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玻璃管滚落在地上, 发出清脆的一响。
杰森往旁边一侧，高挺的鼻尖在里德的脸颊上蹭了一小段距离，最后他弯下身体额头抵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看起来像是刚从毒藤女花粉的症状中摆脱, 只是按在铁柜门上的手却用了很大的力气，铁柜发出一点凄惨的嘎啦声, 手指最为用力的地方居然被直接按出了几个印子。
“抱歉, 我.....”杰森猛地收回手, 退开了一段距离，没敢去看里德，眼神慌乱地落在旁边灰白的水泥地面上, “刚刚我——”
“——没事, ”里德用手背贴着自己的嘴唇，冰冷的柜门隔着衣服传来凉意, 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急促地换了几口气，打断了杰森的话, “我理解，你刚才中迷魂花粉了。”
“......”杰森脸上的红色在一瞬间消退, 他愣了几秒，缓慢地转过头看里德，他们视线相交的那一刻, 里德注意到了那双绿色眼睛中的错愕。
“......你觉得刚才我说的话都是因为花粉的影响？”杰森问。
“难道......不是吗？”里德迟疑着说。
“不是。”杰森皱起眉，“毒花粉只是让我不太舒服，但它没有让我丧失理智。”
里德只觉得嘴唇发麻, 被用力挤压之后的火辣辣的触感逐渐从神经末梢传回大脑，他伸出了一点舌尖，舔到了下嘴唇上的一点血味。
好像破皮了。
他一边想, 一边盯着杰森，直觉叫嚣着让他快点逃离这里，但双脚却仿佛被钉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步子。
他听见杰森用沙哑的声音说：
“刚才那些就是我想说的，包括我说我喜欢你。”
要死了，里德攥住自己的衣袖，手指紧张到在手心掐出几个月牙型的痕迹。
贤者之石还没碎，他可能就要因为心率过速而先走一步了。
“所以你还没回答我，”杰森望着他，“你不喜欢我吗？”
“我......”里德的脑袋在五分钟前就已经死机了，他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他，里德摇摇头说，“我不能。”
他没有回答杰森的那个问题，但也没有否认‘喜欢’这个前提，他只是说，不能。
“为什么不能？”杰森步步紧逼，这会儿他像是丢去了一切容易害羞的伪装。
“因为我就要死了。”里德深吸了一口气，他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要说清楚，“我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撑不下去......我不想让你难过。”不想让自己这即将腐朽的身躯成为别人的枷锁。
死亡是世界上最平等的事，也是最不公平的。人终有一死，最后不过变成一堆白骨，或化成灰或掩埋于地底腐烂；但死者逝去，生者却要连带着死去的那一份情感负重前行，于是他们越走越远，肩背上也越来越重。
见杰森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里德低下头，伸手解开了自己衣服上面的几颗扣子，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衬衫。常年被包裹在其中的苍白肌肤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正好在心脏的位置，那伤疤很长，直拉到胸腔处。
看起来是个很久以前的伤疤了，按理说伤疤会随着身体的成长，年岁的增加逐渐变淡变浅，但这道疤不是，它依旧是红色的，只是那红色并不是血液的凝结，而是在其中，在表皮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散发着红色的光。
“这是......怎么回事？”杰森靠近了一点。
“我是个吸血鬼，但我也是人类，两种血液共同存在于我的身体里，它们互不相容，永远排斥，这里埋了一颗......辅助我生命力运行的宝石，等到哪一天它的负荷过度，我就会死。”
“所以，不要喜欢我了。”
“痛吗？”杰森的手指在那个伤口上轻轻碰了一下，他好像完全没有听懂里德的意思，满眼都是血红的疤痕。
里德一怔，随后轻微地点了点头，痛啊，当然痛，无时无刻不在痛。
杰森将他的衣服拉拢，一颗颗把衬衣的扣子系上。
他慢慢地开口说，“我经历过死亡。”
“那种感觉很糟糕，就像是被夺走了一切的感官，身体一点一点地下沉，被吞没，唯一的好处就是，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直视着里德的眼睛，琥珀的颜色干净而透彻，他说，“如果那对你来说是一种解脱，那我不介意你的离去。”
杰森顿了顿，“但是现在，你还存在于此，露出了一副不舍的表情。”
“你在不舍什么？”
他们两人共同呼吸着对方的气味，靠的很近，杰森低低地问，“是我吗？”
他像是个耐心温柔的恶魔，慢慢诱导着。
里德的眼睫一颤，错开他的视线，“不是你。”
“你说谎。”难以想象，蝙蝠侠曾经教他的侦探技巧他居然会用在这里。
杰森的手贴在了里德的胸口上，他能感觉到那里激烈的跳动，他笑了一下，“你听，他在为我跳呢。”
魔术师叹了一口气，挫败似的说：“你真的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杰森说，“大不了杀了小丑之后，我们殉情，反正殉情和活着也差不多，只不过一个秒杀，一个慢性。”
里德惊恐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不......”
“开玩笑的。”杰森收回笑容，“但是你可以试着为了我活下去。”
“你看，我都死而复生了，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信我。”
“你们原来在这里！”门外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们两个的交谈，杰森站直身体往后面看去，红罗宾出现在那里，扶着断壁，灰头土脸。
“大红，你还好吧，毒解了？”提姆问他，“我发现了几个炸弹，可能还有更多，来帮个忙？B那里快结束了。”
“......”杰森按在里德肩膀上的手一收，“知道了，走吧。”
他走了几步，又扭过头对里德说，“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魔术师愣愣地点头，往外边看去的时候，才注意到之前在外面叽叽喳喳吵闹的猴子都不见了，连藤蔓都少了很多。
杰森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红头罩，拂去了上面的污渍灰尘，重新带在了脑袋上，挡住了有点发红的耳朵尖。
提姆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问杰森，“你们和好了？”
杰森说：“我们就没吵架过。”
“哈。”红罗宾发出一声嗤笑，颇有点达米安的风采，鬼才信。
或许是因为哥谭经历过太多次这样那样的灾难，义警们对大规模越狱处理的驾轻熟就，连GCPD的警察们也都开始利落地清扫起了现场。里德看见被抓到的罪犯们一个两个都被戴上了特制的手铐，押送进了警车里。
考虑到他们都是些精神病患者（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他们都有证书），如果送到黑门监狱有很大的可能会被人权机构投诉，因此现在只好把他们先带回警局审问关押。
里德扒开枯死的藤蔓，他的车被掩埋在那些植物底下，运气比较好，没受到什么大的伤害，顶多刮擦出了些划痕。
路上已经被清理出了一条道路，他驾驶着车往回家的路上开去。
其实他本来的魔力已经耗尽了，但是后来的两个吻，对方充盈的魔力从唾液里传达给他，让他几乎扫平了所有的疲惫和饥饿。
这太神奇了。里德想，杰森·陶德也太厉害了，他是一个移动疗养院吗？
大概到了半夜的时候杰森他们才忙完，彼时里德正坐在沙发中慢吞吞咽着热茶，看着新闻频道里实时转播的现场状况，能看到偶尔被镜头扫到的蝙蝠侠以及罗宾，哦，还有小罗宾，他可能放学之后就来了。
艾米刚给他打完一个慰问电话，不知道第几次试图劝他离开哥谭，被里德又又又拒绝了。
手机再次来电的时候，里德已经准备要睡了，但是一看到来电显示，他忽然从床上坐正了。
“......你们解决好了？”首先是一阵沉默，里德开口问。
“嗯，警察局的人会收尾的。”那边有风声，将杰森的声音吹得有些模糊，“白天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里德：“什么？”
杰森说，“所以我们现在是正在交往的关系吗？”
里德用力揪住了被子，他知道，那个死亡期限就像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一道裂缝，裂缝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总有一天会将他们两个人都吞噬进去。
在他少年时期，他也去寻找过吸血鬼这个种族，然而当他第一次遇见吸血鬼之后，他就明白自己是个异类，是个边缘人。
既融不进吸血鬼的群族也不属于人类社会。
所以他只能站在那条界线上，冷静而小心地接触周围的一切。
但是现在居然有人如履薄冰，向他走来，拉住了他的手，带着他踏入了俗世的烟火之中。
那火光将他与世界的隔膜融碎，炸成一片绚丽的光，落进了他的眼中。
“......是，”里德低声说，“只要你不后悔，直到我的死亡，我们会一直都是。”
“我不会后悔的。”杰森在无人的角落里露出了一个笑。
提姆·德雷克又结束了他劳累的一天，好运的是明天他没有课，也不用解决韦恩集团的文件，康纳这两天在训练乔纳森，所以，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暂时睡满起码六个小时了。
真棒。
临睡前，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是杰森发过来的。
大红：
-嗯。
“......”什么意思？半夜给人搞脑筋急转弯？
提姆往上翻了翻之前的记录，最近他们两个都是直接用电话联系，上一条短信还是之前他问杰森“你交男朋友了？”那一句。
虽然很困，但是世界第二侦探的大脑不是盖的，提姆的表情逐渐变得很奇怪，他皱着眉想。
他不会是在回这条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