他翻译了一遍。
那边,南舟又思索一阵,精炼地用四个字概括出了自己的需求:“……交流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