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自己有可能被算计了,可是眼下微生敛却也没有时间再去和已经脸色苍白的李幼如继续争辩。
他在街道上快步小跑着,本想要找一个药铺能够帮李幼如看病,可是却被她拒绝,只说休息一夜便能好。
于是转而寻找能够落脚的地方,微生敛刚刚过来这里的时候,印象之中路边是有一个客栈的。
黄昏日斜,人也渐渐少了,百无聊赖的掌柜刚关上门,正感慨着今日生意平平,没想到下一秒客栈门就被人猛地撞开了。
一个脸色黑沉的男子抱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闯了进来,眼见对方来势汹汹,掌柜被吓一跳后才迟疑着问:“两位是,住店?”
“是。”
掌柜强撑着笑容,哈哈一笑道:“那两位要几间客房呢?”
这个问题及其寻常,可偏偏刚说出口,就能看到男子脸上神情一僵,不知是羞意还是愤慨,瞬间眼下染上有些许红。
掌柜意识到什么般连忙改口道:“咳,其实今日小店生意不错,仅剩一间客房了。客人你意下如何,能暂且住下吗?”
闭眼听着动静的李幼如是差点笑出声,但还是把嘴角努力往下压,不让人看出端倪。
微生敛则内心挣扎,许久才勉强同意:“……行。”
“这边请。”
房间虽然狭窄,但是还算是干净,这一点还算是微生敛较为满意的,至少比起山里的杂物房整洁。
李幼如感觉到自己被轻放在了床上,而后又听到脚步声远去,门被关上的声音。
她睁开眼,四周光亮的烛火让她一时之间对视线里的场景感觉到了迷离,膝盖以下发麻的地方仍旧在胀痛。
许久未曾这么疲惫过了,也让李幼如发现自己身体不如以往那般康健了,当年受伤的腿就这么落下了病根。
更加重要的是,心中压抑的那股气原来从未消散,对于过去的恐惧始终如影随形藏于背后的阴影之中。
她以为十年的时间足以愈合伤口,足够自己变成阿游,成为山里的采药女。
“你醒了啊。”门外走进来的微生敛道,“我刚刚问过了掌柜,能够送些吃食和热水上来。”
李幼如躺在床上就这么看着他四处忙活,直至到掌柜端着热腾腾的菜饭上来。
门关上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独处。
这时微生敛才缓缓问:“你不吃吗?”
“我现在可能遇到了一点困难。”李幼如故作虚弱咳嗽几声,“得阿敛喂才行。”
“你……这么严重?”
他狐疑的目光在李幼如腿下一扫而过,明明伤的是腿,为什么需要他喂。
微生敛:“你若真这么严重,我就去喊一个郎中过来。”
李幼如果断拒绝了:“不必了,我自己就是大夫,身上有什么问题我自己最为清楚。”
她只不过是想揶揄一下眼前的少年,从未想过真的要被人亲手喂食。
李幼如见势便收:“阿敛不愿意便算了,我自己起身就……”
正要自己坐起身来,却发现有人更快一步过来将她的身子扶稳,虽然很快就收回手去,可是少年眼底那一瞬间的担忧却是确实映在她眼中的。
微生敛盯着她,而后叹了一口气。
“我去找张矮桌来,你别动。”
他将饭菜都放置在矮桌上,又端放在李幼如触手可及的床榻边上。这样虽然两个人都只能靠得很近一块吃,可至少不用喂食。
李幼如有些意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看着不近人情的高傲模样,在照顾人这方面却好似无师自通。
便问:“阿敛看起来好像很会照顾人?”
“在…东家手里做事的时候,见过受伤的人多了,简单的事情还是会做的。”微生敛将自己在军中的经历委婉说了一半,虽然不是什么东家,而是整个长今城的主人。
他说完不忘补了一句:“这也算不得什么,你可别多想。”
李幼如轻笑一声,说知道了。
她安静吃完了桌上的饭菜,两人没有再多言语,等到都收拾完之后李幼如忽然朝微生敛说:“我想沐浴,你能让小二送些热水上来吗。”
“……”微生敛脚步一顿,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山里的时候条件不够,沐浴也只能草草了事,夏天时至少还能去河里清洗身体。
李幼如需要热水来缓解腿上的疼痛症状,眼下正好有机会,她也乘机享受一番了。
满满一大桶热水就这么被小二抬进了房间,虽然热水来了,可是自从阿敛出门之后,自己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
她问帮忙抬热水的小二:“和我同行的男子去哪儿了?”
“噢,你问这个啊。”小二神秘一笑,仿佛早就看透了他们,“那位公子说他借另外一处沐浴,这里就留给姑娘你了。”
“多谢了。”
李幼如等关上门后才褪下身上层层布衣,她自然是知晓阿敛为了给自己腾个地方才特地不回来的。
解开头顶缠绕的布条,一直被藏于脑顶的发丝就这么散落披在身后。
她望向镜中的自己,这便是她为什么不能轻易让他人看到,只能藏起来的原因。
不同于常人乌黑亮丽的青丝长发,李幼如天生的发色就是如朝霞一般瑰丽奇特的红棕色。
殷红的颜色衬得她脸上愈加白净,甚至觉得这个颜色不够张扬一般,发尾末端处呈现微微卷曲,贴着面颊的发梢也是俏皮蓬松生长着。
如果之前除去头发,她的面容还能糊弄说是萤卓人。
可若让人看到这头张扬的长发,必然是轻易就能看出异常来,也躲不了这么久。
镜台前盛放着一柄锋利的剪刀,李幼如上前拿在手中,默默注视了许久。
她想起了今日在街道上遇到的孩子,连孩童都能感觉她的奇怪,更何况是已经成年的人。只是这种服装的怪异的注视很快就会忘却,而这个不寻常的红褐色长发却不同。
而当时自己的回答却也不完全是谎言,她初来萤卓的时候便是剪去了这一头长发。
长今城之中谁人会不知道李家的四小姐是何等张扬容貌,特别是纵马疾奔在街道之中时,随风扬起的发丝仿佛可以勾走注视其中人的心魂。
年少气盛的时候只有长今城中的一处天地,心比天高,摔下来时也跌得更加重。
为了逃离长今城,她自己剪去引以为傲的长发,连发端也用剃刀刮了个干净。
李幼如抬手在发丝上比划了一下,回忆着当时自己的心情。
她凝视着镜子中的身影,视线里女人脸上露出了迷惘的目光:“现在我究竟是谁。”
待到了夜深人静时,在外面吹了许久冷风的微生敛在房间门外打转。
他始终没有下决心进去,自己和女子独身共处一室甚至要过上一夜,若是放在长今城之中,添油加醋隔天便能传得满城风雨。
思索良久,微生敛还是靠在门边的墙上,选择在这儿站上一夜。
他在这里见过的人不多,却也能感觉这边民风并不太在乎这些条条框框,可他自己心里却过不去这道坎。
“怎么了,公子,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路过的掌柜见到他站在门外边,不知是否联想到了什么过往,悄悄走过来压低声问:“闹别扭了?”
微生敛双臂环抱于胸前,斜眼一瞥他,冷着脸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公子,我也是过来人,这也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不过你也年轻,脸皮薄很正常。”
没有得到回答,掌柜仍然不失去热情,“我和我家那位当初也这样,但是女人嘛,哪能跟她们斗气呢,得哄着疼着才行。”
“你在这胡说什么!”
“对对对,我当初也是这么反应的。你听我的,我有一招百试百灵……”
微生敛气急,想让对方赶紧离开就是,可偏偏越是这样对方就越是来劲。
两人争执不下时,里头隔着门却传来一道女声:“让掌柜看笑话了,我让他进来屋内就是了,我们私下会好好说的。”
掌柜一听这话便哈哈笑着,连连道明白。
待人离开以后,微生敛便听到屋内接着说:“阿敛,你进来罢。”
“孤男寡女,怎可如此。”
“你若不进来,只会显得我们更加可疑。”
“……”
微生敛深吸一口气,才闭眼推门直入。
李幼如在里头坐着,见他一脸如临大敌进门来,不由得就笑出声来。
听到她的笑声,门口处站定的少年面容更加严肃了。
微生敛正色问:“你笑什么?”
“我笑阿敛胆子小。”
“胡闹!”
李幼如起身踱步到他身后,将门关上,“我衣服早就穿好了,你别怕。”
微生敛问:“我若是看到什么不该见的,你不会揪着不让我走吧。”
“嗯~不好说呢,不过我想了两个法子可以避免这个情况。你就这么蒙上眼睛,或者我把烛火灭了。”
也许很难抉择,微生敛思虑很久才选择了后者。
李幼如将烛火吹灭,屋内没了光亮,只余窗外朦胧的月光洒在地板,一切都显得并不真切。
“阿敛,你可以睁眼了。”
微生敛睁开眼的时候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前面坐着,虽然他从内心感觉这种方式有点欲盖弥彰,但比起失去视线让自己彻底落入下风,他更愿意接受现在的状况。
周遭逐渐安静下来,这间客房内只能听到两人平缓气息。
微生敛问:“你的腿没事了吗?”
李幼如本想点点头,下意识才反应过来对方应该看不到,开口回答他:“已经没事了。”
或许是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们之间的谈话没能进行下去,而李幼如开始有些困意了。
她起身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回头朝角落里的人和蔼道:“阿敛也过来一块睡下吧。”
这句话几乎触碰到了少年理智的底线,他立刻驳斥了李幼如的提议:“绝对不可!”
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丝毫质疑。
李幼如只好说:“这儿没有多的被褥,你若睡在地板上会着凉的。”
“那我就去找掌柜多要一床被褥。”
“这样反而被人怀疑我们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来的清静。”
“那我就去找另外的客栈。”
“阿敛你有钱吗?难道这间客房不是也用的我的银两?”
李幼如陈述的事实又刺痛了微生敛心中那已经岌岌可危的自尊心,他哑口无言的呆在原地,感觉自己又被这个女人的话绕进了一个怪圈里。
可是自己却偏偏一时间难以反驳,好像顺着她的话语去做才是最简单正确的道路。
微生敛磨着后槽牙道:“我说我如果跟你借钱,你一定会借机延长我劳作的时间。”
李幼如欣慰的表示:“是的,所以阿敛会怎么选呢。”
顿时那一瞬间,微生敛心中涌出一股不服气的怒火,他冷哼一声坐在板凳上,如同守城将军誓死捍卫最后的城池。
“我宁可一夜不睡!”