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如听完似笑非笑道:“我能去哪儿?”
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她也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这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我总有时间可以留给自己。”
萤卓虽然地处偏远,但也是她逃亡许久才终于有的一个落脚地,十年的时间让她对这里生出了几分眷恋。
即使繁华如长今城,也不过是一个四方墙壁铸就的笼子。
微生敛却忽然道:“今日在你离开的时候,他同我说了一件事,希望我能将你带去镇上参加赤霄节。”
李幼如听完表情先是一空,反应过来后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她一笑,微生敛便黑下脸,“你笑什么。”
“没有,我还以为阿敛这么严肃想要说什么呢。”李幼如在他发火之前赶忙停住了笑声,她压抑声调回答:“那你答应了吗?”
其实今日她也是有几分故意的心思,让他们两人独自留在原地。只是没想到她还没来套话问,少年就已经直接朝她摊牌不再兜圈子了。
这一点也和记忆中的宁石清很是不同,那个人就绝不会一五一十将心思表露在表面上。
李幼如手肘撑在桌上,扶着脸回望他直勾勾的视线,她琉璃般剔透的双眼仿若已经看透眼前的少年,直穿入微生敛的眼底。
微生敛别过头避开她炙热的目光道:“没有。”
“真的?即使你答应了我也不生气的,毕竟青竹的性子我也是有几分了解。”
“我若答应了又何必在此刻同你说这些话。”微生敛抿着嘴,淡淡道:“他也是个痴人,蠢得我受不了。”
李幼如说:“阿敛总是这么刀子嘴豆腐心,你别看青竹外表憨厚,他可是这片地界上未来最有可能继承长老位的候选人。”
微生敛皱着眉说:“那也一样,至少他对你的情意并不受这些影响。”
他对于此事天真态度让李幼如露出深意的微笑:“所以说阿敛就是小孩子呢,还得姐姐来教你一些事情才行。”
萤卓的长老位只有寥寥数人能够担任,最终统率萤卓这个地方的也是这寥寥数人。言下之意不用多说,至少青竹绝无可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采药为生的人。
即使没有李幼如这号人物,给他说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萤卓的风气开放,在男女情爱上没有过多限制,可这也并不代表什么人都可以坐上长老之妻的位置。
“同他在一起,我不仅得不到半点的好处,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能保不住。再来,我并不喜欢他这种类型。”
微生敛不屑道:“明明最后那句话才是你想说的重点。”
“你的这句话并不全错,因为喜欢既是最重要的,也是最不重要的。”
李幼如凝视着阿敛的面容,透过他仿佛又能看见那无数次梦回时刻想要质问的人,在知晓自己逃出长今城的那一刻,是否会有一丝丝愧疚或者后悔。
喜欢是因为她曾经以为自己将真心换真心,不喜欢也是因为算计换不来真心。
十年的时间足以冲淡那份曾经雀跃的心情,可是无法将恨意释怀。
微生敛骤然感觉周身有股寒意从脊背窜流至脑后,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让他意识到刚刚眼前的人似乎动了些许杀意,只是这种感觉只短暂存在一刻便消失了。
他再度看向眼前人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对方收回了目光,仿佛刚刚望着自己露出阴郁神情的人只是错觉。
可微生敛确定自己绝无可能看错。
“赤霄节,阿敛想去吗?”李幼如忽然问。
微生敛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阿敛不要这么不解风情,我当然是在给你机会邀约我。”
李幼如笑得格外开朗,她说:“毕竟青竹求你帮忙了,如果是阿敛开口希望和我去赤霄节的话,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
“我刚刚便说了,我没有答应……”微生敛口中话语未说完便瞧见李幼如满眼期待,灵动的双眸仿若漩涡将他心神卷入其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轻阖双眼,知晓绝无可能没有陷阱在前,认命般道:“你的条件是什么,说吧。”
“真是孺子可教也,我与阿敛之间的默契竟然这般深了,倒让我不好意思说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李幼如假意推脱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出:“上回我们去集市一同买的那套衣服,阿敛那日穿上就行。”
“就这样?”微生敛许是被坑多了,现在听到李幼如有所保留的话语下意识就觉得其中有更加深不可见的阴谋在等着自己。
李幼如却很肯定道:“真的,这次便信我一回吧。”
她见对方没有在开口拒绝,便知晓阿敛是答应了,起身欲离开微生敛屋内,临走前不忘叮嘱他道:“记得吃药噢,真的对你有好处。”
门砰一声关上了,李幼如独自在院外看了会星星才回到自己床榻上休息。
又过去了一天,她仰躺平息着心中如潮水般时退时进的情绪。
随之袭来的是脑海之中早已不愿再想起的过往,是她第一次在长今城中被论及婚事的那一天。
李幼如家中长辈时时头疼她的婚事,不仅是因为那些年龄相仿的公子们都是同她从小打到大的,别家的小姐都是青梅竹马之交,偏偏李幼如结的都是冤家。
替她收烂摊子之余,也常让她去跪在李家列祖列宗前悔过,直至某一次她实在跪得无聊便服个软,寻个同家中女眷一块去寺庙内祈福的由头外出。
她趁着众人在殿内听大师诵经的时候便偷偷溜出殿外,蹲在水池旁用米粮投喂池内争先恐后涌来的锦鲤,边喂边想着捞两条回家养着玩。
还没等下手,便有道声音从旁问:“你便是李府的四小姐吧,实乃有善心,不知你在此处等什么呢?”
仅有十五岁的李幼如抬眼瞟了一眼来人,是个衣着简朴的女尼,便懒洋洋收回眼,“等意中人咯,小姐们来这不都是求姻缘吗。”
“原来如此,我也觉得小姐必能与意中人结下善缘,只是还得等待天赐良缘的时机。”
“你认得我,就该知道我在长今城里的名声有多差了吧,那些个草包最好是离我远一些,我就是孤老死也不想嫁过去。”李幼如将手中所有的米粮一次性洒到水面,里头锦鲤群立刻扑腾出阵阵水花,“你也不用想着拉拢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你还是放弃吧。”
说完便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只剩下那面挂纯和笑容的女尼注视她离去的背影。
明明已经走出了很远,可李幼如却恍然在耳边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只需等待即可,良缘自会上门来。”
李幼如猛然回过头去看,四周却空无一人,当下她心惊不已,立刻跑回殿内同来时的女眷们汇合后回府了。
可回府后她便感觉到府内原本严肃不已的气氛竟然有了几分祥和,特别是一贯看不顺眼自己的父亲也多了几分笑意。
“四小姐可终于回来了,刚刚你出门这会儿,府中便来了人说要提亲呢。”
乳娘抹着眼角的泪珠,似乎也非常满意这位即将要成为她李幼如夫婿的人选。
而李幼如愣了许久才出声问:“谁啊?”
她心中有些抗拒,可是又隐约有所期待乳娘口中说出的名字。
乳娘道:“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是宁国公府的世子,我的四小姐可终于等到良缘了!也该让那些嚼舌根的人都看看,我们四小姐终于要嫁好人家了!”
良缘?宁国公府的世子?
几个词语轮番在李幼如脑海中盘旋着,最终汇合成了一个人的模样,瞬间她面上有股热意蒸腾而出。
“四小姐也会羞红脸了,真是奇景~”
“乳娘不要打趣我,你说的可是真的,真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宁石清?”
“千真万确呀,老爷今儿高兴坏了,夫人也说是祖宗显灵了。”
李幼如当时想起了在寺庙里遇到的怪事,瞬间有了些许动摇,难道那个女尼真的是得道高人,特意来开解自己的?
所以才这般巧合,一回府便听说了婚事,正巧还是当初自己心中放不下的人。
她早先便听说了宁石清已经婚配,只是元配夫人病逝了,连年幼的儿子都病得奄奄一息。
宁国公府如今不仅是为求娶新的世子夫人,更是想要喜事来冲洗下家中病气,需得找个身体康健的好姑娘。
因为这个原因而挑上自己让李幼如并不满意,而她当时更想知道宁石清本人的想法。
李幼如心中也有隐隐的不安,她早先便听说宁国公府与皇族来往密切,即便娶的是续弦,也并不缺贤良淑德的高门贵女能够由他们挑选。
可这种不安与怀疑很快就被宁石清的温柔体贴而动摇,她也真就相信了这个男人表现出来的情意,为了能够配上未来世子妃的身份,她甚至放弃了舞刀弄剑,出门在外学着女眷们乘马车,做最讨厌的繁文缛节。
那时长今城中见到她一改往常跋扈变得谦和模样的人个个都颇感惊异,人人津津乐道的不仅是将要嫁入宁国公府的李幼如,偶尔还会提及那红颜薄命的前世子妃。
微生白露,这是李幼如当时第一次听到的名字,人们形容她本人如同名字一般是位极为温柔似水的女子,也如同朝露一般转瞬即逝。
李幼如没有见过她,却时常能从人们口中听到这位漠北国而来的异族世子妃是何等纤细孱弱,婚后多年才有孕生下嫡子,由此又亏了身子,没过上几年好日子便撒手人寰了。
而她听说微生白露留下的孩子也同样身体孱弱,据说宁国公府为了这孩子能活得长久些,已经托人送到了一处僻静的神庙里养着身子,待孩子大些再接回来府里。
可是众人心知这孩子大约是养不大的,否则也不会早早就送出府去养着了。
而李幼如也曾在墙角无意间听过家中长辈谈及此事:“他若早夭倒也是好事,嫡长子才最有望成为下一任世子,我们李家嫁过去生出的嫡子才最该承袭世子位。”
类似的言语她听过数次,而李幼如却烦恼自己能否当好一个半大孩子的母亲。她不希望这孩子早夭,即使同自己并没有分毫血缘关系,却也可怜骤然失去母亲庇护的孩子。
这孩子让李幼如想起了自己在府中的尴尬处境。
她并非现任李府家主和家主夫人的亲生女儿,而是为了掩盖丑闻而认养的孩子。
从小李幼如便知道自己是二叔从外头抱回来的私生女。当时的李二公子并未成婚,却也早已有了订婚的姑娘,婚期将近,突然被抱回来的李幼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麻烦,极有可能将李府的脸面都丢尽。
为了掩盖私生女的身份,只能将李幼如记在了家主名下。
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一点她十分清楚,对于那未谋面的孩子而言一定也是同样的。虽然她自认为不太可能成为称职的母亲,不过能够像长姐一样陪着他长大也可以吧?
现在想想,当年的那个孱弱病体的孩子最终好好长大了吗?
李幼如心中估算着如果仍然还活在世上,此刻那孩子也该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也正是最好动最难相处的时候。
但他们终究是无缘相见,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会感慨世事多变,她这一生大约是六亲缘薄,这山上一个人的生活才是最合适的自己。
即使现在仍有迷茫,她也不再期盼不属于她的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