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诱惑的唯一方法就是向它屈服。
这句话是爱尔兰作家奥斯卡·王尔德说的。
他向自己的所爱屈服了, 然后入狱、破产,在出狱的三年后病死,他的污名直到一个世纪后才得以洗刷。
里德一整晚都没睡好, 临近天亮时才开始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
凌晨杰森回来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醒了,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和杰森说些什么, 索性装作还睡着。
你想想, 凌晨一两点, 你的室友安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你——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门口, 抬起手和他打招呼, 问他‘嘿,朋友, 身体还好吗?你今天去做什么了?’这应该算是某种精神疾病的表现了吧?
所以当他意识到杰森站在他床边时, 里德依然决定贯彻自己一开始的想法,他得装睡。
毕竟夜晚太暧昧了, 感性占据了理智,平日里无法宣泄的情感在深夜里总免不了流露出几分。
然后他知道杰森走了, 听见了他和自己说的话,也感受到柔软嘴唇的触感,嗅到了一点点熟悉的烟草味。
那个触碰过于短暂了, 以至于心脏反应过来开始炸裂般跳动时,杰森已经转身离开,里德紧闭着双眼, 耳边是心脏一下下敲击着鼓膜的声音,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强硬把他的思绪拉住。
他绝望地想,完了。
里德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 他出生的太艰难了,母亲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否会生下一个死胎。吸血鬼是靠人血而活的,他体内的两种血脉自他诞生起就在互相抗争,我吞噬你,你湮灭我。
他那时候住在哥谭,住在这栋房子里,但很少有时间能下床,大多数时候他只是躺在床上看书,有时望着窗外一尘不变的街景,思考大家是否也是和他一样,忍受着拒绝不了的疼痛,煎熬地活着。在母亲给他讲的那些童话故事里,主角总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于是他问母亲,什么的孩子才叫健康?
母亲只是搂住他,无声地落泪。
他7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他的心脏被宣布已经无法承受住自己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跳动。那之后母亲变得很慌乱,她开始整天整天地泡在书房里,只有在深夜,他被噩梦追逐梦醒时,才会发现母亲坐在他床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用疲倦但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然后重新哼唱起悠长的摇篮曲。
后来有一天,母亲突然和他说,我们去英国吧,妈妈找到能让你活下来的办法了。
英国对他来说很陌生,但他对魔术并不陌生。他的母亲是个天才,他也是。
有些人可能天生就适合某些东西,如里德于魔术。他的身体里一共有82条魔术回路,那些汇聚起来的魔力每日从他的身体里穿流而过,他喜欢那种感觉,魔力能让他看到很多曾经看不见的东西,也能教会他很多东西。
但是他的身体不允许,日趋庞大的魔力几乎要撑爆他孱弱的躯体。母亲和他的朋友把名为‘贤者之石’的宝石放进他的心口,他身上三分之二的魔术回路被直接毁去,那些多余的魔力消散变成了生命力重新流转。
而在他剩下三分之一的魔术回路中,只有少数几条是完整的,也就是意味着他每一次使用魔术,魔力都会从那些断裂开的拟态神经中通过。那很痛,可是他从出生至今,没有一个时候是不痛的,他早就习惯了,只是遗憾,遗憾自己止步于此,遗憾自己贫瘠的生活里又少了一件可以玩乐的东西了。
后来的后来,母亲的身体也撑不住了,她被吸血鬼转化,可是一直拒绝靠吸血来进食,她变得越来越瘦,陷在白色床单里时,仿佛一把嶙峋的枯骨。
母亲拉着他的手,凹陷进去的眼睛看着他,被湿润的眼泪浸透,她说:你要活下去,理查德,活下去。
女人轻声说,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外面的世界壮大而美丽,我希望你能去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可爱的人,我希望你可以遇见。你要记住,你的诞生是充满祝福的,我爱你,将来还会有别的人去爱你。
他握着母亲的手,感受着肌肤相贴处传来的微弱的,属于‘活着’的声音,心里想的却是:我好痛啊母亲。
这具身体又能支撑我走到哪里呢?
里德确实遵循着母亲要他‘活下去’的要求,但是他也平静接受自己的死亡来临。
因为他对世间毫无留恋,他对人世间最后的羁绊停留在了那个枯竭的手臂上。
本该如此的。
他本来、他本来都放弃了。
但为什么,现在又要给他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我该做点什么事。
而不是一直傻愣在桌子前面。
距离里德大脑发蒙将自己小说结尾写完发给艾米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期间艾米连打五个电话,以表达她对这本书的诚挚热爱,她说这本书一定会大火的,绝对会比以往最高的销量还要高出一倍。
里德在女人激动的声音里回过神来,终于找回了一点以往冷静自持的状态,安抚了她几句后,将电话挂断了。
杰森将房间整理的太过干净,以至于他现在想给自己找点事做都找不到。
只有楼梯下还整齐地摆着一堆纸箱子。
他盯着哪儿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整理地下室。
因为忙着要研究杰森那个诅咒,他就把这些事都往后挪了。
里德抱着上面的纸箱,用脚挪开底下那几个大的,后面墙上被挡住的地方正好有一扇门,里德抚了抚灰尘,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那扇老门。
但是意料之外的干净,打开的瞬间没有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那条向下的阶梯上甚至没有堆积过多的灰尘,他摸索了一下,找到楼梯口灯的开关。
那灯也没坏,甚至比他记忆中更亮了些。
应该不会有比这个更让我震惊的事情了。
里德想,他的母亲大概是把魔术都花在对家电的维护上面了。
三十秒后。
“......”里德愕然地看着地下室里那张简易的木床。
以及明显有生活气息存在过的地下室。
有人占用过我家的地下室?
不至于吧?
哥谭房价这么高了?
但地下室被收拾的也很干净,里德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奇怪的魔术残留。
于是他就将一些不知道该放哪儿的杂物都搬了进来,倒也没想去撤了那张床。
正准备离开时,余光里飘过一件眼熟的东西。
里德扭过头去,在墙角的柜子边发现了一个破损了的黑色皮带,模样很是眼熟,他狐疑地将那个东西提了起来。
......枪托带。绑在腿上的那个。
杰森用过。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忽然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那就看看到底是哪个家伙......在我这里借住不给房租。”
他画了一个简易的追踪魔术,可以复刻出除了他以外,最近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人行动的轨迹。
里德看着光点从底下一点点升起,构筑出了一个大体的外形。
......这个身材也挺眼熟的。
因为是光点构成的,他辨别不出模样,只能看着他的动作。
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是在整理什么东西,里德看着他收起了柜子里的东西,有可能是一些食物,接着走到了桌子前面,那个动作应该是合上电脑,然后拔掉网线——他刚才居然没发现有人给这里搞了一个网线——收拾桌面上其他的东西。
紧接着是书柜,应该没几本书的样子,他很快就打包好了。
最后里德看见他站在墙边,正在从墙上一点点收回什么东西。
他在拿什么东西?
那个发光体并没有带着那些东西走向外面,而是走到了一个柜子边上,他蹲下身,在柜子侧面按了一下,然后将手上的东西放了进去。
最后像是在欣赏自己劳动成果一样,他站在大门口摆出了一个双手叉腰的姿势,在原地呆了十几秒钟,接着就消散了。
“......”让我来看看,你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在这里。
里德学着他的模样走到那个柜子边,伸出手触摸柜子的侧面,很奇怪,那里居然有一个突兀的凹陷处,他往里面按了一下。
柜子本该是实心的那一部分缓缓挪开了一个口子。
这也太高科技了。
这应该不是流浪汉装得起的。
里德吃惊地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武器。
从冲锋枪、突击步枪到手枪,炸弹,应有尽有,简直是一个小型的武器库。
天,如果政府来搜查,我应该可以直接去坐牢了。
他低头摩挲着枪托,那里用小刀划出了几道痕迹,有点粗粝的触感,里德凑近看,觉得怎么看那都像是一个‘J’。
他一顿,眨了眨眼。
这个痕迹他在杰森的两把枪上也见过。
“......”
可以的,杰森·陶德,不愧是你。
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